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一条小山脉,位于河套地区以南。从这里往西,穿过黄河,再过吕梁山,可达晋阳。
还有一日到落阳山,众人在溪边扎营,明早便与莫氏商行分道扬镳。顾月敏与元殇单独住一个帐篷,落在不同人的眼中代表不同的意义。古砚等人充满好奇却又担忧这二人的未来,四百侍卫以为元十三小姐是驸马的师姐,外人则以为是元公子与妻子同寝。
元殇习惯性的擦着自己惊雷刀。软布细细的拭擦,犹如对待一件珍宝。对于杀手来说,武器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武器,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半活命的机会。
顾月敏盘坐在卧铺上练功。顾月敏是被楚王手下的内功高手射出的铁箭所伤,铁箭含着内劲,自然也伤到了顾月敏的内腑,俗称内伤。每晚顾月敏都会这样练功,然后出一身大汗。
接下来,元殇会把如下步骤和从前的每夜一样,重复循环一次:一,在这之前准备好热水,二,公主洗澡,三,趁着公主衣服没穿好扑上去,四,被公主点穴,五,公主给她宽衣解带,六,被公主丢上床当抱枕抱着睡觉。每天如此,让元殇十分郁闷。不过,要在武功一途超过顾月敏,还有一个非常长远的路要走。
在旅途的漫漫长路上,元殇这个目的简单的行动派,为了达成在古兰镇客栈没能完成的心愿,孜孜不倦的想要一亲芳泽、巫山云雨,可惜公主殿下不但身子,日渐恢复,功夫和机敏也恢复了。元殇来强的,公主直接点穴打包丢床上;元殇下药,公主笑吟吟的给元殇灌下去迷晕了丢床上;元殇来阴的,但是顾月敏这样的高手已经不怕暗算——除非元殇想要杀了顾月敏那另当别论。
于是拉锯战依然在持续。
元殇易容成前世的样子,穿的衣服却是男子的样式,里面是天蝉衣,外面是从江王顾睿手上抢来的轻薄坚韧的盔甲。今天惊雷刀擦拭完毕之后,元殇没有去查看热水,而是将惊雷刀收在腰间,踱步走出帐篷。
不管莫氏护卫还是两府侍卫,都有一些有经验的兵士,直到在关外如何布置帐篷。为了避免主帅被敌人刺杀,主帅的帐篷从来不会有什么特殊标记,也不会布置在队伍正中,而是选择一个相对隐蔽的位置,二十个亲卫的帐篷在四周,和平常军士待遇相同,不露痕迹。
元殇穿过正在埋锅煮饭的两府侍卫的帐篷,悄无声息的走到队伍的末尾,在林边停住脚步,然后闪身进入林中小道,正是他们来时的道路。
元殇左手放在左腰跨的刀柄上,右手半握拳,右手袖口的暗器蓄势待发,步伐均匀,落地声音的快慢轻重仿佛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在林中形成一种看不见的压力,就像一只虎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一炷香的时间,元殇已经穿过了这片林子的大半,忽然一跃,跳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右手扬起,三支长针“嗖”的穿过已经凋零了大半的枝叶,直射向不远处一处小山丘。
小山丘也在丛林之中,被落下的枯枝埋了厚厚的一层。当银针刺过去的时候,那死气沉沉的枯叶堆忽然动了,一个人影从里面钻出,猛的一个前滚翻避开银针,狼狈的滚下了小山丘。
元殇跳下树,落地之处,刚好是那人影滚来的方向。惊雷刀出鞘,寒光乍现,直劈而下。人影眼看就要落在刀下,赶紧伸脚,在滚落的过程中小腿“啪”的撞在树干上,发出骨折的声音,不过终于没有被惊雷刀斩到,只是被刀刃的刀锋带着砍断的枯枝扑面而去。
元殇上前一步,不早不迟,刚好踩在人影腰腹边,若是此人要站起来,必然要在腰腹边借力,若不起来,就只能从另一边打滚离开元殇身边。但就在此人还没来得及动的时候,惊雷刀已经插在他的脖子边,只待他一滚,便要人头落地。
人影躺在地上,似乎是任命的一动不动,看着她,讪讪说道:“琪妹,你的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刀锋朝他脖子靠近了半寸。
“琪……”周云泉第二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被元殇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周云泉只得“元姑娘……”
元殇冷哼了一声。
周云泉看见元殇冷漠的脸色,淡然的眼神,心中一阵揪痛。他望着元殇,眼神凄楚迷离,喃喃道,“你听我说……”
元殇问道:“肖家商队在哪里?”
