女孩子十有八九做过这样的梦,有一个出色的男人为了自己打一架,不问理由也不问结果,只看行动就似乎是一种荣耀。
可惜商未已荣耀不起来,尽管对方人数多点儿,但这以大欺小的事说出去总是不光彩。而且,本来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事,动了手,要怎么收尾?
“啊——”
身后,宋蓉蓉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足够凄厉的惊叫,软软倒在地上——被吓晕了。
商未已转身来检查宋蓉蓉的情况,错过了祁苌楚以一挑十几的潇洒身姿,待她扶住宋蓉蓉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前的“仗”已经偃旗息鼓了。
“站台下好像都有摄像头的,你就没有一点儿法律意识吗?”
商未已真的不愿提醒祁苌楚,他这不讲理的性子就该去局子里受受训,不过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哼哼的可怜家伙们,她不得不开口。他竟然连女孩子也不放过,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那些丫头们一个个头、脸都湿乎乎的,脸上的彩妆被雨水冲洗得不成形,真正成“花姑娘”了。
“你这么高尚,难道还真打算了要给人家陪酒去吗?”祁苌楚刚刚运动过,身上凌厉的戾气还没有消减,黑沉的双眸看着人,分明多了一些压迫感。
做古董生意的人最先学会的就是自保,不要说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小子,遇到那些可以合法持枪的欧洲混混他都没有退缩过。
可是这话说出来了后,祁苌楚又有点儿懊悔,他这口气也实在是太像妒夫了!
商未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更让他生出些许难堪来。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动手不是因为看不得别人来拉商未已似的,他转身对躺在地上的宝石耳钉道:“能爬起来就自己回去,养好身体再来找我,这段时间我哪儿都不会去。”
他后面那句话似乎是说给商未已听的,可商未已却自顾安抚着怀里幽幽醒来的宋蓉蓉,根本对他不屑一顾。
祁苌楚怒了,黑着脸走上前去,一把把宋蓉蓉从商未已的怀里抱出来,也不管商未已的反应,便径直朝自己的车走过去。
商未已蹲得腿麻,好不容易站起来,准备跟上去时,却发现祁苌楚发动了车子,车轮一转,扬长而去。
她一下子愣住了,混,怎么弄到最后,成他和她在闹矛盾了?
其实,商未已一开始就错了,在她看来男人打架是头脑发热,可是在男人看来,可以用力气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就拿宝石耳钉那一群人来说吧,家庭条件好,在学校作威作福惯了,就欠人教训一下,这要遇到的是一群真正不讲理的地痞,祁苌楚又怎么会贸贸然动手?
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本质区别,遇到教育这事,女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苦口婆心,连哄带骗,而男人最先想到的是棍棒出孝子。商未已觉得祁苌楚跟人家动手是幼稚,祁苌楚又何曾不觉得商未已企图说教更幼稚。
就结果来看,祁苌楚是对的。宝石耳钉一帮人,或哼哼吟吟,或哭哭啼啼,都从地上爬起来上了自己的车,没多会儿就消失在雨帘里。
然后,就剩下商未已……
怎么会就剩下她?
好一会儿,商未已都在想这个问题。果然多管闲事总没好事,现在她要怎么办?指望祁苌楚良心发现回头来接她似乎不可能;她在J市这两年认识的人不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处得不错,可在这种时候想要找个能出来接她的还真就没有。还是宋蓉蓉好,和她这么不咸不淡的关系,甚至之前她还对她恶言相向过,她竟然也敢打电话求助,无知者无畏啊。
等吧,只有等!
商未已无力地挨在站牌下,心一静,就莫名惴惴不安起来。深夜,四周除了风声就是雨声,天空渐渐收敛了雨势,气温却分明又低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淋了一点儿雨,商未已身上的衣服像是冰冷的塑料薄膜一样贴在皮肤上,不动觉得寒森森,动一动又硌着不舒服。
夜,如此黑,如此孤寂。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手腕处的痛越来越清晰,商未已突然浑身颤抖起来,小腿发麻,好像站都站不住了。她的神经系统开始本能地草木皆兵,风声、雨声都莫名变得诡异起来,似乎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哭泣。她想捂住耳朵,却抬不起手臂。难道她也在怕?不应该怕的,自从独住以来她从不看恐怖片,自然不会有那些恐怖的剧情出来作祟。
可是此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几欲涨裂的气球,各种无法控制的情绪都在攒动,那些冰封在心底的过往,急于划破她的身体冲出来。
就在这时,一辆载货的大卡驶过,溅起的水花齐刷刷洒落在她的裤管上,冷,从脚底板传上来的冷意,毒蛇般在她的身体里游移。最恐怖的是,商未已蓦然发现车灯扫过之处,路面上的水渍竟然都是红色的。
玫红,嫣红,鲜血般的红,一大滩一大滩的红……
她浑身一颤,猛退几步,想躲开这红水沾染,可低头一看,天,那红水是从她的手腕上流出来的鲜血!
