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萧子锋注视着正站在场地上，颇为得心应手地教孩子们打球的周羽，貌似闲来了一句：“我记得钱教练有一回感慨人生，说你最大的遗憾，是没能亲手带出一个中国的世界冠军。既然知道是遗憾，不如趁着还有精力，尽力弥补?”
“那是醉话，你还真信？”与萧子锋并排而坐的钱教练绝不松口。
萧子锋笑了笑，也知道这位是块难啃的骨头。
不知道是不是萧子锋闭上了嘴，钱教练的话反倒来了：“子锋，都是过来人，我能理解，你想哄女朋友开心。不过，也不是这么个哄法吧？理论上讲，她现在的意识和技术都固定住了，二十来岁的人突然改项目，你问她自己难不难受。还想赶上奥运选拔……你这么天真？”
“有些理论就是陈词滥调。我相信周羽的可塑性，”萧子锋索性伸长了腿，双手背后，托住自己后脑勺，看了看钱教练：“当然，我也乐意哄她，谁都管不着！”
“拉倒吧!”钱教练伸手一拍萧子锋大腿，“这种根本没多少赢面的事，可不像你萧子锋做得出来的。”
“这么说吧，周羽……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羽毛球的执着。所以，每一次，当别人都认为她会被打趴下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周羽都会再爬起来，并且创造出奇迹，”萧子锋笑道：“钱教练，她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卖情怀没用，跟你说实话，在外面跑那么多年码头，我就想在四九城舒舒服服待着，哪儿都不去，”钱教练说着，站起了身，又看看萧子锋：“还有，现在让她改项，风险太大。说不定到最后，单打没上去，双打也不行了。我还有事，不送了！”
“在双打上，如果继续四平八稳地走下去，或许有一天周羽也能拿个世界冠军，勉强把她的目标实现，”萧子锋也没拦着钱教练，继续道：“可我觉得，她应该走到更合适的位置上。目前中国女单选手在底线技术和能力方面，同国外选手不相上下，最大的差距来自于网前技术的攻击性强度，周羽恰恰在这方面，有着不同寻常的天赋。”
“这话你跟国家队那帮人说，跟我聊个什么劲！”钱教练也不走，还跟萧子锋怼。
“钱教练带出的牧野由美，就是依靠无人可比的网前技术。我不找您，能找谁？”萧子锋说出了关键的一句。
“难怪咬住我不放，”钱教练好笑，“说实话，要是别人，我还能考虑一下。有钱，谁不乐意赚。不过，乔芳的女儿……就算了。这要是带好了，谁都没话说;要是带不起来，指不定有人背地闲话，我拿人家孩子撒气。”
瞧着钱教练走下观众席，萧子锋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出少年俱乐部大门，周羽才注意到了，门边还挂了个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写着——“桐生羽毛球培训基地”。
萧子锋顺着周羽的目光望了过去，道：“钱桐生，前国家队教练，在选才上非常有眼光，教学方法也很独到。不过性格暴躁，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他在国内带的徒弟，最好成绩奥运前六。在国家队，这称不上有面子。后来他辞职去日本任教，结果把一个原本二线的球员，送上世界冠军颁奖台，因此在国内招来不少骂声。去年他回国，跟人合伙开了这间俱乐部。”
周羽哦了一声，忍不住评价道：“他也太喜欢骂人了！”
好吧，看到钱桐生，很容易让周羽想到范林。
“哟，你们俩在这儿啊？”有车开过来，直接停在了萧子锋的车后。
“来接小健？”萧子锋走了过去，“我正打算送完周羽，把车开到你们医院。”
“不用，我老婆不在家，我开她的车。”蒋医生说着，朝周羽点了点头。
周羽上前打了招呼，想起问了句：“蒋医生，贝贝现在的情况，算不算已经痊愈。”
“怎么说呢，做医生的，不能打这种包票。锦城那边的医院，会定期将他的复查报告发给我。目前来说，孩子恢复得还不错，不过依旧需要继续密切关注。”蒋医生回道。
这个答复也算不错了，周羽琢磨着，回头把蒋医生的话发给贝贝妈妈，让她能放点心。
“奇怪了，两位约个会，约到这儿来了，你们搞体育的人，玩得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蒋医生又开起了玩笑。
周羽不太好意思地扭过了头，萧子锋拿手点了点蒋医生。
蒋医生眼睛闪了闪，指了指自己车那边，问萧子锋：“聊两句？”
知道有话要避开自己，周羽挺识趣地对蒋医生说了声：“你们聊吧，我先上车了。”
也没过几分钟，萧子锋便回到了车里。
