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
惊心动魄的追杀,以一人被对方的铁手扭断了脖颈,告终。
“乖儿子,下辈子投胎,记得莫要再选人皮。呵呵,你这样的活着也是罪孽。”
一脚蹬出,将那跪地不支的身躯踢下了悬崖。
修长的手指掸过绣纹繁密的麒麟袍,他身形一旋,对跟上来的两人道
“崖底下有的是饿狼,他一条身子真不够填的。你们都要记牢,敢对本督不忠,本督绝不会给你们留全尸。”
“属下谨遵督公教诲。”
那两人惶惶把头垂得更低,接着一前两后没入树林,自小路上扬长而去。
万籁俱寂……
清月下树影颤颤微动,有一神秘人物从密络的高枝处飘然而落。
“东厂…月西楼!”
冷眸向着树林深处看了看,此人怨怼的哼了哼,随即快步走向断崖,不带半分犹豫,双臂展开倾身纵了下去。
冷夜的凉风汩荡着他的宽袖,他全身仙衣火红,正像只振翅的凤凰浴火翱翔,冉冉灼目,映亮了墨染的夜色。
才至崖地,他就感受到了某种异常的气息。
好强的内力……
这人暗自惊叹,带着十足的警觉由着气息的波动指引,走到一处乱石堆旁。
定睛看去,正是那具尸体,惨遭月西楼的毒手,此刻正侧卧在杂草之间!
仙衣火红之人满脸震惊,他明显感觉到,那股子强悍不绝的内力正是从这具脖颈歪斜的尸身的体内,源源不绝的涌出来,涤至八方!
怎么可能?
人死如灯灭,他不是被月西楼扭断了脖子,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合该咽气才对,如何……
电光石火间,仙衣火红之人刹住了错愕微晃的瞳眸,被尸身衣襟处露出的残破书册捉住了两眼。
他慢慢走近,颤抖的手指伸去,将半卷书册拿至眼前。
遁然,他大惊失色。
——
景阳宫。
华南赫将云汐的坚定纳在眸中,整个身心快要被酸楚的疼痛融化掉。
为应付殿外的眼线,华南赫故意抬高了嗓门,手举瓷瓶振振朗声
“这是皇上赏赐娘娘的牵机药,本王奉旨前来送上。望娘娘自行珍重,痛快饮下去,莫要劳本王动手!”
声线在万般悲苦的煎熬中猛的收住,他大步冲上前去,紧紧的拥住她。
温暖的胸膛涣去云汐面上强装的冰冷,她亦搂着他,深深呼吸,泫然泪涌。
像昔日那样,华南赫与云汐头抵着头,合了凄凉深重的眸,低声决绝道
“云汐,这次再无路可走了。我带你离开,我们杀出去。左不过就是一死,华南信再别想分开我们。”
腕上陡然一紧。
云汐心惊,奋力摆脱华南赫大手拖曳的同时,夺去了药瓶。
退开数丈远,她在他瞠目不解的凝望中,含泪对他轻盈一笑。
收去药瓶,她抬起空闲的双手,用从前在东厂学过的手势对他比划起来
“赫,我们失去的仅是退路,我们还可以继续向前。”
两对清眸相望,片刻的静默。
她的眼睛璀璨而明亮,与他们在这景阳宫里重逢那时的一样波光潋滟,只安静的凝视,就可教人感受到她骨子里刚毅不催的顽强力量。
华南赫看得心中大恸,用力的摆头,回以手势
“我不能再看你被他欺凌、被他毒打还无动于衷。我是男人,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喝下这瓶毒!”
