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遥和艾瑞克上车后,车子很快便驶出了巷口拐上大路。
“你!”沫遥在车上如坐针毡,车子的后座很宽敞,可沫遥却一脸谨慎地故意和他保持距离,将自己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艾瑞克对此全不介意,他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车子开得平稳,驾驶区与后座之间隔着一层纱帘,沫遥看不清前头。彷徨不知所措的她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莫扎特的一首弥撒曲是时候地从上好的车载音箱里缓缓流泻出来,他怎么会喜欢听这种宗教的歌曲?沫遥奇怪地看了艾瑞克一眼,却是在无意间偶尔瞥到了他的脖颈间似乎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甚是晃眼,沫遥定睛看了良久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十字架项链。难道他也信宗教?暗自琢磨着的沫遥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艾瑞克的眉头动了一下,虽然他仍然紧闭双眼,可沫遥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就此安睡,因为他的手指正有意无意地配合着音乐在上好的真皮座椅上敲打着节拍,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些,心理稍稍放松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类似酒店服务生的人热情地跑上来弯腰替他们打开车门,沫遥下车后抬头一看,豪威酒店式公寓。
“上去不就知道了。”艾瑞克说完也不等沫遥,径自就向大厅的电梯方向走去。
沫遥没有办法,犹豫了片刻只得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徐徐而上,很快他们来到了28层,也是公寓的最顶层。
艾瑞克走到这一层唯一的一扇公寓门前,熟练地输入房间密码。沫遥站在一旁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却赫然发现那串熟悉的数字竟然是自己的生日号码。不会这么巧合吧。
沫遥看看艾瑞克又看看电子锁,全然愣在了那里。
艾瑞克似乎看出了沫遥此刻心里头的惊讶,门打开后,他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直言不讳道:“这确实就是你的生日号码没错。”
“为什么。”
艾瑞克略挑了挑眉,便转身推门进屋,看样子可是半点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进来吧。”屋里头一片漆黑,艾瑞克只按了一下雪白墙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开关,瞬间,所有的灯被齐齐打亮。
“这!”映入沫遥眼帘的是一间完全被敞开了的大屋子。客厅,厨房,吧台,床。所有的一切都被巧妙地拼凑在了一个偌大的空间里。极简却不失奢华。
所有的家居都是纯白的,整间屋子设计巧妙,没有一间房间是被隔开,就连梳洗间都是开放的。沫遥慢慢走进房间,这个屋子可真大,沫遥粗粗估计该有300平米吧。
开放式的设计,纯白极简的装饰风格。这不就是传说中超级豪华的单身公寓吗,可真美!
艾瑞克站在沫遥的身后双臂环胸,他捕捉着沫遥眼底的惊叹,目光是少有的温和。
“画像,”沫遥走到客厅的另一边,那里的格局似乎是专为摆放工艺品而设计,一个个小格子,透明水晶柱子,沫遥转身看着艾瑞克,震惊到险些就快找不着自己的舌头了,“原来是你买了画像?”
“嗯。”艾瑞克一听,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送给你。”
“啊!”沫遥再一次被艾瑞克的行为给深深震撼到,这可是副名画呀,他该不会是以为自己不过只是在菜场随便买把青菜吧?即使再怎么有钱,也不用这样吧。
可他看上去就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啊,仿佛这不过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好像他当时只不过是在超市逛成列架,他漫步在其间,挑挑拣拣,偶尔遇到了彼时正想要买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拿走付钱一样,根本无需如此大惊小怪。
沫遥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今天已经受了太多刺激,心脏真的就快受不了。
艾瑞克看着她,微眯起眼睛来,“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沫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是谁?”
艾瑞克耸耸肩,转身走到画像不远处的唱机边,随意挑选了一张蝴蝶夫人的歌剧大碟,边放边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如果我坚持。”
艾瑞克确定唱机发出声音并且调好音度后才转身看着她并且做了一个割手指的动作。“如果你在乎那个姓郑的男孩子,那么我想我应该就是你一直想知道,并且想找的那个人。”
“……”
“怎么,有那么意外?”
“不是意外,只是,无话可说。”沫遥震惊地看着艾瑞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此刻,若不是他问话,她估计自己连舌头都快找不到了。
要知道,在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因为狂喜或者狂悲的时候,多半都会失语或者直接心肌梗塞干脆就从这个世界滚蛋。好吧,沫遥知道自己眼下即使不属于后者,那么也是前者。
“啊!”突然,歌剧女高音的那种特有的长音瞬间贯穿了整间屋子并毫无悬念地击溃了沫遥的耳朵。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陡然间,脑子就一片空白,于是,顺理成章且毫无道理的,随着歌剧中的唱词,她开始莫名其妙地纠结起蝴蝶夫人巧巧桑来。
这算什么,强迫去转移话题?只是可惜了沫遥不仅不是歌剧发烧友,更甚是对普契尼的认知也仅仅只有这并不太熟悉的蝴蝶夫人罢了。
好吧,她可真是个悲情的女人,这是沫遥对蝴蝶夫人唯一的了解。
“看来你不喜欢听这些。”
“是吗?”她难道把不喜欢都写在了脸上。好吧,她承认她对歌剧确实是不懂,不仅如此,甚至还可以用无知来形容。因为从始至终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歌剧中的女主角在唱词时多半都会发出那种在外行人眼里,那种不可理喻,声嘶力竭地悲鸣声来,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恰当,很多时候沫遥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声音竟然还会被普罗大众称之为天籁。
“你以为用这些东西就能掩盖你内心真正的丑陋,又或者说想诱导我分心?”
