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回到王府之时,早已过了亥时。寂静的一片,王府大厅,唯有一暖烛缓缓燃烧,点缀着凄迷的夜色。
这一次,阴辰魄没有直接往自己的魄阁而去,也没有往凌化仙所在的秋雨阁,反倒是驻留在大厅,没有继续往前。
没有了白日的喧嚣,王府大厅之内,下人早已撤下,唯有三不五时巡逻的侍卫走过,带动一地细碎的声响。
烛火将他颀长的身影拉长了几分,映衬得他本就得天独厚的身子更加健硕了几分。无疑,阴辰魄是俊美的。他的美,带着股阳刚,可若细看,却会发现,一抹若隐若现的邪肆,隐匿其间。幽深的黑眸似一汪深不可测的旺泉,令人不敢窥测。但有一点,却也极为奇怪。皇室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谣传。说是这皇室中人,紫眸便是其典型的标志。阴易封便是个例子,而其他的几位亲王世子,也一一印证了这一个传闻。奈何却偏偏只有他,眼睛非但没有一丝紫色的迹象,反倒是黑得浓深。不经意间,甚至还有着一闪而逝的血红。
若说外界对此不置微词,那是不可能的。无风不起浪,空穴必来风,对他不利的一系列谣言,曾一度崛起。更加之以曾经的太上皇,即早已驾鹤西去的他的父皇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他饮下毒酒,更是惹得流言四起。他母妃不贞的中伤几乎传遍了整个辰凌国,当然,他这个所谓的皇子,也被传得一文不值。
后来他的母妃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跳进浮落湖自尽了。那浮落湖本身便是皇宫之中的禁地。没有皇帝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虽说它被称为湖,可它的深度,却是任何一个深谙水性的人都不敢去轻易测试的。因为冒险测试的下场,便只有死。这浮落湖还有个传说。说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为解民间的不平,特意从天降下这圣水,化作湖。人若有冤屈,若愿意以身洗冤,那么只要往里一跳,便可洗刷。若是无冤屈可言,尸体必会悬浮,且腐臭不已。可若真正含冤,便有彩鱼盘旋其尸体旁久久不愿离去,含冤之人面貌保持完好。再过几日,若不被打捞而起,尸体便被彩鱼护送至湖底,永无见天日之可能。
后来他母妃的尸体还真印证了她的冤屈。原本是没有人会发现的,也是碰巧当时的小皇子,即当今的帝王阴易封一时贪玩闯进了禁地,才发现了这一壮丽的景观。适时,他身边的宫女太监纷纷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也便在宫中传开了。
这件事后来被这已故的太上皇用强制的手段压制下去了。至于他母妃的尸体,却是晚了一步,当他父皇赶去之时,却只来得及看到她面含欣慰的笑意缓缓地沉入湖底。人虽死,却换回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为自己的儿子免去了夹枪带棒的流言蜚语,也难怪可以含笑九泉了。一个母亲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
只是,那彻底沉入湖底之前,经由湖水的渲染晕荡,一圈圈的水色侵袭,那笑中隐藏的一抹不被信任的苦涩,却似是对人一种生生的控诉……
自此,他父皇对他的宠爱更甚,封王拜将,统统加诸他身。似乎,是在有意弥补自己当初所犯下的错误。只不过当他想要将皇位传到阴辰魄手上时,却惨遭了拒绝……无人知晓其中原因,而阴辰魄的原本“贤王”的称号,自此变作“绝杀”,绝杀王爷阴辰魄。
阴辰魄负手而立,便这般静静地站在大厅之内,仰望着月空。眼中,星辰点点,闪耀着非同一般的灼热。
而他身体两侧的手,却是已然握得咯咯作响。
若不是这一次存心与阴易封摊牌,以求免去这一场无聊的政治婚姻,他也不会道出自己的底牌,也就不会牵扯出这般多的事。
母妃……
这个遥远的称呼啊……
竟是再无呼唤的可能了……
“来人!”冷然地朝暗处一喊,眼依旧望向那漫天的璀璨。
月色撩人,如此宁静,只怕……是暴风雨前的开端……
“王爷。”青色的衣衫一闪,便有一人站立其后,恭敬而道。
听得这个声音,阴辰魄身子一怔,却很好地掩藏,淡淡地讽刺:“本王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派他去一趟辰凌国查探那个所谓的成忆郡主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他倒好,呆在那儿那么多日竟不回来了!敢情是在那儿跟青女打得火热了吧。
