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玉玄矶的道庐,位于孝皇帝所住的乾福宫后翼,御花园内一处。
过乾福宫五百步,进御花园中东南隅行百米,可见一塔楼建筑拔地而起。
此楼三层,构筑均采用上等金砖,楠木为柱。楼体外层包裹青竹排,五色琉璃瓦砌建楼顶。
远看,长长的红墙下,一派绿树环抱、花草簇拥之中,便有秀竹郁郁的苍翠草楼隐约若现。熹微晨光下、澹霭暮色中,装饰精美的塔形尖顶俱是闪闪发光,于清雅幽静之中不输肃穆恢宏的皇家气势。
道庐一层楼正堂门前,高悬杉木匾额,上书“四象庐”三个庄严赤金大字,赫然醒目。
两旁门柱上雕刻着道家神仙与飞鸟花卉图案,富丽堂皇。进楼去,便可见各色经幡神像、塔香符幔,林林总总。
孝皇帝牵顾云瑶的手进入道庐,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房里。
紫檀雕螭案旁,青铜三脚蟾炉里几缕青烟袅袅,满室香气缥缈。
东南侧,有一金丝楠四方供桌较为显眼,上挂几串粉、紫双色镶金边绸缎莲花风幡。
供案上所奉者,非神像也非排位,而是一尊黄金双耳圆鼎,约两尺高。鼎盖为阴阳八卦倒扣,鼎壁坚厚而光滑,上镂百福纹,镶嵌砗磲、青金几色彩宝。
金鼎周围,按照风水方位,依次摆青铜莲花香炉、金钵、木鱼、金葫芦和蜜蜡手串。
南侧,设四方团云理石面八仙桌,并一对四脚圆椅。
旁边是条几案,上卧桐木瑶琴。琴案后方雪白墙壁上悬有字画,看下首朱红印章,正是出自孝皇帝之手。
北侧连有一小间,被鹅黄的八卦图薄帘与外室隔开,应是此屋主人的起居室。
孝皇帝进来,便在椭圆的锦帛蒲团上盘膝打坐,冥思中深深吸入几口浓郁的沉水香气,使浮躁抑郁的心情得到缓和。
顾云瑶头次到当朝国师的道庐里来,视野遍及皆是陌生。
碍于礼数,匆匆几眼掠过室内陈设,她便不敢再随意乱看。乖乖拢了两手在衣袖间,姿态婷婷立于皇上身边。
玉玄矶吩咐道童为裕昭仪献上禅椅,又奉来才烹的热茶放到桌上。
打坐一刻,孝皇帝眼皮不撩,凭空慵声问道:
“玄矶啊,朕的金丹可曾备下了?”
玉玄矶此刻正垂手站在西面墙一扇金丝楠多格子置物柜旁。年轻的五官出奇的平静,双目紧缩蒲团上专注打坐的孝皇帝,眸光深沉,重重叠叠的无不复杂。
听得皇上突然问起,玉玄矶表情微微一变,澹然如落叶浮于水上,涟漪暗曳,细小到不易被人察觉。
“皇上稍安,贫道即刻准备。”
抑扬微婉的清声如翡玉洒落,大红仙衣似火云飘然翻飞。身形一转,玉玄矶背对孝皇帝与顾云瑶,从置物柜左上抽屉里取出一四方锦盒。
纤细手指轻轻提起骨扣,小心掀开盒盖,将里面姜黄的蜡丸取了一枚,暗悄悄的纳入掌心。
俊逸面容在静默中微微起了变化,像是被一重暗影遮盖,桀桀的,显露出瞬间的狰狞。
还没忘督主那时的吩咐,时机未到,此药万万不得启用!
然,还有什么,比起他此时的性命,更是攸关吗?
玉玄矶五指紧紧攥了那枚蜡丸,手臂轻轻颤抖。静静眯眸,有阴森锐利的眼芒一闪而过。
那边,孝皇帝刚是睁眼,身旁的顾云瑶便曲起双膝,一跪及地。
孝皇帝瞬间愣住,不解的问:
“爱妃这是何意?”
伸手
扶她,她却执意不起,一双美目殷红,潸然泪下,声色悲戚道:
“皇上,今日春宴之事出自幽筑贡院,而臣妾因是自贡院入宫,故内心难安,惶恐至今……”
玉玄矶一边看着顾云瑶表演,心中暗暗称妙。
同是东厂提督插在皇上身边的线人,顾云瑶不识玉玄矶,可玉玄矶却知顾云瑶的身份!
孝皇帝凝视顾云瑶的凄切,内心陡的一软。又见她不肯站起,便道:“爱妃啊,扶朕起来如何?”
