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府的大门被敲响,环扣轻轻地搭在门沿,明明只是砰砰的轻微触击声,但回荡在丁飘零的耳畔,却似惊天动地,深深地震撼。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毫无自由可言的地方。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不是丁费离的女儿。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就此和这个世界划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
她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有家,有爱。
而不是所谓的,勾心斗角,冷血无情。
大门微敞,探出一个头颅。
“哎呀,小姐回府了!快来人啊!小姐回府了!”正在丁飘零心中忐忑之时,岂料便传来家丁激动异常的声音。
她一愣,面上呈现出一抹不解。
什么时候,她竟如此受欢迎了?
既然府门已经开启,她也便顺其自然入内。之前开门的家丁早已走远,想来是去通传去了。
只不过,何时,她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竟能够享有此等通禀的殊荣,还真是有够讽刺的啊。
无暇顾及其它,丁飘零向左迈开步子,转入一个花园小径。
一直朝南走,便是祠堂的所在。
她,只想看看她的娘亲。
也只有娘亲,永远都会疼她,爱她……
永远都不会背弃她……
然而,只不过稍微走了几步,便见远处几个急匆匆的身影趋近。丁费离竟然带着几个下人朝她一路奔来,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如果看的不错的话,那笑意,应该是可以称得上慈爱的吧?
可是,真的如此吗?
“我的好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爹爹我从早上便一直盼着你来了。天蒙蒙亮到日上三竿,又到现在的彩霞满天。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呀。”似乎有老泪纵横的趋势,丁费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丁飘零身旁,一双手极为“和蔼可亲”地拉扯住了丁飘零柔若无骨的柔荑,“哎呀,饭菜都准备好了。既然午膳错过了,今天晚上这一顿,可千万得留在府里用了。咱两父女唠唠嗑,说些体己话。”
什么时候,他和她的关系变得这般不同寻常了?
一下子来个好女儿,一下子又来个爹爹,一下子又来个唠唠嗑……
她怎么不知道他和她的关系竟到了如此好的地步?
清丽的眸中带着一丝嘲讽,丁飘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只是来丁府转转。”当然不能够正大光明地告诉他她是来看娘亲的。若如此,丁府早就没有娘亲的灵位的容身之处了。
丁飘零此言一出,紧跟着丁费离而来的众奴仆面上俱是难以置信的色彩。一个个嘴巴几乎难以合拢,竟是睁大了眼直直地望向她。
什么时候,这位不受宠的二小姐竟能够开口自如地说话了?天上下红雨了吗?还是六月飞雪了?
“呵呵……转转好呀,这说明女儿你恋家啊……好,随便转,爹爹我陪着我的宝贝乖女儿好好地逛逛咱们的府邸。说到底呀,爹爹还真的没有好好逛过呢。”见丁飘零态度如此,丁费离没有丝毫的尴尬。似乎并不讶异于丁飘零突地会说除了“娘亲”之外的话,他略有皱纹的老脸上笑容不断,简直可谓慈爱祥和。
“女儿啊,怎么不见我的好女婿呢?今天可是你回门的日子,他怎么就缺场了呢?”终于,切入正题。丁费离的眉眼之中是一抹急躁。
丁飘零觑了他一眼,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声音:“他没空。”不是他没空,而是他根本无意如此。只是,起码的自尊,还是不允许她道出事实的真相。而她与这个所谓的父亲,也并不熟识,说与不说实情,也与他无关吧?
“呵呵,我这个女婿啊,就是大忙人一个,要不然那几百家的商号也不可能财源滚滚来了。这个自然是理解的,没事,我这个老丈人绝对不会怪他的……”自说自话着,丁费离依旧是笑容满面。那笑,看在丁飘零的眼中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一般而来,她这位名义上的爹爹,只要一摆出这样的笑,十足十便是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只不过,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拖油瓶罢了,他难道还能对她有求不成?
