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鬼王的探望,周以光假寐。谁承想,闭上眼睛没有多久,竟真的睡过去。颈间弥漫的血腥儿很好闻,一夜无梦。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冥灯还被黑川黑草的罩子罩着,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
四下漆黑一片,周以光确认自己是睁着眼睛的,他是清醒的。
是彻底的清醒,不是从梦中醒来,也不是在回忆中回忆。
现在醒来的,是从上陵古国交接完,穿越而来的神魂。是天命无极名动江湖的那个周以光,是周衍所做之画像当中的周以光,是在上陵故土与周衍同归的周以光。
此次醒来意味着,上陵古国那个世界彻底的结束。
刚刚的一切都是回忆,这具身体的回忆,是这个崭新的世界的内容。时间序列严丝合缝,此刻魂穿而来,与这个世界的故事线没有一秒误差。
“结束了。”
身处黑暗当中,周以光长久地叹息一声,垂下眼睑盖住神情当中破空裂云的那抹苍凉。
新旧世界的回忆交互流窜,周以光有些头痛。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东西。这身体原来保留的记忆都在,一股脑儿灌输到他现在的神识。系统信守承诺没有食言,周以光果真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当然,这些新的记忆当中,曾经被黑影抹掉的,发生在荒原上的那场殊死对峙,显得晦涩黯淡了。那段记忆已经被偷走,只剩虚影,周以光心中存疑。
黑暗当空,熟悉的金色篆体字随流光变幻:
【系统提示:玩家您好,欢迎来到快穿世界。您的身份,周以光,记忆熟悉完毕。】
发着金色亮光的篆体字在空中继续变幻:
【系统提示:您已绑定时间序列的第二个世界,坐标夜游地府。】
【系统提示:您现在是一只艳鬼,必要时还请克制一下。】
【系统提示:夜游地府任务绑定成功:人间很美,去看看。】
【系统提示:二十四楼的故址,曾在虚妄之川。如果有需要,您或许可以去哪里找找。】
“人间很美,去看看?”
周以光心说,这是什么鬼任务啊?让我去投胎吗?
丈二的系统摸不着头脑,周以光想了想,上一个世界,自己拿着琴师的身份,任务竟然是偷剑招,顺带掺和一场江湖风雨,搅乱周衍心中一池春水。把琴师当的跟花魁一样,当琴师的日子还没嘚瑟多久,就被周衍吃得死死的。
好,第二个世界,系统特意提醒自己,艳鬼的身份。结果下一句,任务是投胎做人。
周以光搅乱满目的字迹,用手指蘸着金光跟这丈二的系统笔谈:
【阁下,我这一身艳骨,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金光再次变幻:
【没有,大概是缘分。】
周以光:
【那我现在去奈何桥上报个到,任务不就结了?】
系统:你想的倒是简单
【人间是最后一站,不得不去。但在那之前,你得找到你二哥,问问他在虚妄之川,究竟看到了什么。】
虚妄之川无边无际,去那里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说大海捞针都是简单的,进了虚妄当中,还存不存在这个人都说不好,简直就是海底捞月。
况且,周以光与他二哥周子溪,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
周以光被鬼王捡回来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他前十年都独自生活在深山,缺乏与同伴交流的经验,野狼山鹰他不怕,但是看见跟他长得形状差不多的鬼,他心里却是没底。总是有意无意躲着他们,能不照面就不照面。
初来乍到的头一年,几乎整日躲在天光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在周以光脑子还算好使,耳濡目染,不需要特地教导,也慢慢能够开口说话,待人接物,从心里没底到游刃有余,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与二哥的两次会面,一次是刚被接回来的时候。鬼王为他接风洗尘,而后举行仪式将他列入族谱。在那个纳入族谱的仪式当日,所有同他与亲缘关系的鬼都在场,包括他二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二哥的正脸,也是最后一次。周以光实在后悔,当时没好好认认,现在的记忆,实在模糊。
另一次会面,就是两年之前,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只隐约看见个侧脸,那是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他打算溜出去鬼混,躲在高墙之后寻找时机避开父王耳目,盯着周围风吹草动。偶然发现,他那一向神秘的二哥,那天也想溜出去鬼混。可惜二哥的灵力比他厉害太多,根本追不上,隐约当中只看到一个侧脸。
若不是第二天听说二哥离家出走的消息,他都不敢确定那就是二哥周子溪。
周以光溜出去鬼混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般去去就回。但他二哥这次鬼混,确是再也没回来过。
周以光还没从上陵古国那股子缠绵当中排解开来,就又开始发愁。任务很明朗,找到二哥,打听打听他的旅行见闻,然后重新投胎做人。
说起来简单,可操作性压根没有。周以光伸了个懒腰,随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找人的事情,缘分天注定。周以光又换上原主那吊儿郎当的神情,毫不违和,宛如同一个人。
