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抢客
往石场来的土路上,出现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正缓缓的往这边而来。鞭炮声在山间回荡,声音震天。石匠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走到路边上等着。
吉普车在石场的空处停下,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身上的衣裳板正。年轻的手里提着一个黑皮包。
董志兆迎了上去,和来人握着手。
董家的两个长辈也走了过去,董大爹是村委里的人,自然是极力促成这事儿,说不定以后还会对村里有帮助。
几人在石场里转了一圈,又看了董志兆凿的石头。观察了周围的地形,石头的质量。似乎专家对这边都很满意,年长的人频频点头。
这时,董母来到小屋,手里提着小篓子,上面搭着一块包袱。
“娘,您怎么来了?”江珮过去,接过小篓子。
“我在家里煎了些带鱼,中午填个菜。”董母看着石场中央的一群人,目光中带着一丝紧张。
掀开包袱,小篓子里放着一盘带鱼块,表面沾的面已经焦黄,似乎还带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香气。
董母来石场也就一两次,她跟着江珮进了小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爹也真是的,这么小的屋子,昨晚还让志兆过来?这多冷!”
“五爹说,会给烧一个炉子,到时候安上。”江珮道,她把小篓子放在小间的炕头上,想保持带鱼的温度。“娘,你到炕上坐着,我给你拿花生,倒茶。”
董母没回话,看了一眼外间,到处是锅碗瓢盆,当场就叹了气,“你们搞得这么乱,一会儿忙活起来可怎么办?”她是一个利索的人,最看不惯这么乱七八糟。
董淑莲搓搓手,赶紧把东西往一块拾掇。
“行行行!”董母推开董淑莲的手,自己亲自上阵,回头对江珮道,“准备些柴火,放在门口,随用随取。”
江珮听了,走出去,到了草垛那里拿草。
一捆捆的草抽出来,放到地上,江珮别了下自己的头发到耳后。
“这山有多大?”一个声音问。
江珮起身回头,身后几步远站着一个青年,那是跟着吉普车一道来的那个年轻人。这人穿了一身浅青色的中山装,面皮白皙,带着一丝文气,正仰头望着群山。
“很大。”江珮回了句,她跟着董志兆上山的时候,反正是看着重重叠叠的,一山还比一山高,至于到底多大,她也不清楚。
青年闻言看过来,不由一呆,眼中闪过惊艳,“可惜现在入了冬,不然一定是一副美景。”
江珮嗯了声,弯腰抱着草回了小屋。她走着,总觉得背后的那一双眼睛依旧看着自己。
“干活呢?”一声流里流气,让人觉得讨厌的声音,“你家掌柜呢?”
江珮看着走近的老两,心中厌恶又夹杂着意思莫名的惊恐,手微微发抖。这人怎么来了?今天是石场的大日子,老两过来,必定没有好事。
“哟,你这细皮嫩肉的,就不应该干这些活儿。”老两盯着江珮手中的柴草,啧啧着表示惋惜,“董志兆也真舍得,要是我,哎!”
江珮低头走过,不理会老两,这种无赖她不想和他多言。
老两发出奇怪的笑声,转而往董志兆一群人走去。
小屋里,董母正把剁好了的鸡块放进锅里,加了八角,盐,酱油什么的炖煮。
江珮放下柴草,总是不放心外面,便走了出去。果然见老两和那疗养院来的专家说上了话,一旁的董大爹和董五爹脸色都不好看。
“这位老同志,你可以去我的石场看看,我那儿也可以加工各种石头。”老两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大爹是这个村的支书,什么事儿您都可以放心。”
疗养院的这位专家姓赵,样子五十岁左右,两鬓已经染了白霜,经历过种种的他,做事很有分寸,只是笑笑应对。
老两不放弃,现在自己的石场比董志兆的石场红火,自己的石头又卖得便宜,没有理由还给董志兆留活路,干脆把所有买卖都抢过来,自己独家买卖。这也是他向来的作风。
“老同志在这边看完了,去我那边坐坐?”老两指着鸽子沟自己石场的方向,“我那边的石匠都是有经验的,而且,车也好走,不用过来爬这个陡坡。”
董志兆面色不变,心中微动,盯着老两一张一合的嘴皮子,眼中露出一丝讥讽,“你那边有什么?”
老两看着董志兆,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染着烟渍的黄牙,“你这边有的,我那边都有,而且更加便宜。”
“有时候便宜固然重要,但是质量也要过关。”董志兆丝毫不着急,现在这种时候就是要稳住,不要急躁,和疗养院的买卖,他绝不会撒手。
“质量?”老两看着那块刻着纹路的石头,心里也没觉得有多难,他石场里的石匠肯定干得出来,“当然会更好!”