云汐在男子焦炙哀沉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带着微微的笑意,那般明媚,清晰。
扬动嘴角,她将那如暮光般温暖的弧度加深。
“这药,必须由你亲手喂我才行。想想那些被华南信、被月西楼杀死的人,你再不动手,不仅前功尽弃不能为他们报仇,还会连累我们辛苦拉拢过来的力量。”
眼花缭乱的手势让华南赫表情一震,对着云汐木然的垂泪。
云汐干脆把心横了横,回身推倒了桌椅角柜,扯下织金重紫的流苏帷幔,用惶恐的嗓音喊嚷
“走开!本宫绝不自裁,本宫没有过错,本宫绝不赴死!不,放开我,不要逼我——”
紧接着,她奔跑过去再次撞入华南赫的怀中,晶莹的唇瓣狠狠堵住他的嘴。
清亮的泪滴,无声垂落。
她的吻持续而缠绵,含着深切不舍的爱意,携着丝丝缕缕芬芳传入男子的心尖。
他疯狂的回应,泪水肆意,不可歇止的流淌。
颤动的手指抚上华南赫的面颊,云汐定定的看着他,对他绽出一个绝美却如尘雾般朦胧的浅笑。
她做出手势
“赫,牵机并不会立刻要了我的命。我可以忍到逃出宫去与你团聚的那天。你要抓住这次机会,争取到属于你的东西。
相信我,比起毒发更加折磨的换脸之痛我都挺过来了,眼下这些并不算什么。只要出宫,江太医会有办法救我。动手吧,把药灌给我。”
决然拨开木塞,云汐将盛满毒药的瓷瓶缓缓推进华南赫冰冷的掌心,温软的葇荑握住那只颤巍巍的大手,让瓶子靠近她的唇。
冰凉苦涩的液体滚入口腔,滑进肠胃,幽幽的侵入五内,逐渐扯开无以名状的剧痛。
有粘稠灼热的液体从她的口鼻溢出。
她望着他始终笑靥如花,清素,婉绻,带着再无半分遗憾的愉悦和满足,将无尽的爱意和鼓励以脉脉眼神传递给他。
华南赫再难承受身心撕噬割据般的痛楚,身形跟随云汐的倒地坍塌下去。
他用力拥抱她,看她靠在他的胸膛前,以一种娴和静止的仰视姿态,凝着他被深彻悲切之情扭曲了的五官。
两手吃力的抬起,她轻缓的划出一句话:
“没关系,我爱你。”
滚烫的泪水肆意弥漫,一滴滴缓缓坠上她细腻如玉的面颊,与她被毒药侵蚀、和着鲜血流出的血泪汇为一线淌上素衣,洇染了几片梅瓣。
华南赫把头埋低呜咽不止。
云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因不堪剧痛而蜷屈变形的脸孔,拼尽最后一点气力从他的怀里挣脱,对他抱头撕吼:
“滚出去,你这心肠歹毒的刽子手!你已经杀了本宫,快向你的皇上讨要封赏吧,滚!啊——”
华南赫在残绝的叫声中摇摇晃晃起身,带着满身的酷寒与哀痛,失魂落魄的向着殿外蹒跚。
残余的毒液从他掌心的药瓶里滴滴流落,伴着他双脚无力的步伐,在靡金的砖地上蜿蜒成线。
殿门缓缓开启,就见梁缜似笑非笑的立于廊下,左右是些携刀配甲的禁军。
华南赫内心清楚得很,皇上显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若他与云汐同时出殿的话,必会被当场诛杀!
华南赫面无表情的扫过侍卫手中寒光凛凛的兵刃,眼光兀自盯向梁缜,将空荡荡的药瓶扔在他的脚下,声音沉静如铁:
“不必麻烦,事儿已经了了。”
总管大太监满意的咧嘴点了点头,拱手掏出黄绢,那是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辛苦王爷,现下老奴要宣旨了。”
华南赫无感的撩袍下跪,听头顶上那道尖锐的嗓音一声声的刺入耳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王爷华南赫端重循良,才能过人,破获瀛使遇害案有功,且功在千秋。
现授华南赫当朝摄政之权,三日后领禁军五十送瀛使之棺椁归国,返京后领摄政王之宝印,钦此。”
强忍胸腔内千斤磐石碾压的钝痛,华南赫茫然俯首,咬牙:
“臣,领旨谢恩!”
他的身后,岫玉撕心裂肺哭喊传出大殿:
“娘娘,这是怎么了!啊,救命啊,来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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