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萧小慎两眼直勾勾的瞪着盘子里的糖糕不停咽口水,顾云汐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那边把手洗干净,我先夹一块给你吃!”
“啊?还要洗手那么麻烦?”萧小慎不耐烦:“好妹妹,我是个糙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就一块糕吗,你现在就拿给我吃吧!”
他扯住她的一条胳膊摇来摇去,撒娇哀求。
顾云汐一把甩开他,抬起短靴摆出要踢人的姿势:“快去,你怎么那么不讲卫生!有央求我的功夫手早就洗干净十回了!”
萧小慎无奈,只好去旁边的大缸里舀了瓢水倒入净手盆,边絮叨边洗手。
顾云汐在他身后监督,觉得他也挺有意思。随后找来小食碟和一副竹筷子,夹起一块糯米糖糕放进食碟,端给萧小慎。
“小慎哥,多谢你陪我忙乎了一上午。第一块重阳糕,我应该先敬你!”
来了东厂,跟在督主身边有些时日了,耳濡目染,顾云汐如今越发的能说会道。
明明把这个四品的带刀侍卫巧使唤了两个时辰,现在亲手奉上糯米糖糕一块,他不但不觉得累,反而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沉了脸有些怨怼:
“云汐妹妹,你干嘛和我这么见外?咱俩什么交情?我就喜欢帮你!”
“好好好,小慎哥最友善了!”顾云汐嘴上甜甜的哄他,心里暗笑。“先别说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味道合不合你的意!”
说完,盛了糖糕的食碟和筷子又向他跟前递了递。
“哎!我吃!”
萧小慎欣悦的接过来,夹了糖糕就往嘴里送。
“嗯!好吃!真的好吃……”边咀嚼萧小慎边频频点头,神态意犹未尽:“好妹妹,再赏我一块吧!”
“行!”
顾云汐答得爽快,拿了筷子夹了一块糖糕给他,又往食碟里送了一块月季花图案的糖糕。
“给!让你一次吃个够!”
萧小慎两三口就把碟子里的点心吃光了,拍拍肚子满足的道:
“嗯!这下真吃饱了!云汐,你的手艺真好,要是谁能娶你做老婆……”
他望定她,“嘿嘿”傻笑。
“去!刚喂饱你就又胡说!”
顾云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盘子,夹了三块糯米糖糕和三块花糕,又拿起一块清水浸透的湿帕子。
“小慎哥,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来后就把挡头们的糖糕分出来,你拿到番队里面去。”
“那你现在干嘛去?”萧小慎向她手上的盘子里看看,疑惑的问。
顾云汐轻浅的笑笑,头向院里一甩,随口道:“去会会那三个厨子。”
顾云汐直奔院里的走廊。三个厨子正悠闲的坐在廊子里,看到顾云汐托着个盘子向这边走过来,步履轻盈。撸起袖子的那半截裸露在外的小臂上还搭了个帕子。
“三位前辈,我亲手做的重阳糕点出锅了,晾到刚好,特意拿来给前辈们尝尝,提些改进意见。”
走到三个厨子面前,顾云汐恭恭敬敬双手托着盘子,向三人展示里面的东西。
三个厨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向盘子里面看看,一时半刻竟没人率先去拈里面的糕点。
“三个前辈,云官儿素日里不经常做这些东西,今天借佳节献丑,重阳糖糕敬长辈,这确实是我的一点心意。”
顾云汐始终笑盈盈的,如三月春风拂面,让人见了说不出的舒服。剪水双眸亮闪闪,丝丝精光暗含其中。
彼时,安师傅按捺不住,向前一步抄起顾云汐臂上的帕子抹净手,旋即捏了一块糖糕。
老实说,这重阳糖糕出锅时有阵阵果米香气传到院子里面,那时候安师傅就想亲口尝尝这道美味了。
凭他多年的面点经验,能蒸得出如此诱人的香气,这人的手艺完称得上是上乘了!
心理活动异常丰富,偏偏脸上还要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一口咬掉一半糖糕,安师傅脸色一怔。
牙齿切断糯米层那刻,感觉非常奇妙。糖糕体松软弹牙,甜而不腻。等把整个糖糕咽下去,舌尖与齿缝间还萦存了糖糕特有的甜香。
安师傅胖脸上的轻蔑神态彻底烟消云散,转而换为无尽的震惊与讶然。
怀疑的目光不断审视眼前十五岁大的顾云汐,他怎么也无法轻易相信这半大的孩子会有如此的天资和技术。
他的怪异表情引来其它两个厨子注意,他们纷纷捡了一块花糕和一块糯米糖糕品尝起来,接着,神色与安师傅的相同,皆是难以置信。
顾云汐将他们那种种的不可思议表情看在眼中,微作一笑后问:
“哪里做得不妥之处,还请三位前辈不吝赐教,云官儿定会一一记在心里,有机会再做尝试。”
“额……小兄弟严重了。”
又尝了一块色泽粉润儒甜的玫瑰花糕,安师傅此刻已是彻底的口服心服。十多年的面点经验,一块糕的材料、制作工续和烘制火候,他只需尝上几口就能参出八九。
以往,重阳糖糕的馅料取材无外乎是些红豆馅、绿豆馅或者豌豆馅,而这云官儿却是别出新意,取用桂花酱掺入少量蜂蜜,加入干果料研成的细末,使蜂蜜与花酱的甜味与果料的淳香得到完美的揉雜。
又观那花糕的上色便可知她揉面的技艺也属无可挑剔。
传统的重阳花糕是种裹着馅料的江米面团子,也需上屉蒸煮。
安师傅故意将所剩不多的江米面用开水烫熟,专为刁难她,使她做不成东西。没想到她竟做到了就地取材,用熟豆面代替江米面做出的花糕不仅外形美观,又可省去上屉蒸煮这道繁琐的环节。
小小年纪不但技能娴熟,还有思想大胆创新,也属难得了!
