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人迹稀少的某处,高大皂树下是一抹欣长湛青的身影。他微仰头面向树干,倒背了两手。
早朝结束后,冷青堂没有即刻打道回东厂,而是滞留在此地,刻意等待某人的到来。
不多时,有一身穿大红八卦道袍、头戴紫阳高帽的年轻男子从宫墙转角处徐徐踱步而至,仙姿飘然,气质非凡。
行至皂树前止步,他对树下的冷青堂揖手行礼:
“贫道玉玄矶参见督主。”清音出口时优雅抑扬,犹如玉石互迸。
冷青堂应声回眸,薄唇轻抿,悠然一笑:
“国师免礼。”
玉玄矶,皇廷御用道观蓬仙观出身,相貌昳丽出众,举止儒雅得当,被酷爱修道炼丹的璟孝皇帝视作不可缺失的宠臣,年纪轻轻便受皇命任职大羿国国师。
每逢璟孝皇帝闭关修道,与他同在道庐、跟随他形影不离的人自然就是国师玉玄矶!
表面看来,玉玄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暗地里他和皇上的关系却非同寻常,而知晓他们两个修行实质的人,朝野上下也只有冷青堂与皇上跟前伺候的大太监胡公公了。
“皇上今日闭关修行,有劳国师,道庐内……务要好生‘伺候’着。”
“伺候”二字的音节刻意抬高时,冷青堂轻垂下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皮处投出两道阴霾的暗影。徒然间,这对色泽沉重的线条竟使他俊美的脸孔呈显出难以言喻的诡谲与狡诈。
玉玄矶连忙颔首,两手拢进金线滚边的大红色宽袖里,眉眼恭顺:
“督主放心,一切已按督主之意安排稳妥。‘舍金丸’已炼制成功,接下来贫道只等督主示下,便可动手。”
话毕,玉玄矶悄声抬高一对美轮美奂的狐狸俊眸,有些邀功的看向了冷青堂。
他始终都明白,自己是东厂前任督主安插在朝野里的一枚棋,与江太医、程万里等人一样,是效命于冷青堂、助他雪恨成事的“人力资源”之一!
“好!”冷青堂赞许的点头,淡笑着调正头颅,幽声嘱咐:
“万事循环渐进、稳妥为先,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仔细授人以柄。”
“督主宽心,贫道自会将督主的吩咐铭记于心。”
——
“这是……?”
冷青堂从宫里回来,刚进东厂的南院就看到屋里桌上那碟子粉、白两色相间的精致点心,逐的眼前一亮。
顾云汐手捧茶杯站在桌案前面,清丽的小脸上笑意盈盈,眼眸里是流光溢彩,剔透晶莹。
“今儿个是重阳节,这些糯米糖糕和花糕是我亲手做的,专程拿来孝敬督主,每位挡头那里我也送了一份呢!”
说着把茶杯放到督主手边,解释道:
“新泡好的梁渡银针,水温正好。糕点偏甜,搭配您的茶最为适宜。”
重阳节——
冷青堂盯着那盘糕点发呆,表情渐渐变得虚无。
隐约记得上次过重阳时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身边守着慈爱的父亲与温柔的母亲。
四岁的他,看到苍穹之上清晰明亮的月亮时欢欣的鼓掌笑起来,根本不懂它在异国他乡的苍茫与空寂当中独自闪耀时,便代表了近乎绝望的孤独!
“父皇你看,天上的弯月好美啊,就像母妃的娥眉!”
父亲微笑的点头,柔软的大手轻抚他的脑顶。
母亲将他拥入怀抱,亲亲他的脸蛋,低声提醒道:
“赫儿怎么又忘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家,千万不可再叫‘父皇’、‘母妃’,要叫爹爹、娘亲……”
稚嫩的脸庞满是迷茫,犹豫一下,他忍不住看向父亲,不解问:
“可是父……爹爹,我们的国家……到底在哪儿?”
父亲对月长叹,眼角湿润了……
——
“督主?督主!”
声声呼唤将陷入追忆中的冷青堂猛的拉回到现实。
惶然抬头,双目对上顾云汐探索的眼眸。
清明的眸光投在他脸上,不住的流动辗反,纳满猜测。
见他如梦方醒后的神色越来越显凝重,她关切的询问:
“督主,您怎么了?”
顾云汐此时内心笼起隐隐的不安情绪。
方才听萧小慎跑回来说,他将重阳糕分给挡头们之后大家吃着非常开心,有感云官儿的体贴周到。
顾云汐的思想很单纯,很简单。
她以为督主见到这盘点心时心情定会和那些挡头们一样,表现出十分的愉悦。
毕竟除了年三十以外东厂一年四季从不过节,偶尔的一个小小惊喜总会让人感觉忙里偷闲的意外,任凭是谁也无法拒绝这份关怀的心意。
顾云汐来东厂两个月了,她能够体会到督主对她从来都是一百一的好。
她决定借今日过节的机会讨他个高兴,然后开口求他恩典,放了她的大姐顾云瑶与赵安。前阵子她偷偷摸进了东厂昭狱里,非但没找到大姐的相好赵安,自己倒先犯了痼症。眼下事过去许久了,她一直没忘大姐顾云瑶的嘱托,也一直在寻找能帮她脱身的机会。
看如今的状况,督主望着那碟子糕点出神,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惊喜啊!难不成自己哪里做错了,适得其反倒惹他生了气?
“督主,您、您不是……挺喜欢吃甜食吗?”
