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都地府照不到太阳,接不住星光,也点不燃火把。
夜都的白天是墨色的黑,染黑的天边微微泛着一点深不见底的蓝,那是天亮的征兆。夜都的夜漆黑一片,那抹夜色为世间最纯粹的黑。
闯出殿门之后,周以光漫无目的地走在幽暗的长街之上。虽然现在是夜都地府的白天,但光线也不甚明亮,若不仔细一点,说不定真的会在长街之上白日撞鬼。
周以光四下观望,果真,哪里都比不上他的天光殿亮堂。
因为思绪还驳杂着,周以光一个不留神,真的撞上一直断头鬼。
这一撞,撞得结结实实。周以光肩膀都痛了,那断头鬼新接上的脑袋差点重新落地。
那鬼是生前被砍掉脑袋死去的,所以现在的头只用皮肉连着,骨头是分家的,脖子上还带着缝合的痕迹。一颗头颅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时而垂在肩头。周以光偏头看着眼前这位大哥这可怜的尊容,心里莫名其妙的想:“针脚凌乱毫无章法,看起来是个大老爷们缝的。”
又想:“夜游地府黑灯瞎火的,交通安全真成问题。”
那断头鬼因为没办法把头抬起来,眼睛始终斜看地面,通过自己身侧的景象来辨别方向,实在不太有能力观察正面的来人。但周以光的身体完整的很,他若专心目视前方,完全能够避开。
所以这次事故,应该算是周以光的责任。
周以光拱手:“这位兄台,你还好吧?”
周以光细心的想到,自己在他正面拱手作的这个揖,以他偏着头看向身侧的视线,大概是看不到的。
于是周以光绕到断头鬼的身侧,再次拱手:“这位兄台,对不住。想来是我刚刚恍神,没看着你,把你撞了。”
那断头鬼面容凶恶,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脾性。断头鬼最恨别人碰他的歪脖子,这下可好,直接撞上,疼的他龇牙咧嘴,面露凶光:“你瞎吗?”
断头鬼伸手抓向周以光,想给他身上挂点彩,解解恨。
周以光急忙向后闪避,祭出他行走夜都每每闯祸就挂在嘴边的一句防身利器。他本事不强,躲得倒是很快,不愿让断头鬼碰到自己的衣角,因为他眼尖,看见断头鬼的爪子上沾着一点泥,怕弄脏自己的衣服。
“我周以光歉也道了,钱赔不起,有事儿找我爹说去。”
这句话非常好用,屡试不爽。断头鬼悬在空中的爪子当即就凝滞,在这夜游地府,没有谁不知道鬼王小公子周以光的名号。鬼王膝下最得宠,也是最无法无天的小儿子。招惹了他或是不幸被他招惹,都得自认倒霉。
周以光这名号响亮,却没有人能冒名顶替。因全地府,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弱的鬼。想要冒充成这号纨绔,恐怕也不容易。
断头鬼尴尬地收回悬在空中的爪子,咬牙切齿又彬彬有礼:“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不应该再计较。”
周以光摊手,一脸无辜,表示那就照你的意思,就此别过。
拜别断头鬼,周以光继续走在路上发愁,照旧不怎么看路。黑灯瞎火的,看着难受。
除了周衍,他谁都瞧不上。可瞧不上归瞧不上,总不能一直弱。凝神自视,体内干涸的灵力几乎汇不成流。身体突然这么弱,周以光着实有点不习惯。
上回还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这回再瞧瞧自己的根骨,周以光亲身体会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没错,他现在就连刚刚拜别的那位断头鬼都打不过。
可纵有千难万难,也得变强,至少也混个中上吧。总有一天他要前往虚妄之川找寻他那倒霉的二哥周子溪,自保的本事不能没有。况且,周以光还打着小九九,除了任务要求的周子溪,他还私心想要去找周衍。看看那些前尘,连着什么因果。
艳鬼修行,不就比别人艰难一点吗?周以光打算奋发图强了,莫说是慢几倍,就算修不成,他没拼命试过,也不会轻易认输。曾经不修,大概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躲在鬼王的宠爱后面浪荡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但他现在有了私心,便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是漫无目的地走,忽然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原来,这条街走到头,绕去前面的街亭拐个弯,就是山海市集。
山海市集每隔一个月开放一次,一次为期一周。正巧,今天就是山海市集开市的日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周以光心想,既然走到这里了,不如去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几年之前,周以光年纪不大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山海市集,觉得没啥意思。什么奇珍异宝放在他眼里,都是些破烂玩意儿,没劲。
天天被鬼王宠着,哪儿还有他没见过的玩物耍件儿,就算天上的星星够不着,鬼王还不是送了他八百盏冥灯,可比星星星星亮堂的多。所以去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去了。
要说鬼王不肯给他的,大概是一些修行异术,和一些古古怪怪的丹药。那些玩意大多邪门的很,搞不好就会反噬,用起来有着千奇百怪的副作用,鬼王自然不愿意周以光接触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修行差点就差点,他不信在这夜游地府,他鬼王还罩不住一个小儿子。
事实也是,只要在夜游地府,就没人敢欺负周以光。多年以来横行霸道,从来没遇到阻碍,所以周以光那是对修行秘术也不感兴趣,就更没有再来山海市集的必要。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修行秘术诡异丹药什么的,对于现在的周以光来说,又重新变得富有吸引力了。
山海市集其实是一条曲折迂回的宽窄巷子,入口崎岖逼仄实则内有乾坤。
今天山海市集第一天开市,排面还是有的。巷子窄窄的入口前面站了两个壮硕的鬼差,看起来,随便其中一个鬼差站上去,就能把入口严丝合缝的堵死,令人忍俊不禁。市集众鬼密集,所售之物不乏贵重稀有。治安是个大问题,他们负责排查心怀不轨的不安定分子。
两个鬼差,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面光亮照人的铜罗,另一个鬼差手中拿着裹着红缨的鼓槌,确实有那么点喜庆的样子。周以光这种走到哪里都爱照镜子的,只觉得鬼差手中这铜罗看起来太像铜镜,若不是看见那根裹着红缨的鼓槌,他甚至能断定这是一面镜子。
由于山海市集入口拥挤,此刻大家都被拦在外面,摆成一排,等着有序进场。这次的队伍排得格外长,因为前面检查的慢,耗时良多。
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他们的排队感言:
“这次怎么这么慢?”