专家老赵终于开口,“我们也不是多大的买卖,就是定几块石头,实在不多。”
“老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再少都是买卖,要认真对待。”老两客气的跟老赵笑着,“您看,过去瞧瞧去?”
老赵犹豫,他来到这个石场,看了董志兆的石头,已经决定合作,况且,凿的那些纹路,的确是不错。至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人,他印象不怎么样,他是读过书的,讨厌这种流里流气,仗势欺人的。
“我也知道就这么冒昧过来,有些不太合规矩,但是这不是心急嘛”老两又道,然后干脆走到老赵身旁,指着鸽子沟,“我那儿,一会就要放/炮,您先看看。”
老赵的眉头一皱,老两身上的烟味熏得他有些厌恶。
老两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想要把董志兆的买卖抢走,在这边干活的石匠都不愿意了。本来就是董志兆出去跑的买卖,这老两现在跑出来,想从中夺过去,这手段太不地道。有人已经开始啐口水,表达着对他的恶心。
董志兆倒是平静,见老两接近老赵,没怎么着急,反而是看见自己站在小屋旁的媳妇儿。他对着江珮微微一笑,他不会输。
董大爹有些不乐意,上前拉着老两,“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两句。”就是村支书的侄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还针对的是他的侄子。
老两直接抽回自己的手臂,“董叔,有话咱就在这儿说不行吗?再说,我还想着在这边看看我那石场放/炮的样子,我觉得这个位置不错。”
话音刚落,鸽子沟传来一声巨响,巨大的烟雾腾空而起,四散飞起的碎石从中溅出,落去各处。
脚底一阵摇晃,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的炮的威力,巨大的回声久久不息。
“老师,这炮放得太大了,恐怕会伤及周围吧?”青年走到老赵身后,望着久未散去的浓烟。
“没事的!”老两摆摆手,“这种程度没有事,我常年干这个,心里有数。”
鸽子沟的烟尘好一阵才散干净,这期间老两又几次游说老赵去自己的石场。人家走到哪里,他就脸皮厚的跟到哪里,看得胡庆几次撸起自己的袖子。
“萧正,你觉得呢?”老赵问年轻人,他实在经不住老两的死缠烂打。
萧正想了想,“老师,我觉得既然已经订好了,就这样过去,不太好。再说,这石头完全合乎标准。”
老赵点头,转而微笑的对着老两,心里已经想出了一套客气的说辞。
“别啊,小同志,货比三家,还要物美价廉啊!”老两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笑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热情。
董志兆轻笑一声,“老两啊,这个时候你还是回自己的石场看看吧,别再出什么事?”
一听这话,老两脸上现了一丝狠戾,“我的石场好好地,怎么你怕了?”
董志兆摇头,视线看去路上,“那是你石场里的人吗?”
所有的人都看过去,见着土路上慌张的跑来一个人,脸上一脸焦急,飞快的跑到老两面前。
“老板,不好了。”来人气喘吁吁,大冷天里一头汗,“这炮放得大,石头砸到村里,给人把屋顶砸透了,现在那家人找去石场了。”
刚才还一脸堆笑的老两沉了脸色,他不由瞪着来人狠狠道:“瞎说什么?没看见我在谈买卖?”
来人很着急,哪看得出老两使的眼色,又道:“您赶紧回去吧,房子砸了,还砸伤人了,动都不动了。”
现场的人俱是一惊,老赵连忙开口,“人伤着可是大事儿,赶紧回去看看,买卖以后再说。”
听这话,看这形势,老两知道今天自己输了,不由得狠狠咒骂了一句,“哪个不想活的,放/炮都不知道躲开点儿!”