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基本上摸清了督主的饮食喜好。
顾云汐此时越看冷青堂的面色心里愈发没底。许久的寂静无声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又出声追问一句。
“怎么想到的,亲手做点心?那双手倒是巧的很……”
目光向她平视过去,他有意无意的反问,神色疲惫且恍惚,似乎身子回来了,魂魄继续停留在了那个充满悲痛与苦难的记忆世界里。
“啊?那个……今天不是重阳节吗?云汐自幼没有亲人,身边除了贡院的姐妹,就只有抚养我长大的顾妈妈和督主……”
顾云汐娓娓而谈,眸光一直追随着冷青堂的神情变化。
刚才他问话的语气太过平淡,根本听不出是愉快开怀,还是正在悄生闷气。
语音稍停,顾云汐匆匆喘口气继续说道:
“云汐的命是督主给的,来东厂又承蒙督主的照抚。云汐想要回报您,可拿不出像样的宝贝,只会手头上这点能耐,因此才亲手做出这碟点心来表达对您的感激。俗话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重阳节除了该与亲人相守,还是个懂得感恩与回报的节日。故此再怎么花费时间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一口气倾诉完,顾云汐感觉身心轻松多了。
如此奉承,他总该挑不出毛病了吧——
冷青堂依旧沉默不语,目光始终在侃侃而论的顾云汐身上驻留。心房因为那碟子点心逐渐暖了起来,偏是脸上不肯流露出丝毫情绪。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蓦的,他轻袅袅的重复她的话,猝然追问:
“你将我,视作你的父亲?”
“是……是啊……”
她与他对视,表情懵懂,说话的底气却因他的眸光太过尖锐、犀利而明显不足:
“您……您不是认了我作您的徒弟吗?我……我虽然念书不多,也……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我……”
顾云汐再不敢继续说下去,她看到自家的督主已经站起身阔步向她走过来,俊脸拉得老长,面色格外~阴郁。
“督……督主……”
顾云汐没来由的心慌神惧,看着督主逐渐放大的脸步步后退,两手毫无控制的紧握成拳。
这算什么?无缘无故生气了?我哪里惹到他了嘛!难不成在早朝上受了气,回来拿我发泄?
直到身后贴到墙壁,再无退路。
冷青堂盯着顾云汐娇柔貌美的瓜子脸上种种惊恐与无辜交织的表情,突然心中暗笑起来:
小丫头真是单纯可爱,想拍马屁又不会说话,你见过这么年轻有型的爹吗?
细忖也怪不得她,谁叫那日自己下定决心对她倾吐情愫的时候,恰就赶上她药劲侵身,躺在他怀里沉沉睡着了呢!至于他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进一句!
二十七岁的男子和十五岁的小姑娘站在一起,真有那么显老吗?不老吧?不过只大了她一点点而已——
冷青堂瞬间心生好奇,想要探究这小丫头接下来的表现会是如何的。于是他继续装出怨怼愤愤的样子,沉声质问:
“你视本督为父,是想表达本督已经年迈,老到足可做你爹爹的岁数,是不是?”
顾云汐当即委屈又无奈,用力摇头。
天啊!他倒真会找茬,怎么就挑中了这句啊!
仰视眼前曲线分明、温润如玉的面庞,顾云汐暗暗叫苦。精灵慧黠的眸子转了又转,她想到对策,强颜欢笑改口称赞他道:
“督主丰神俊逸,玉树琳琅,怎么会老?!您不老,不老!年轻得很——”
“嗯?”冷青堂不买账,高挑了两眉,满脸的嫌弃和质疑。
想敷衍我?没门——
事到如今,顾云汐只好依靠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督主,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她可怜巴巴瞅着他,眼眸中水波粼粼的好不诱人。
糯软清润的讨饶声音听得冷青堂内心阵阵颤抖。别说压根没气,就算真的有气,经她一番清纯的蛊惑,他也会轻而易举的缴械投降。
正想放过她,目光却被什么再次牢牢吸引住。
顾云汐的身子倾靠在墙壁上,洁白的上齿正狠咬着下唇不放,竟然将那片柔嫩的唇瓣生生扯出一道失血的白痕也毫不知情。
冷青堂对那两片粉润的唇瓣目不转睛,他觉得它们的颜色就像桌上莲花碟里花糕的色泽,一样的妖娆欲滴,惹他生出一丝很不安分的遐想,极欲将它们含在自己口中,细细的品尝一下,味道是不是也如那糕点一般,香甜美味?
顾云汐早就惶恐到了极限,背贴冰冷坚硬的墙壁不停急喘,使得宽大官服的上身立显出两个玲珑的轮廓,紧跟呼吸节奏高低跌宕,起伏不定。
冷青堂被眼前这副似是欲拒还迎的姿态搞得瞬间热血贲张。
对面,顾云汐也不出声,表情惊恐而警惕,时刻留意着督主下一步行动。她将他的颤栗看在眼中,认为真是自己把他气到发了疯。
这下完蛋了!
距离太近,督主真要是甩来一记铁砂掌,我不立马被他拍死了?偏偏后边是墙,想逃也没处逃啊……
他终于率先出手伸向她。
死定了——
顾云汐心中暗叫一声,吓得闭紧了两眼。
感觉到有手指轻柔的拨起自己的下唇,将它从坚硬的贝齿下面解救了出来。
顾云汐急忙睁开眼。
“老这么咬着,不疼吗?”
对面,督主温柔的轻声问,呼吸有些微急。
“……”
恐惧感觉登时去半,四目相望,不知不觉间,顾云汐的脸颊烧灼出一抹桃粉。
薄唇轻勾,冷青堂疏起玩味的笑意,捏了唇瓣下方完美小巧的下巴,他渐渐低头,声音柔软而暧昧:
“大过节惹本督生气……自己说,本督该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