“你还没听说吗?最近冥狱逃出来一只恶鬼,各家都小心着呢,何况这诺大的山海市集,肯定要仔细检查一番。”
“冥狱逃犯那事儿我知道,现在还没抓找呢,听说那鬼有三头六臂,八只眼睛,头上长着犄角”
“不,我听说他不长这样,我听说这恶鬼的长相,俊俏着呢。”
周以光也是队列当中的一员,心里不屑道:“捕风捉影煞有介事,还真像模像样。”
他是不怕恶鬼的,也不相信什么传言,到底还是眼见为真。再说,逃就逃了呗?
等的有点不耐烦,周以光便于他前面那位兄台自来熟的搭话:
“喂,大哥,你看见那位鬼差兄弟手里拿的镜子了吗?”
大哥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以光是在跟自己讲话。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周以光说的那面镜子,是鬼差手里拿着的铜罗。
这位兄台一时语塞:“额,那应该是,是口锣吧。”
周以光搭讪的方式总是这样别开生面,话茬接上了,便抛开这茬不理,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想打听的事儿。管他是铜镜还是铜罗,小事情,不重要。
“大哥,我已经好几年不来山海市集。想打听打听,最近几个月的市集,是什么行情?”
这位兄台想了想,具体行情他也不太懂,手头拮据的他,大多也就是来凑个热闹。各种风物价值几何,他也没底气上前问,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夜游地府流通的货币是香火票,俗称纸钱,阳间烧下来的。每逢七月十五,天女散花一样,香火票自己知道该飘去谁家。
可是囊中羞涩这种尴尬的事情,他也不愿在生人面前谈起,尤其是在周以光这种,一看穿着打扮和那流里流气的谈吐,就知他家中香火富庶,活脱脱是个纨绔,于是就捡一些人尽皆知的变化假装指点江山:
“山海市集公子你不常来,定然不知道,两个月之前,市集重新排布一番,格局同以往大有不同,装潢也是焕然一新。凑个热闹,还挺值得一逛。”
“原来售卖灵丹妙药与杂耍玩物的摊位混杂在一起,修行功法的书卷与春宫艳情的话本也摆在一起你以为你翻开的是一本剑招,结果入眼是活色生香的肉|体
“咳咳,现在统一规划,齐整许多,也免去诸多不便。”
“走过前面的巷子里最窄的部分,看见一个岔路口,东边摆的奇玩异景,西边是丹药和书册。”
书册照样是混在一起,没分开,这话他没说出口。
虽然这话什么门道也没讲出来,却给周以光指了一条明路。直走看见岔路口,往西,有他需要的修行秘术诡异丹药在西边,东边都是过家家的破烂玩意,不必去。
周以光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客气:“多谢。”
三两句话,周以光自然看出在这草包不仅什么都不懂,思想还不太健康。榨干有用信息,便闭口不言静静排队。他这双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亲切与良善的,可那位兄台还想上前寒暄几句是,却发现自己心生胆怯,不敢多言。
终于,看门的两个鬼差合作敲响铜罗,大家慢慢从狭窄的路口走进去。都说山海市集藏山海,周以光可没看见什么山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鬼影,人山人海倒是真的。
周以光这身打扮,恨不能将香火票子做成衣裳穿起来,月白色衣衫上的绣工都是金线,极其露富,特别显摆。不是周以光不想换件低调点的衣服,他家压根没有低调的。
店铺掌柜两眼冒光,拉着周以光往自家铺子请,周以光在店铺掌柜眼里,宛如行走的香火票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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