老两和自己的石匠离开了,看背影都知道他有多不甘。可是更令他焦头烂额的还在后面。
“石场风大,到屋里喝茶吧!”董大爹见闹剧收场,提议道。
老赵点头同意,未免那叫老两的再过来捣乱,还是赶紧把这锤子买卖定下。谁敢和那种容易出事儿的石场合作?别的到最后把自己再牵进去,他可是快退休了。
江珮见事情收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回到了小屋。一股鸡汤的香味飘了出来,董家母女依旧在中间忙活着。
“娘,一会儿人家就进来喝水了。”江珮进屋,端着菜板放在灶台上,准备剁鸡胸肉。
“刚才放/炮了?”董母问,挽了挽自己的袖子,“我就觉得这屋都快震塌了一样。”
这母女来在这里忙,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现在说也不是时候,江珮只道,“不是咱家的,是鸽子沟。”
闻言,董母刻薄的嘴角一挑,也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
没一会儿,呼啦啦的一群人进了屋。正间还要准备饭菜,董志兆就把人都请进了小间,炕上还算暖和,小间里满满当当。董淑莲冲了茶水端去炕上。
“这一共几个人在这里吃饭?”董母问,想着准备几个盘好。
江珮在心里数了数,“应该来了三个人,还有一个司机在车里等着。”
董母点点头,看着方桌上的盘子数着,来客的话,盘子一定要是双数,就像逢年过节一样。
江珮把鸡胸剁成肉泥,盛进小瓷盆,加上剁碎的蒜末,香菜末,盐和酱油,以及少许面粉。拿筷子顺时针搅拌,直到所有材料搅拌均匀。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用调羹做出一个个的丸子,直接下到滚开的清水里。灶里的火不用太急,待丸子都飘在水面上,就证明已经熟了,汤汁是浅浅的琥珀色。
“这道汤做的不错。”董母点头,脸上是赞许的神色,“等着你们老奶奶过生日,你也做一个。”
董淑莲稍带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娘,能听见她夸人,实在难得。不过话说回来,那汤的香味的确鲜美。
最后,江珮在丸子汤里洒了香菜段,直接捞到汤盘里。最后锅里剩了底子,被她盛在小碗里端给了董母。
董母端过碗放在一旁方桌上,“人家客人都没吃,我不能像动筷子。”她说的小声。
接下来,又炒了几样菜,松菇炖鸡,桔梗五花肉,番瓜饼,土豆盒子,凉拌白菜丝……大方桌上满满当当。
董淑莲把酒盅摆好,拿着抹布又擦了一遍桌子四边。
董志兆从小间走出来,看着大方桌上的菜,知道准备的差不多了,手表上的指针也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他这时要出去叫开车的司机进来吃饭的。
“江珮,你跟我来一下。”董志兆叫了一声正在刷锅的江珮。
江珮放下饭帚,跟着董志兆到了外面,“怎么了?还要准备什么?”
太阳地里,那张小脸儿好看极了,董志兆偷偷捏着江珮的掌心,“以后不准站在风口子上,你就不怕着凉。”
江珮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董志兆叫她出来就是说这些?“我就是怕老两捣乱,他这个人很坏。”
“他再坏,有我对付他。”董志兆勾着江珮的手指头,“现在他估计已经焦头烂额。”
“为什么,就因为砸了人家的屋顶?”江珮问,手指头往后收,却被人勾得更紧。
“那炮放得太大了,石块肯定会飞到鸽子沟里的,到时候砸了房屋,庄稼,或是人,还不是都会去找他?”董志兆道,“就算他老两狠,可架不住人家人多。”
江珮点点头,“那你前几天说,鸽子沟的石场干不长远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指这个,离着村近,容易出错?”
“差不多,鸽子沟的石场是开在一座小山丘上,石头有限,挖光了,就会往村子方向挖。到时候必然是离村越来越近。”董志兆继续道,“到时候免不了占到人家的土地,村里的人也不会愿意。”
江珮仔细的听着董志兆平淡说话,心里突然觉得这人其实肚子里很黑,算计人都让人看不出。
“我就知道老两今天会来。”董志兆晃晃江珮的小手,“也知道他肯定会炫耀,只是没想到他真敢用那么大的分量,没出人命,已经算他走运了。”
江珮点点头,可能老两那边今天真够忙活的了,估计也没空再过来这边捣乱。心中不免又想起苏巧,遂摇了摇头,她现在最在乎的和现在的这个温暖的小家。
“忙了一上午了,你歇歇吧。”董志兆拍拍江珮的脸颊。
江珮忙躲开,看去石场方向,那边的石匠还在干活儿,“中午饭,大家是不是没办法照常吃了?”
“早上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都说晚点儿吃没什么。”董志兆道,这班跟着他一起干活的石匠也算有情有义,他不想亏待他们,“我给他们放了两瓶酒,一会儿他们吃饭的时候,让他们分了吧,还有中午的菜给他们留一些。”
“嗯。”江珮应着,伸手推着董志兆,“说这么多,你不去叫人家司机进屋吃饭?”