周云泉连忙答道:“还在五十里外,你放心,绝不会让元月文察觉!”
元殇握紧了刀柄,心中一动,便要下杀手。可不知道为什么,手上的刀竟然切不下去,当刀锋触到周云泉颈动脉外侧的时候,刀柄竟然微微发抖。
奇怪了,她杀人十几年,什么样的血腥没见过,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更无论手抖。
元殇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踩在他的肩膀上,刀剑指着他的脖子,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明天我发现你还跟着我,我就切下你的脖子!”说完抽刀喙鞘,毫不停留的回头离开。
周云泉见她转身就走,一骨碌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在后面喊道:“琪妹!琪妹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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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惊雷刀出刀的时候带起金属摩擦的刺耳之声,刀锋在他的额头带起一道浅浅的血痕。
“离我远点儿!”元殇眼中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杀意,冷冽的寒气将周云泉冻在原地,迈不开步,眼睁睁的看着惊雷刀干净利落的出鞘,见血,回鞘,然后消失在林子远处。
周云泉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方向。
“六师兄。”不知道过了多久,单寺南出现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什么也没发现,疑惑的问他,“六师兄,你怎么了?”
周云泉仍然看着那个方向,额上流下的鲜血恍若未觉,腿上的骨折也似乎丝毫不觉得通,只是喃喃说,“她走了。”
单寺南摸不着头脑,问道:“谁走了?”忽然看见了他额头上的血痕,惊道,“师兄,你和谁交手了?”
周云泉叹了一声,转身朝来路缓缓走去,喃喃道:“和谁交手?和谁交手?她竟然要杀我……她是真的想要杀我……”
单寺南跟在他身后,担忧道:“六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单寺南看他神色,心中一动,问道,“难道是小师妹?”
周云泉默然走着没说话,单寺南伸手去摸他额头上的伤,“怎么会?小师妹伤了你?”小师妹和六师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小师妹又是个身子柔弱的人,性子温顺,待人亲和,从不对六师兄说一句重话。这会儿,小师妹怎么可能会伤了六师兄?
周云泉用力拍开他的手,失魂落魄的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眼神里弥漫出一股死气,说道:“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她刚才看我的眼神,看我的眼神,真是要杀我……仿佛完全不认识我一般……”
不管身上什么样的伤,都比不上心上的伤。元殇看他的眼神,比在他身上斩下一千刀一万刀更痛彻心扉。
单寺南一把拉住他,大声说道:“六师兄,你冷静点儿!小师妹怎么可能要杀你?”
周云泉甩开他的手,吼道:“怎么不可能?她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她拿着刀切在我的脖子上,她要杀了我!她眼里的杀气我还分不清么?那是真的动了杀心!琪妹她竟然一点儿没有往日的情谊!没了,什么都没了……”
单寺南只说了一句话:“那她杀了你吗?”
周云泉一愣。
单寺南继续说道:“她杀了你吗?她伤了你没有?除了这个……”单寺南指着他额头上的血痕,“除了蹭破这点儿皮,还有什么损伤没有?”
周云泉动了动嘴唇,“你,你是说……”
“我是说你是猪脑子!”单寺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小师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吗?小时候,不管要有多苦,绝不吭声,只因为若没好好喝药,下人会被责罚,她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看见旁人受苦。当初为什么小师妹会离开?只因为小师妹父亲的家族给她订了亲!她不愿父亲为难而与你分离,也不愿你为了她而涉险,却苦了自己去嫁给不认识的元月文!她便是如此懦弱又体贴的性子,狠不下心肠,如此故作绝情,岂知不是为了让你自己离开保护你的安全?”