“这是我生活的习惯,去到自己感觉舒适的地方就想听些喜欢的东西,好吧。没想到这些在你眼里竟然就变成了丑陋。”艾瑞克踱回唱机旁将它关上,“这样可以了吧。”
“伤害郑浩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设计赶走育小霜的人还是你,你千方百计要走入我的生活,伤害我的朋友,该不会只是为了送画这么简单吧。”
“你若一定要这么理解也行。”
“?”
“我的意思是,首先,我没有要伤害你的那位心怀不轨的朋友,因为事实上割手指已经是我最礼貌的问候了,其次,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位同居密友,也就是你名义上的哥哥,最后,关于那个什么育小霜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实在不应该把生命继续浪费在这里,要知道她的世界根本不在这儿。”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对所有的事情都不会负起责任,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在那场芝加哥汽车爆炸案的现场一样。”
“我记得我以前似乎告诉过你,不确定的事情千万不要乱说。”艾瑞克抬手将一根手指轻放到自己的嘴唇边,他的眉头微皱,眼神冰冷。
他生气了。沫遥记得这个动作,在美国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警告自己的。
如果他不笑,那么毫无疑问,他可真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家伙。
沫遥顿了顿,在勉强咽了几口口水之后,她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说道:“艾瑞克,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无论是动机,亦或是目的?可真的,即使我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肖像画与我近在咫尺,可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去相信。”
“你不需要相信什么,更无需感到疑惑。”艾瑞克听沫遥这么说,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否喜欢这里?”
“我不记得我自己和你在美国的时候究竟产生了怎样莫名其妙的交集,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只是为了送我这幅画,我不是一个天真的幻想主义者,所以眼下除了匪夷所思,我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不是,还有这间房子。它也是属于你的。”艾瑞克想了想说道,“起初我的举动或许有些唐突,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习惯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这么做难道不可以吗?”
“我不接受这种无聊的馈赠。”沫遥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艾瑞克总是能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和他周旋说了这么久,沫遥仍然不知道他的动机。
“如果你现在走出去,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
“你什么都没有,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报仇也是要有实力的,很明显,我具备这些。而你别无选择。”
“你究竟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艾瑞克走近沫遥,叹了口气道:“当年钱家花园的藏品远远不止这一幅画,你放心,别的东西,我会慢慢给你弄过来,保证一件不少。”
“看来你很了解钱家?”
“所以,即使你现在内心还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应该再怀疑我的用心。”
沫遥想了想,犹豫着说道:“我能相信你吗?”
“那份遗嘱不过是场闹剧,与其说他是在顾虑你,还不如说是在顾虑你背后的家族。”
沫遥听到这里,突然抬头看向艾瑞克,说道:“你了解我,不,不是了解我,而是我的身世。”
“这不重要。”艾瑞克摆摆手,转身走进吧台为自己倒了杯酒。很显然他不想再去谈论这个问题。
该死,说了这么多,嘴都干了,难道她不干?
“他们知道我?”沫遥走近吧台,仍然不依不饶道。
艾瑞克就知道自己说多了没好处,“到目前为止,这还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艾瑞克的语气越来越强硬,沫遥知道他就快失去和自己继续纠缠下去的耐心,即使还没那么糟糕,但起码也是这次谈话的耐心。
沫遥听到这里,心里已明白了大概。
“好吧,我不会再问了。”沫遥还想说什么,艾瑞克的手机突然响了。只见他走到阳台才按下通话键。
趁着这个空档,沫遥走回画像的跟前,她看着画像良久,微笑的面容上,缓缓流下泪来。
艾瑞克听完电话后便欲急着离开,沫遥希望再待一会便说等一会去自己回去,艾瑞克轻点了下头,旋即消失在了大门口。
一个小时后沫遥从公寓出来已近九点,10月的江南偶尔会吹来几丝凉风,沫遥天性畏寒,忍不住拉了拉单薄的外套。就向马路对面的车站跑去。
十五分钟后上了公交车,沫遥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会才按下通话键。
“沫遥,是我。”对方的声音明显透着着急。
“我知道。”
“对不起,我刚刚才听说那幅画已经被卖掉了。”郑浩沮丧地说道,“是我没把它保护好。”
“郑浩,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沫遥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郑浩的错,但她还是想也没想就决定将真相隐瞒。
“我。”
“怎么了。”
“我是不是很失败,做什么错什么,连你唯一想要的东西都保护不了,真是窝囊透了。”
“不,你很勇敢,只是,只是”沫遥想说的其实是缺少实力,力量,但想了想说出口的却是,“少了,时机吧。”
郑浩沉默了,他大概是在琢磨沫遥的那句话里头,什么才叫时机吧。
沫遥感觉好累,她的的头莫名其妙地疼痛起来。她听郑浩良久不说话便说道:“郑浩,很晚了,我想睡了。”
郑浩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答道:“好吧,晚安。”
回到家,沫遥梳洗完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眼下的她没有心情看功课,白天那道难解的数学题此刻也早已不知被抛到了哪里。
沫遥努力地想让自己试着去思考些什么,可不知道为何,思绪却混乱如麻。
很长时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彼时,书桌上只开了一盏小灯,她的神情肃穆,活像一尊没有生气的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