顾云瑶果然听话,两手相搀,纤纤十指上自携幽幽兰花清香,似是缠绵无限的绕指柔,一瞬没入孝皇帝两个鼻孔,将帝心牢牢拢住。
他刚从蒲团上站起,手臂一收,顾云瑶借势倾身,娇软的身子一下子倒进皇上怀里。
而她像是无限心事隐于心底,身躯颤抖,微咬下唇,在桃花面上蒙了一层潺潺的虚弱。
她本就容貌姣好,我见犹怜,脸颊晶莹如海棠染露,容色润泽如天边流霞。如今再刻意装出很委屈的表情,将秀丽的眉梢缱绻上扬,噙起丝丝缕缕的哀伤,孝皇帝的心顿时融化掉了。
“皇上,臣妾自幼孤苦,在贡院与众姐妹长大,视贡院为己家。今蒙皇上恩宠,封为昭仪陪伴在侧,臣妾万感君恩。眼见贡院出此横事,臣妾内心焦灼百转,一时惶恐难安。”
顾云瑶轻轻枕在孝皇帝胸前,娓娓的倾诉。
话到最后,又是“嘤嘤”的一阵啜泣,哭得肩头耸动,云鬓上钗头的流苏便随着这诱惑的节奏,轻缓摇曳,流光幻彩。
“哎,爱妃不必如此。朕没想宫宴刺杀之事,你竟会多心至此。”
孝皇帝拉她到桌边,双双坐下,悉心劝慰道:
“爱妃宽心,朕还没到老眼昏花,耳盲心盲之时。刺杀之事,本就与冷青堂无关、与贡院……更无关。”
顾云瑶愕然止住悲鸣,湿漉漉的美眸圆睁,明媚的眸底含着一抹晶莹闪亮的泪光。佳人娇俏,一举一动,无不惹人牵肠。
孝皇帝忆着方才宫宴上种种,一记沉叹后继续道:
“你以为朕不了解冷青堂是何人物?他为东厂提督十一年,心思缜密,即便真想做对朕不利之事,必会用对其效忠的死士。
试想,对主上忠心的死士,如何会在死前出卖主上?这分明是有意栽赃,刺杀朕是假,借朕之手除去东厂提督,才是他们的目的。”
顾云瑶紧提的内心顿时松弛了大半。看来,这皇帝还没到彻底昏庸,偏听偏信的地步。
顾云瑶玉手抚过前胸,大松口气,望向皇上酸声道:
“臣妾还以为,您会因为事出贡院,对臣妾有所介怀,从此冷落了臣妾呢。您刚刚在宝和殿,又是打又是要杀的,都快吓死臣妾了。”
孝皇帝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进而面目紧绷,怒气叠叠漫起,怨声怨气道:
“朕当时确是生气,生气那些人要对付之人,偏偏就是他冷青堂!”
顾云瑶美眸翻转,已从皇上冷嗤的一句话里听出太多种意思。
手捧热茶献与皇上,顾云瑶小心翼翼的和他谈论道:
“皇上,臣妾也觉得宫宴之事匪夷所思。想那东厂提督奉旨出京,于江安六郡巡查白灾一来一回,已近两月。
刺杀之事非同小可,总须周密计划方能行事。若确系东厂所为,冷青堂刚刚返京,何来时间部署?
此外,臣妾对那刺客自裁前的言语也感疑惑。依臣妾看来,确是始作俑者故意栽赃,利用刺客之口先声夺人,引在场人相信主谋便是东厂提督,而后刺客
自裁,死无对证。”
见孝皇帝微阖双目频作点头,顾云瑶摆出一脸不惑:
“皇上,您既然知东厂提督冤枉,还要将他打入天牢择日斩首啊?”
“朕几时说过要杀他?”
孝皇帝抬眼,颇是戏谑的挑眉,似笑非笑道:
“朕不过是借这事,好好杀杀冷青堂的傲气!江安巡查,他瞒了朕太多事!一入奉元,先是斩杀驻军督尉,害朕前些时日天天被皇贵妃缠闹!进亓陵,引太守府与官驿两场大火。亓陵太守死得不明不白,冷青堂的奏折也写得不明不白!打他,那是在告诫他!”
孝皇帝越说越是激动,略抿口茶,才放了茶杯便接着道:
“朕知道,这些年东厂越做越大,冷青堂得罪了不少官员。他们斗,朕便由着他们去斗,朝堂上都是一摊死水,反而对朕不利。可要借刀杀人,让朕作这把剃头刀,朕也不会让那些人如意!”
顾云瑶暗自窃喜。冷青堂无事,妹妹云汐便无事。
君无戏言。为让孝皇帝坚固决心,她再次试探问:
“那东厂提督,您真不杀了?”
“先关在天牢好好呆几天吧!他在牢里一天,朝野上下还能安生一天!所幸今日许妃与皇子无恙,否则朕便让他在牢中待上一辈子!”
“不杀便好,不杀便好。他曾监管贡院,真是被杀,臣妾心生惴惴。最怕后宫嘴杂,暗地指背,叫臣妾再难容身了。”
“朕都与你说了许多贴己话,爱妃你就别在乱想了……玄矶,你那金丸还没备好?”
孝皇帝这时才想起丹药的事。
“就好……”
玉玄矶隐去一脸晦暗之色,将掌心蜡丸藏进衣襟,转而走至供案,从上面的金葫芦里倒出一粒金丹,放入玉碟中笑吟吟的转身:
“眼见皇上与娘娘恩爱,如胶似漆,贫道不便打扰,真是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正难受呢。”
“呵呵,你呀……”
看着孝皇帝神色虔诚的服下金丹,玉玄矶嘴角抽动一下,似是一记鄙夷的嘲笑。
算你嗑药还没嗑坏脑子。而今东厂提督想要反你,简直易如反掌!他不反,只是在等时机,等待那件事沉冤昭雪的一天
目光闪烁,转而投到顾云瑶身上。玉玄矶暗暗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不容置疑,她外表看着虽是温婉纤柔,头脑却属于聪颖睿智的类型。一介女流,能够想到趁热打铁,借此时盛宠使出一招以退为守,以柔克刚,轻易便化解了孝皇帝满心的怒火,更坐实了皇帝不再杀东厂提督的决定,实属有胆有谋,极其难能可贵了。
贫道便出手,为娘娘您的妙计助助力
孝皇帝服丹药不久,感觉体内燥热,心中总有一种难耐的奇异**。
他并不知刚刚玉玄矶拿给他的金丹,是种添入少量媚药的特殊丹丸,于是五脊六兽的拽了顾云瑶直奔晓夜轩,罗香内**辗转,几度方休。
又睡了两个时辰,天光大亮。
上朝前,孝皇帝又对顾云瑶劝慰一番,信誓旦旦,才心满意足的起驾勤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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