董志兆又伸手想去摸江珮的脑袋,被小人儿灵巧的躲开了,他挑唇一笑,无奈的摇摇头,眼中尽是宠爱与柔情,“我去叫人。”
屋里正间,一圈人已经坐在饭桌前,胡庆很会活络气氛,手里拿着酒瓶,一个个的倒酒。
专家老赵看着一桌子菜,心中感慨,“当年我下乡那会儿,也是大深林,是一座林场。看着这桌子菜,让我想起了那时候。”
“那时候还是苦,比不得现在。”同样经历过那个时代,董大爹开口,“现在能吃饱了,有粮食。”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老赵举起酒杯,带着大伙儿一起动了筷子。
董志兆和开车的司机也入了席,“赵叔可以时常过来的,虽说这边的山小,但是山上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老赵一杯酒下肚,回忆着自己的青春岁月,看着桌上的几个年轻人,“等以后退了休,我就过来住些日子。”
“老师,您这话说的,这建设刚刚开始,您还需要发光发热。”萧正笑道。
老赵摆摆手,“未来,还是得靠你们年轻人。我们老了,脑筋死板。现在就想退休后爬个山,钓钓鱼。”
饭桌上说的热闹,尤其三个长辈,说起早年的那些事,简直是要说上三天三夜的架势。
董母和江珮,董淑莲,在小间的炕上吃饭,放了门帘,却隔绝不了外间的热闹和穿进的酒香。
三人简单的吃了点,就是装盘时剩下的菜,凑了一盘子。
江珮看见墙角旧桌子上有几张纸,上面还有鲜红的印章,估计就是这次谈买卖的文件。
“没有水了,我一会儿去挑些回来。”董淑莲最先吃完了饭。
“等人家走了再说。”董母忙道,“人家吃饭,你在忙活,这不是赶人家走?”
董淑莲想想也是,遂提着空了的暖瓶到外面去烧水。
小间只剩下江珮和董母,外间是胡庆的笑声,他就是有这种本事,说的话让人家爱听。
“娘,淑莲的亲事,我有个人选。”江珮放下筷子在盖帘上,小声道,谨慎的生怕传到外间去。
董母抬头,窗外的阳光进来,能清楚地看见她发间隐藏的银丝。“你说淑莲?”她知道江珮一直留在北山村,就算出去也是大儿子带着,记忆里江珮认识的人并不多,突然提起闺女的亲事……
“您看胡庆呢?”江珮道,“人是本分人家的,而且说起来都知道底细,不怕人家亏待淑莲。”
听江珮这么一提,董母垂下眼帘思虑,“志兆问的?人家家里人的意见呢?”
“这不是淑莲现在皮炎好了,志兆说找天带着淑莲去人家道谢。”江珮道,“到时候就知道胡家大妈怎么样了?”
毕竟对大闺女的亲事很上心,董母现在也是急了,放眼北山村的闺女,除了那个闫玉花,就属董淑莲的年龄最大。
“我倒是觉得胡庆这孩子不错。”这句话,董母是打心底里说的,“帮着咱家干了不少事,有眼色,懂分寸。”
“娘,倒不如您跟着志兆一起去胡家看看。”江珮提议,“说起来,胡庆家里只剩母亲和老奶奶,你过去了也有话说。”
其实董母是想去的,可是又觉得这样过去了有些唐突,“会不会让人家觉得没理道?”
“娘,您想多了。”江珮看出董母的心思,脸上笑着,“人家帮了淑莲,您过去道谢,理所应当。况且,听志兆说,您和胡庆的娘原先是娘家同村。”
“这倒是,都多少年没见了。以后为姑娘的时候,还常在一起的。”董母道,脸上的表情轻松了,“等着我回去跟你爹商量下。”
外间的人吃完饭,三个长辈来了兴致,说要去爬山,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出了门。留下的是一桌子盘碗。
江珮和董淑莲简单收拾了下,便叫了石匠们进来吃饭。
天冷,石匠们的肚子里早已经空了,看着一桌子好菜,也都不客气,洗干净手就坐下了。有人倒着酒,冲着小间道,“婶子,您炒菜就是好吃。”
所谓奉承的话,人基本上都是爱听的,尤其放在董母这种好面子的人身上,最为明显。她从炕上探了一头,“多吃点儿。”
小屋里充斥着酒和菜混杂的味道,江珮和董淑莲坐在门外,这个点儿日头还是不错的。
等到石匠们吃完饭,两人才进屋收拾。桌上的盘子差不多都空了,男人们的饭量总是大得惊人,几只空空的酒瓶躺在墙角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