自从松城之战后,青女被他留守在胡韩国秘密分布的地宫,而他则继续以暗卫身份跟在他身边。说实话,对于尹末,他有着一种难言的信任。口中虽是与一般无二的严厉,但内里,却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那只不过是互相的逗趣罢了。但是,当事情真的触犯了他的底线,他却也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王爷这可冤枉属下了。属下一查探到消息,担心飞鸽传书或许会延误甚至出错,便也连夜动身返国。直至今夜才回来的。”脑中浮现青女依旧对他陌生至极的眼神,尹末不禁苦笑。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义正言辞。
“你若再晚回来一刻,本王可就对你下必杀令了。”不似开玩笑,阴辰魄此话说得郑重一片。刚才本就想着喊暗卫接手尹末的事。既然办事延误了那么多日,他的身边,也就不需要这般无用的人了。
“多谢王爷开恩,多给了属下几日时间。属下幸不辱命,终于查探到了。”尹末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听得阴辰魄那般说,这事自然也便这样算过去了。明白过来,他马上禀明,也可将功抵过。
“你口中的飞鸽传书估计是被胡韩国的情报网给拦截了,本王并未收到。说说你此行的收获吧。”终于,阴辰魄收回望向天际的视线,将凌厉的眼眸投射到尹末身上。眼中,似乎有着什么,一点一点地凝聚。
“属下混入胡韩国宫中查探了几日,发现那宫里的人似乎对于这位成忆郡主都不太了解。若说知晓,也只是从一年前开始。先帝在位之时,宠幸依媚舞,听信谗言将棱翊的母妃打入了冷宫,据说那郡主,便是在冷宫之中诞下的。而且是可怜的遗腹产子。可是后来又传出小郡主夭折的事,而棱翊自继任大汗之位后,也将此事打压下去,并没有人多提此事。这般对自己的亲妹妹不闻不问了那么久,可就在一年前,却是突发其然地将人从冷宫中接了出来。也便成为了目前的成忆郡主。据那专门伺候这成忆郡主的人说,这棱翊对这个妹妹,可不是一般的在意。这成忆郡主是个性子极淡的主,从来不会开口向棱翊要什么。可这棱翊却是心思缜密,样样都替她想得周全,且对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不是一般的在意吗?
这倒是有趣……
不闻不问那么多年,突然之间却上起了心来了……
哥哥……
妹妹……
呵……
还真不是一般的兄妹情深呢……
似乎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眼中是一抹玩味,阴辰魄的嘴角,一抹弧度轻扬,散发出残佞的邪光。
“听说这成忆郡主身子骨不健全,确有其事?”突地想到那所谓的旧病复发,阴辰魄淡漠地问道。
“是的,属下也查探了个七七八八。这成忆郡主似乎是得过一场大病。虽然治好了,可是却遗留下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病根。不宜做这,也不宜做那,总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有生命之忧。这也就难怪了棱翊对她这么在意了。应该是血浓于水,对于这个世上仅有的至亲之人,不想她再离开自己吧。”尹末直言不讳,甚至还解释起棱翊对于成忆反常举止的原因来了。
“难道这病就不能治好?”似乎极好心情的,阴辰魄再接再厉地问道。只不过嘴角的弧度,却愈发飞扬耀眼。
“据说这棱翊已经找遍了群医,连……”看了阴辰魄等待的神色,尹末也决定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就连效力于王爷麾下的‘妙手医圣’风清淋都被请动了,可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延缓病痛,无法彻底根除。”
“那你可知晓这成忆郡主最忌讳做什么?”听到风清淋三字,阴辰魄幽深的眸似有什么一闪而逝,却不多加理会,继续追问。
“啊?王爷的意思是……”尹末迟疑着,不知自己的理解是否是自家王爷的意思……王爷不是不屑于这场联姻的吗?怎么这会儿这般关心起这位成忆郡主的身子状况了?难道王爷改变主意了?
“告诉本王,做什么事能令她旧病复发。”阴辰魄也不绕圈子,直接进入主题。
“这个倒是说不准。不宜受惊吓,也不宜受到任何的刺激……总之很多事,都可能直接或间接地导致她再次发病。”
“惊吓……刺激……”几个字在刚硬的唇畔划过,阴辰魄兀自揣摩着。
“嗯,对了,属下想起来了。似乎这成忆郡主挺忌讳喝酒的,尤其是竹叶菩提酒。”
“是吗……”两个字溢出阴辰魄冰冷的唇畔,却是不带丝毫的感情。缓缓地流溢在这晦明晦暗的大厅,继而充斥这个空中,带着一抹沉闷的气息,似在凌迟着什么。阴辰魄的眼,焕发出一抹嗜血的残忍。
看来他得派人跟负责明晚宫宴御膳的几个公公好好打打交道了。
风过,遮蔽了那天际的月色,只留下斑斑残韵,在这宁静的夜晚,不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