“不错,不错……她对我手下留情,可见对我还是有情义的!”周云泉眼前一亮,“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怎么这么笨?小师妹被那元月文胁迫,怎么敢与我相认?”
单寺南见他眼睛中恢复了神采,松了一口气,说道:“六师兄,你不要贸然接近,那元月文也是一个高手,太过接近会被察觉……哎,对了,小师妹怎么发现你了?你不是跟在莫家营帐后面三里以外吗?”
周云泉心中稍安,心智也恢复了正常,思索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看见她忽然从营帐中走出来……”
那时候,周云泉便有一种感觉——他的小师妹知道他在这里,正是过来找他!
“只是我担心她不认我,便没急着和她相见,躲在枯枝中没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知道我的藏身之处!”
周云泉躲在枯枝里,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心上人,但谁知道元殇还未走近,已经跃上空中的树枝朝她射箭。
单寺南笑道:“莫非是你们心有灵犀?”
这不过是说笑,周云泉却当了真,道:“是了,是了!她当然知道我要来,她知道我绝不会丢下她,定然是来见我!她的武艺也不十分高明,内力也不强,不可能察觉我的存在,她能找到我,只能是如此了。”
单寺南咋舌道:“她的武艺不怎样?那你还被她给止住?”
周云泉苦笑道:“我一见她,依然激动得迈不开手脚,见她长刀斩来,只能勉强躲避,哪里能和她打斗?说到武艺拳脚,比小师弟都差了许多。”
单寺南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比喻?我的功夫很差吗?”想了想,说道,“小师妹可能这一年来才开始习拳脚功夫,自然有些差了。当初师父送小师妹回去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那个迎娶小师妹的家族有珍贵药物可以治小师妹的先天体弱。现在想来,除了神医门,天下还有什么门派能有那样珍贵的药材?想必是这元月文用了良药治好了小师妹的病,小师妹迫于恩情才嫁给他。你暂时别嚷嚷着要小师妹离开,神医门势大,若是你如此不知轻重,小师妹又怎么放心让你去救?先静观其变,寻机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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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泉叹了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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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殇走回营地,一边走一边拭擦着刀锋上的血痕,觉得心下有些郁郁。下不了手这种感觉,元殇还是第一次碰上。很奇妙,她不能理解。似乎是这身体有什么在阻止自己。
周云泉和这身体的原主人牵绊太深,甚至影响了现在的她。这样不好。元殇不喜欢这种感觉。那个男人很危险。
不过,那个人应该不会来了。周云泉看见自己眼中的杀意,满是难以置信与沉痛之色,心防已破,应该不会再来纠缠了。元殇虽然不能明白那眼神中的痛楚,却在前世看见过。有一次,她奉命刺杀一个商业家族的继承者,任务期间她成功的与对方建立了超越友谊的关系,当那个继承者死在她手中的时候,只是捂着胸口的枪伤,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便是这样的神色。据说,那眼神叫做绝望。
元殇不能明白,干脆不去想它。
营地的侍卫见到元殇,都朝她微微鞠躬行礼。元殇叫住一个人道:“丰二在哪儿?”