“女儿啊,你看看这花园,自从你那天嫁出去,爹爹一直就在心里记挂着你,想着以前对你的诸多不好,爹爹心里后悔啊……那个难受,竟连心都揪起来了……唉……所以就命下人种上了你最喜欢的栀子花,看到它们,就仿佛是看到了你,也让爹爹我有个念想。不至于念女成痴……”深深地叹息,丁费离果真是说到做到,一路陪着丁飘零游荡起偌大的丁府来。他们的身后,几个丫鬟仆役恭恭敬敬地跟随着,只是当他说到这一句时,有人眼中不免闪过一丝鄙夷。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花明明就是大小姐想要举办一个花卉才艺的表演才栽种上的,怎么从老爷的口中说出来,就变成是专门为了二小姐了?
得,今时不同往日,二小姐嫁了这么个夫家,估计是老爷又想着什么好处了。做下人的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异议,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唉……女儿啊……你如今是嫁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身份地位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日子过上了,爹爹我也为你开心啊……每每想起以前你吃的苦,爹爹总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只要你现在过得好,爹爹也就欣慰了啊……以前的事,就权当爹爹的错,爹爹对不起你啊……”一副虔诚忏悔的模样,丁费离以手抚胸,大叹惋惜,“不过这门亲事,可是爹爹一手为你置办的。小时候的一个承诺,若不是爹爹让满堂的宾客给你做证,你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了……”样子,竟有几分邀功般的得意。
有着几分得意的笑声瞬间回响在半空。微风过处,栀子花摇曳,带来阵阵夜晚将至的微凉……
蓦地,丁飘零迈出的步伐停滞,脚步一个稍顿,转而直直地面对丁费离。
四目相对,丁飘零一双轻灵的眼中是说不出的平静:“那敢问爹爹,女儿出嫁当日,您又是怎么尽着一个为人父亲的责任的呢?”恐怕到死,她都难以忘记他狠心地在她成亲当日将她赶出丁府。一身的狼狈,游走在街头,遭人指指点点,白眼纷纷。若不是忆,想必她根本便不用完婚了。而他如今的这副嘴脸,她更是无缘得见了……
丁费离一阵愕然,竟是久久难以接口。
果真,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能让她忘了那一日对她的羞辱。
“爹爹您贵人事多,就不用陪着女儿了。这丁府好歹女儿也生活了十八个年头,根本就不需要爹爹您好意领路了。”对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至极的脸,以前,她曾想过千千万万种他对她和颜悦色的场景,只是却从未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如果爹爹实在是时间多了,不妨去多陪陪大姐和小弟,想必他们更需要爹爹您的关心和爱护。当然,您也可以和二娘好好地在寝房里培养一下多年的感情,女儿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丝毫不顾后果地出声,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这般毫无顾忌地开口。语毕,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女儿啊……爹爹我……”
身后,丁费离及一干奴仆呆楞在原地,竟忘记再往前。
“爹爹果真是爱女成痴吗?那爹爹可知道女儿我的闺名?”转过身来,丁飘零挑衅般地言道,眼中尽是嗤笑。
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真正记住过,又何谈喜爱她这个被他嫌弃的女儿?
呵,人呐……为何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呢?
好半晌,丁费离总算是反应过来,只是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侵袭,月如钩。
风萧瑟,花香萦绕,几分微醉。
“她叫什么名字?”朝着身后跟随的一干人等,丁费离拉长着一张老脸威严十足地问道。
面面相觑,众人皆是有些战战兢兢。最终,低微的议论声衍变成一个确定的答案——不知道!
集体不知道!
“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老子我养你们都白养了!”气愤地一甩袖,丁费离横着一张面孔远离,“这个月的月钱你们也甭想领了!”
该死的!一个个酒囊饭袋!
“老爷……”哭着一张张脸,众人连声叫苦不迭。
这位二小姐本身就相当于一个下人,平日里总是被一干人等欺压,谁会去关注一个总是弱不禁风不讨喜的人呢?
而且又有夫人在上面压着,说什么如果谁敢跟她交往,给她好脸色看,便绝不轻饶……他们一个个可没有豹子胆敢违抗那只母老虎的命令。所以,这不知道名姓,也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这,能怪得了他们吗?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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