“蒋太太去了锦城，参加傅筱月的订婚仪式。”萧子锋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道。
周羽正在网上搜“钱桐生”这个名字，发现前几年日本一位世界排名前三的女单选手，就是他的弟子。并且这位选手曾在世锦赛上打败中国对手，借此拿到了冠军。
感觉萧子锋在跟自己说话，周羽看了他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见周羽完全不在意，萧子锋也就不再说了。刚才蒋医生神秘兮兮地把他叫过去，聊得不只是傅筱月的订婚，还有在订婚仪式上，她的未婚夫因为涉嫌金融诈骗，被警方当着宾客的面直接带走的八卦。
傅筱月的事，萧子锋其实懒得提，特意说一句，是不想周羽有什么误会。
现在看来，周羽没放心上。
“师兄，改打女单……我还没有认真想过。”周羽放下了手机。
萧子锋索性侧过身，道：“正如我之前跟你说的，从主客观条件上讲，你想依靠混双打进奥运，可能性几乎渺茫，所以，不如另辟蹊径。”
“是不是……太随便了？”周羽一时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哪有这样说改就改的。
“钱教练有一点表述得非常准确。你和你母亲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柔韧性、协调性、灵动性还有移速方面，在女选手中，这些条件集于一身，非常难得。当然，还有在比赛中头脑冷静，发挥稳定，”萧子锋说得非常耐心，“从林扣扣受伤之后，我就在考虑，是否建议你改项。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我很早就看到了，你其实已经具备一名单打选手的素质。”
周羽眼睛闪了闪。好吧，对于这个建议，她并不抵触。就像和薛洋的那场比赛，输得是惨，不过比起双打，那种球路变化的眼花缭乱，临场反应的刺激，以及独自作战的高度紧张感，实在让人血脉贲张。
萧子锋也不急着开车，看着周羽道：“当然，我最终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目前的客观形势。在女单项目上，丹麦的薛洋、日本的中田理纱还有马来西亚的一个选手，实力已经上来，给我们构成了很大威胁。尤其是现在，可以真正与薛洋形成抗衡的中国选手还没出现，周羽，其实这就是机会。”
“我……”周羽刚要说她打不过薛洋，可又觉得这话有点怂，马上闭住了嘴。
“看过你和薛洋那场比赛，我相信你有打败她的潜力。她太快了，但你却保持住了自己的节奏，这让薛洋打得并不舒服。”萧子锋显然猜出了周羽的想法。
“你这话，偏心过头了吧！”周羽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子锋拍了拍周羽的脑袋：“这么瞧不起我的专业？薛洋把你当成势均力敌的对手，才会如此专注地打一场球。回去再看看视频。”
“不看了，我从没被人打得这么惨！”被萧子锋夸奖，不管是不是彩虹屁，周羽也乐不可支，随即又开始吐槽：“钱教练好像想得不一样！”
萧子锋又坐了回去，道：“女单教练比比皆是，其实我勉强也可以带你。但是，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在短时间把你的潜力激发出来的教练，从这一点上，钱教练是唯一并且最佳人选。”
“私人……教练太夸张，”周羽直摇头，“肯定要很多钱，回头我要是不行，多亏啊？”
“他没答应，说是不想去锦城。”萧子锋道。
心里居然有点失望，可周羽嘴还挺硬：“正好省钱了。”
“钱教练当初也是给日本的牧野由美做私人教练，一年不到，人家脱胎换骨。我看中的，就是他这个能力。至于费用，我肯定负担不起，不过，可以让尚可掏，”萧子锋答得理所当然，随即又道：“我会再想办法，直到把钱教练搞定。”
周羽笑了笑，好一会后，又转头对萧子锋道：“师兄，改单打的事，我的确想试一试。等队里的正式通知下来，我就和陆教练一起回南华。再厉害的教练，也得靠自己努力。还有，谢谢师兄，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凝视周羽片刻，萧子锋探过身，用手背抚了抚她的脸：“以后少跟我假客气！”
周羽觉得脸有些痒，下意识低了低头。
萧子锋却又挨近了，似乎想把周羽看得更清楚一点。
“送完你，我就回去了。”萧子锋声音里，有一丝会让听的人心动过速的温柔。
“这么快？”周羽叹了口气。
“舍不得吗？”萧子锋问得故意。
周羽羞怯地推了推萧子锋，结果一时不慎，被人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