那侍卫指着角落处的一个帐篷附近道:“丰二哥正在训练斥候队。”
元殇看了一眼,慢慢走过去。外面围着简单的围栏,围栏上还有一些记录是否有人经过的小陷阱,以及一些预警的小手段。这些是他们根据元殇教授的方法和自己在战场上的经验所做,但在元殇眼中还幼稚得很,轻轻松松避开了进去,转进一个帐篷。
帐篷中,丰老二正在手把手的教导四个人。他在地上铺开了一副小地图,告诉他们什么样的地形应该如何刺探,如何防备,如何利用环境。
“怎么没放暗哨?”元殇先掀开了门帘,让门帘上的陷阱掉落,才走进去责问。
丰老二和他的四个属下正抽出了匕首弓弩围着门口要攻击,丰老二知道元殇就是驸马,见是元殇来了,赶紧收武器,对着一个属下的屁股踹了一脚,然后说道:“元姑娘,蓝家已经在营帐外围安插了许多哨兵。”
四个属下看着元十三,眼中带着明显的敬畏。
他们曾经参加过当初在京城的战斗,而且是伪装成青狼骑的其中四人。这位元姑娘厉害得紧,竟然连长公主都装得像,一个小计策,带着众人从公主府的密道入皇城,只凭借两百人马,便颠覆了占领京城的一万精兵!大燕皇朝的这些侍卫,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的好兵?越是自信高强之辈,越是想要建功立业,这些军人每一个都有着真才实学,谁不想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谁不想要青史留名?
而在京城的那一战,毫无疑问将会成为他们一生这最值得炫耀和回忆的经历之一。试问,又有谁不尊敬元十三?
“那就是里面没有了?”听到丰老二的回答,元殇声音的温度降低了些,“我不管你们军营中的斥候是怎么做的,驸马府的斥候,任何时候都要是一个优秀的斥候!不管是吃饭还是休息,是在战场还是在城中,都必须保持斥候最基本的警惕。”元殇看了看帐篷门口被损坏的陷阱,冷淡的说道,“这里是你们的大本营,是你们藏身之所,你们正在讨论机密,却没有人放哨。”
丰老二听见训话,忽然记起当初元殇留下那本“秘籍”上所写:任何时候,不管身在何处,不管旁人有没有警戒,都必须有自己的人放哨。哨兵分为明哨和暗哨,特别是暗哨又最为重要。
古代的军队中很重视哨兵,但却不懂得暗哨的作用。暗哨是防止偷袭最重要的力量。
丰老二严肃着脸,反省道:“是!是我疏忽了。我立刻按照战时的标准配备哨位。”
元殇道:“刚才有人吊在我们后面,你们注意一下,处理我们走过的痕迹。虽然不能完全消除痕迹,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队伍的具体人数。”
这样的丛林生存和战斗是元殇在前世幼年时的必修课之一。虽然那时候人数比较少,但面临的敌人也更厉害,有的甚至是比她还厉害得多的杀手。零大人运用特种兵的知识,带领众人组成团队,以团队的方式防备偷袭和攻击他人,元殇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两府侍卫训练的标准也来源于当年元殇所学。
丰老二听见有人跟踪,自己竟然都不知道,额冒冷汗,道:“是属下疏忽!属下立刻……”
“不用了。”元殇摆了摆手,“在三里以外,我已经处理了。你们做好自己的事。”
丰老二没回过神来——三里外?那么远有人跟踪还能查到?驸马爷有千里眼?
元殇没有千里眼,只是从来不缺乏危机意思,从来没有安全感的她总是有很多的假想危机和敌人,任何时候都缺乏安全感,她习惯性的会每隔一段时间到前面查探一番,或是到后面清除一些留在路上的痕迹。很碰巧的发现了有人躲进枯枝的痕迹,当时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敌人,不问青红皂白便暗器伤人。
周云泉认为是“心有灵犀”,纯属瞎扯。
元殇看丰老二安排好哨兵,便回去了自己的帐篷。
营帐中,并没有见到预料中沐浴出水的顾月敏,公主府的十个亲卫也不见了。一个驸马府的亲卫似乎早已在等着她,道:“元姑娘,刚才大公子接到急报,说是有紧急的事,上山去了!”
元殇眉梢不自觉的动了动,“上了落阳山?去干什么?”秋末天黑得早,现在还没吃晚饭,天已经黑了。顾月敏这时候离开……
亲卫道:“大公子说此事不便言传,等您回来了,去山上一看便知。”元殇握紧了刀柄,点了点头。
此刻他们正在落阳山下不远处的溪边,溪水从山上潺潺流下。落阳山的山顶上已经蒙上了雪色,朝着山上走,逐渐变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