系统仿佛感受到周以光的消极态度,金光又现:
【夜游地府,算起来,是上陵古国的《前缘篇》,你好好掂量掂量。】
果然,看见“上陵古国”四个字,周以光吹着口哨的舌头都僵住了。
《前缘篇》吗?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他还有机会遇到周衍。其实他早就见过了,那只“魇”,生于妄川泥沼,还是周以光给他取名为周衍。原来在这一段前尘旧事当中,周衍的名字,是周以光取的。
可惜这段记忆已经被那只“魇”永久的抹去,那日在荒原之上,周以光醉得漂亮。
回想起来,也讲得通,上陵古国的时候,周衍跟他透露过,自己从地府来。他走的是鬼门关,而非奈何桥。鬼门关是人死之后下地狱的通道,奈何桥才是鬼投胎做人的通道,可周衍偏要逆行而上。
黑川黑草制成的灯罩被取下来之后,冥灯洒下不灭的光辉,屋内瞬间亮堂的不太真实。
周以光闭上眼睛,将上陵古国的事情深埋心底,把这个世界的记忆细细数了一遍,前面十几年的岁月跑马灯一样闪现在脑海。
真是一只身世不凡的鬼,周以光对自己发出感叹。冷淡惯了,倒也没觉得有多凄惨。
他没有沉湎于前十年的苦痛,把玩这眼前那盏精巧的冥灯,光辉透过檀木镂空而成的雕花,悠远而不刺眼,对于如今从鬼王那里捡来的宠爱也欣然接受。
多金贵的冥灯,在这拥挤的地府,方圆一百里的地界才平分一盏,他独占八百盏。
就是不知道,这八百盏冥灯,能不能照亮他的前路。
周以光倾身凑到镜子前面,照镜子,是原主的习惯,也是周以光自己的习惯。
镜中,煞白的脖颈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周以光摸了一把,这气味儿不是自己的血。
又摸了一把,好像自己脖子上也有伤。
这血迹从何而来?脖子上的伤又是哪儿来的?
莫非系统又吞了他的部分记忆,还是原主自己也不记得?
沐浴之后,周以光对着脖子上的两道细小的伤口端详了一会儿,这他妈看起来像个牙印儿。
“行,我够风流的,不愧是艳鬼。”
就是太弱了点,醉个酒都能断篇儿,连自己同谁厮混过都不知道。周以光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做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看这伤口,场面着实激烈。周以光的脸色有点菜,不能吧?老子寻着前缘找过来,还没找到周衍的影子,就被别的鬼给上了?
不过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就不再纠结。对着镜子端详自己,虽是艳鬼,也不必这么不争气吧。往好处想,也许就是不小心被亲到的呢。
顺着伤口继续往上看去,明朗的下颌线带着优雅的弧度,耳垂逆光泛着一点粉红。
定睛一看,这副模样,与上陵古国的自己,一般无二,竟是同一副身体。怪不得最初醒来的时候,就没有违和感。难道,往后的每一个世界,他都是同一个人吗?照这么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周衍的样子应该也没变。
可解释不通啊?这《前缘篇》,莫非不只是周衍的前缘,还有自己那一份?想不通周以光此刻手指还停留在脖颈那处伤口上,走神的时候不甚划到,有一点刺痛,也就让他把失神的视线重新聚焦回镜子上。
若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这个世界的他,右边眼角下面多了一颗小小的泪痣,红褐色的。
衣服一层一层穿上,镜子前,一副绝美的皮囊慢慢被藏起来,周以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周衍呢,我这身体,想念得紧,那腐骨销魂的滋味。
苦思无益,总不至于待在天光殿哪儿也不去,周衍就会自己找上门来。不如多出去转转,万一运气好,碰个正着呢。
于是,周以光大摇大摆往外走,又是曾经那副浪荡样子。
行至大殿门口,两个鬼差很礼貌地将他拦下:“鬼王有令,公子您,不得外出。”
周以光很不耐烦:“我得出去透透气儿,你们就告诉我老子,我再不出门就闷死了。”
鬼差面露难色:“这公子你可以在院子里随便溜达,七大殿横亘相连,也够溜达个一天半晌的。”
周以光懒得啰嗦,一手一个,利索放到。
虽然没有灵力,但是现在周以光手上的功夫,可是比原来强得多。在上一个世界,好歹也是当过天下第一的人,就算如今内力尽失,只剩一星半点约等于无的灵力,也总不至于在拳脚上吃亏。
看门的两个鬼差猝不及防,他们压根没用灵力护体,原来的周以光,活脱脱一个病弱胚子,近身搏斗,哪里打得过他们。鬼差晕倒之前十分惊愕,“小公子,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周以光边走边想:“这身体实在太弱了。”
这样下去不行,诸多事情做起来很不方便。首要任务,要想想办法提升灵力。办法不是没有,众所周知,艳鬼自身很难修炼,进益比别的品种的鬼修慢好几倍。除非与人媾和,说好听点是双修,说难听点,就是抢人家现成的灵力。
从没见谁与艳鬼双修,还有进益的。都是艳鬼一日前里,自己元气大伤,稍微弱一点的,直接油尽灯枯。油尽灯枯也是心甘情愿,谁让艳鬼天生就有那勾人的本事。
周以光很愁:“双修可能不太行。”
除了周衍,他谁也瞧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晕了,更新得晚了,倒立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