见顾云汐言辞恳切谦顺,安师傅急忙对她摆手:
“云官儿,你可千万别客气了。你再说两句啊,我们三人的老脸真没地方摆了。”
你退,那我就该向前进一步了——
顾云汐轻轻一笑,娓娓而谈:
“安叔,我确实真心实意向你们三位前辈讨教。论资历辈分,你们都是云官儿的长辈,又是正式八经拜过师学艺出来的大厨。来东厂,我的主要任务便是服侍督主,下厨无非是个人喜好,用来打发空闲的时间,倒也没想过今后以它谋生,更没想靠它去傍高踩低、夺谁吃饭谋生的去路……”
顾云汐故意顿了顿,视线悄移,暗自流连三个厨子面色阴晦的脸,她只觉得极为可笑。
悠然轻松继续说道:
“本来呢我并不当这南院的家,有些事不该我过问。只是今早我发现有一瓦盆的江米面不能使用,无奈从自己手里倒掉真真儿的心疼坏了。那一盆的面少说也有三斤,要是换做饥荒年间,三斤江米面可是能供十几口人熬浆撑一天的!”
语锋逐渐变利,眼底的精光如芒,无情的投射到三个厨子身上,将他们抵到无处躲藏。
“哎呦,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安师傅的气势完不如方才,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不停向顾云汐点头哈腰,他旁边的两个厨子也对她拱手作揖。
“安大叔年老糊涂了,想着早上帮你和了面,谁知手忙脚乱竟提了火上的开水兑进盆里。你不说,我几乎想不起来……”
安师傅笑容尴尬,在顾云汐逼视的目光里为自己的卑略行为圆谎。
“您老也算是师出名门的高厨了,怎么也该比我这个无名小卒更加珍惜粮食,懂的食材的珍贵,这正是食道精神之所在,不是吗?”顾云汐言毕盯向他,目光锋利。
“是、正是……”安师傅弓背应承,手背不断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事到如今,他算是真认栽了。
“我相信您确实是无心之过,只是我师父虽任皇宫司礼监的掌印,素日里却不喜奢饰浪费。若是被他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人先坏了他定的规矩,惩罚想必是轻不了的……”
“我们知错了!小兄弟,别,别……”
三个厨子慌了手脚,忙不迭的拱手讨扰。
顾云汐含笑,炯利的眼神似蜻蜓点水,轻飘飘掠过他们滑稽的面孔。
“好!这次就算了……”
厨子们闻听此话,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嘛……
顾云汐傲然仰头,挑唇黠然一笑。
不过?
刚刚感觉轻松下来的三个厨子此刻心情再次紧紧吊起来,一个个望向顾云汐,摆出无耐的苦瓜脸。
“不过待我一有闲暇时间,你们每人务必要教我做一道菜!”
厨子们愣了一下,进而点头答应:
“好说!好说!我们必定倾尽所能,悉心传授!”
“是,是!只要我们会,小兄弟想学哪样我们都会好好教你!”
眼下,三个厨子都表现得毕恭毕敬的。
看着这个云官儿人小性子温顺体质懦弱,没想到还挺有心计。前后两时辰、一盘糖糕、谈笑之间就把他们三个惯会挖坑的人轻松引入了她设的陷阱之中。
人不可貌相啊!今后绝不能随意敷衍他了——
“说定了!花糕三位师傅接着吃,我先去忙了!”
顾云汐又是飘飘然笑笑,把盘子放到走廊上,转身进了小厨房。
过程她始终面带微笑,不卑不亢,语气适度,该暖则暖,需刚则刚。
萧小慎坐在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
“哎呦我的妹妹,我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真没辜负督主亲自带你这两个多月,现在的你啊真是牙尖嘴利,说话绵里藏针。”
“我也是没别的法子了。早上咱们一进来时你也看到了,这里边清锅冷灶的,做什么都不顺手。多亏了有你在,要不然啊吃食做不好,可要受那三人的耻笑呢!谢谢你小慎哥,你人可真好!”
由衷的夸赞加上清甜的笑容让萧小慎顿生几分神驰,他壮胆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赶明儿我回了程师父,把你娶回家当我老婆,如何?”
顾云汐正把装点了木犀的花糕装盘,听到他的声音立马涨红了脸,扔了筷子对他嗔道:
“谁要嫁你啊!拿了点心快走吧——”
将码了两排花糕、糖糕的长方大托盘狠狠放到萧小慎手上,顾云汐当即下了逐客令。
“嘿!你都多大了还不嫁人,难不成想赖在东厂白吃白喝一辈子啊!”
萧小慎托着盘子立着还不走,存心逗她。
“东厂又不是你开的,你管我吃谁呢,横竖不去吃你!快走——”
转到萧小慎身后,顾云汐举手推着他的脊背把他往厨房外面撵。
“等等!我要摆了木犀的花糕!”
萧小慎手指被顾云汐单独放在冰裂纹莲瓣圆碟子里三块点缀了木犀的花糕。
“那三块才不给你!”
“偏心!你当我不清楚那些是留给谁的——”
一句话使顾云汐更加难堪,直接把贫嘴的萧小慎推出厨房后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气鼓鼓撅了嘴抛出两个字:
“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