怎么会?商未已抖着手去抹那血迹,可是越抹越多,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啊——啊——”
她失声尖叫,声音被风吹散在雨里,却依然尖锐无比。
“怎么会……怎么会……”她使劲地抹,甚至想要用嘴唇堵住那好似泉眼般冒着血液的手腕,可是血液还在不停地冒着,一会儿功夫,已经把她的脚板淹没了。她大叫着,不停地跺脚,想要把粘在鞋子上的血抖掉,可是不行,越抖越多。
会淹死她的,她的血会淹死她的!
“啊——”
——你不是想要死吗?怎么现在怕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线,慈爱清晰,却空冷疏远。
是奶奶吗?商未已抬头四顾,是的,是奶奶,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庞像是被冰冻过一样,苍白青紫,阴然森冷。
不,不是奶奶,奶奶从来没有对她冷过脸,她只会抚着她的头把她抱在怀里说:我的小未已,没人跟你玩没事,以后跟奶奶玩……未已,你才不是呆子呢,别哭……未已,天才都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你学得很好,别听你小妈胡说……
“是你吗,奶奶?”
——你问问你自己就知道了,我这身体是因为谁,才冷冻在冰棺里的?你小妈说得没错,你果然命硬,谁对你好谁倒霉,你不但克死了你妈,连我也被连累了。你自己怎么就不死呢?
“不,你不是奶奶,奶奶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妈妈是车祸死的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你妈要不是为了接你放学怎么会死?瞧,连之安都知道你命硬,离你远远的去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是个扫把星……
“不,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怎么不割深一点?割一次死不了不会割第二次吗?割手腕死不了为什么不上吊,不跳河?吃安眠药也好啊,那么多死的方法,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我已经割得很深了,我很疼,奶奶,我很疼!呜呜……”
——去死!去死!……
“啊——啊——啊——”
商未已的身体像是被别人牵着的木偶,右手臂发狂地朝着站台下的广告牌乱甩,痛啊,真的好痛!她的心底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说:商未已,你快醒醒,那些都是假的,你只是该吃药了,吃了药就没事了,都是幻觉,没事的……
可她的药呢?
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妈妈是因为她而死的,奶奶也是。还有江之安,他也不要她了,大家都讨厌她,她还活着干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手腕上那两抹绝美否的翠绿,其中之一恍似挣脱了枷锁的蜻蜓般飞舞起来,又重重坠下,裂成两半。
……未已啊,这玉镯一个代表一个“全”字,两个都带上,就双双对对,心想事成,两全其美了……
碎了,原来人生从来没有两全其美这种事。
“奶奶……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要一个人……奶奶……我只是想要吓吓江之安,我只是不想他走……你等着我,这次我会更用力的!”
商未已好似游魂般蹲在地上,拿起那断裂的手镯,朝着自己的右手腕狠狠戳去……
“商未已,你干什么?”一声暴怒随着疾奔的脚步声从正面而来,来不及拉那抬起的手,祁苌楚本能地伸手挡在商未已的右手腕处;
商未已用力很猛,他的手背一下子就戳破了皮,血珠沿着玉质破口渗出来。他也顾不上看自己的伤口,紧紧把商未已搂在怀里,然后骇人发现,商未已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青紫,双眼无神,眉梢眼角却尽是狠戾。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祁苌楚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难道他走开一会儿那些家伙对商未已做了什么吗?不会的,那帮家伙被他揍得不轻,而且商未已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性子,她不是连他都敢设计吗,那些家伙算什么?
其实,他只是不甘心一再被她漠视,想要吓吓她,压压她的性子而已,怎么他离开了这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商未已不回答他,嘴里只喃喃道:“我会很用力的!很用力……”
祁苌楚夺下她左手上的半个碎镯,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商未已身上,然后一弯腰就待把商未已抱起来,没想到她又以极快的速度拿起脚边的另一半,狠狠扎向自己的手腕。来不及夺下那利器,祁苌楚想也不想把自己的手背又送了过去,尚冒着血丝的伤口,又遭凌迟,血一下子涌出来。
“嗯哼。”祁苌楚闷哼了一声,眉头纠结如山,“商未已,你到底怎么了?”
商未已似乎被这鲜血吓出了一点儿清明,她颓然软在祁苌楚的怀里,低声呓语:“我疼,真的好疼……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