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林嬷嬷已经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过了片刻,对方眉头一紧,又飞快松开,望向苏允之的目光微微闪动。
苏允之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同寻常,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林嬷嬷却冲苏允之一笑道:“小姐没有大碍,就是气虚体寒,平时要多补气血,老身给小姐开两副补药吃就好。”
“除此之外,还有些积食”
苏允之脸一红,点了点头。
她不好意思的时候,总会咬住嘴,目光也会不自觉地往两边游离。
李韬看在眼里,喉头一动。
“不过,”林嬷嬷握住她的手腕,摸了摸她手腕上的银镯,“老身开的补药有两味比较特别,小姐服用期间可不能与带银的东西靠近,这镯子恐怕是不能戴了。”
苏允之一愣。
从没听说过,喝药还不能戴银饰的。
但是人家林嬷嬷都当面这么说了,她总不能拂了人面子,便摘了那镯子,递给了一旁的羽扇。
林嬷嬷接着又道:“老身给小姐开的这两副药,早吃一副,晚吃一副,味道可能会有一点苦,但对小姐的身子有好处,前两个月一定要好好服用,不得懈怠。”
一听到这药会苦,苏允之的脸就禁不住有些垮。
李韬在旁视若无睹:“有劳。”
林嬷嬷起身:“侯爷,借一步说话。”
李韬点了点头,转身往外。
二人走到院内,林嬷嬷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淡了:“侯爷,小姐的身子,气虚不假,除此之外,的确如侯爷所料,还有中毒的迹象,看情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李韬凝眉:“的确是那镯子的缘故?”
林嬷嬷点头:“不错,正是那银镯子有问题,老身怕说出实情会让小姐担惊受怕,才自作主张声称那镯子与药性相冲,望侯爷不要怪罪。”
“你做的很好,”李韬道,“查清楚再告诉她更妥当。”
“是。”
“这毒有多久了?”
“数日而已,”林嬷嬷道,“看小姐印堂和指甲的情形,毒只到肌肤,还未入肝脾,早日拔毒即可。”
李韬颔首,触摸着玉扳指道:“你怎么看出是镯子的问题?”
林嬷嬷道:“这世上有些毒,碰到银针银器都不会变色,其中就有一种叫作断肠草毒,它闻起来有莲子的味道,无色,是绝佳的□□,长时间接触会让那一部分肌肤发青。小姐的镯子有断肠草的气味,手腕上又有青痕,中毒症状也与此药相符。”
“果真如此。”
上回他看到她手上的痕迹,便觉得有古怪。
林嬷嬷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平淡,眼底却泛着冷意,飞快垂下了眼皮。
李韬和林嬷嬷说完话,便让王岩送人离开,自己折回了屋内。他走到外间,透过珠帘看到里面坐着的人,目光微动,停下了脚步。
她在吐瓜子壳,小桌上已经累起一座瓜子壳的小丘。
李韬站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时也不出声。
她嗑瓜子的时候,舌尖和细牙都会露出一点,动作飞快。脸上的神色漫不经心的,虽然是磕着瓜子,脸却微微扬起,一直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彩色瓷瓶看。
懒洋洋的,惯会享受,就像一只猫儿。
“怀玉。”李韬冷不丁道。
苏允之一激灵,手里的瓜子都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慌乱地拍拍手起身:“舅、舅舅”
这人走路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跟鬼似的。本来她还想着一听到前面的动静就立马把瓜子和瓜子壳扫到袖子里。
李韬凝视她眼睛,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起喜欢吃瓜子了?”
苏允之捏了捏耳朵:“回舅舅的话,谈不上喜欢,就是无聊的时候会嗑点”
他看见这个小动作,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收紧。
苏允之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
一旦紧张不安或是心虚,就会不自觉地去捏自己的耳朵。
她答完话,久久听不到他回应,抬眸朝他一瞥。李韬神情温暄,眼睛却黑沉沉地望着她,目光深处,似有冷焰。
苏允之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又来了!
又这样盯着她。
这个人果然讨厌。
“刚刚林嬷嬷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他的声音里几乎有一丝温柔。
转眼间,暗潮都已平寂淡退,似乎刚刚那一眼尽是她的错觉。
苏允之看着他点头。
李韬看向紫云和羽扇:“盯着小姐喝药,不得懈怠。”
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却让人丝毫也不敢轻慢。
苏允之低下了头。
她最讨厌喝药,一想到往后每日要喝两回,还得连续喝两个月,整个人都有些蔫了。
李韬请人过来給苏允之探脉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黄氏的耳朵里。
“侯爷还亲自过去了?”黄氏不可置信。
“正是呢,听说看诊的人走后,侯爷还留在表姑娘那儿说了会儿话。”下人应道。
“说了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
黄氏拧眉:“奇了怪了,他怎么突然管起应怀玉的事?”
她想到上回自己那侄儿被李韬扔进衙门的事,眉头皱得更紧。
莫非上次的事也不是巧合?
应怀玉那丫头,什么时候和李韬关系这么亲近了?
难道说,上次的事也是她从中作梗?
黄氏摇了摇头,心想不至于,应怀玉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样的心机。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李玄清和应怀玉的事。如今她可算是明白了,自己的长子一心要纳应怀玉进门,若是她横加阻挠,反而会让母子之间生出隔阂。
可李玄清要纳应怀玉为妾,怎么着也得李韬点头。从前倒也罢了,眼下李韬一而再地插手茯苓院的事,多有回护,事情似乎就麻烦了起来。
黄氏目光一转,暗道:她还是得为清儿想想法子。
是夜,木樨堂。
“侯爷,碧云招了,镯子上的毒就是她下的,”王岩禀报道,“两个月前她在前院捡到镯子,一直私藏在身边。”
“有没有人指使?”
“没有。”
这个碧云是李玄清新抬不久的通房,她私自给应怀玉下毒的缘由,几乎不言而喻。
李韬仍然低头看着公文:“按府里的规矩处置。”
“侯爷有一件事,碧云说她有了身孕。属下找人给她诊脉,确实是喜脉。”
李韬一顿,抬起头看向他:“你去把大少爷叫来。”
平阳侯府西北角落有一个北苑,专门看押审讯犯事的下人,碧云就被关在此处。
此时她头发披散,抱膝坐在角落里,目光却很平静。
门吱嘎一声打开,屋里的人抬起头,看到来人,原本暗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大少爷”
李玄清看了她一眼,面露惊疑,转而看向李韬:“二叔,她这是”
李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问。
碧云瑟缩了一下。
李玄清皱眉:“碧云,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她起初不吭声,过了会儿又突然抬头紧紧望着他道:“大少爷,奴婢有您的孩子了,您救救奴婢,奴婢不能在这儿”
李玄清一愣:“怎么可能?”
碧云垂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您忘了,这个月十五那日您喝多了”
李玄清有些愕然。
“她在镯子上下毒,想要怀玉的性命,”李韬缓缓道,“按照府里的规矩,应该直接处置,但她有了你的骨肉。”
李玄清听到下毒的事,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碧云。碧云被他的目光一刺,飞快别过了眼睛。
李玄清起初不相信,因为碧云平素最为温柔知礼,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可这种事,他二叔是绝不会弄错的。
李韬看了李玄清一眼,接着道:“你考虑一下,是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做处置,还是现在就处置。”
碧云猛然一颤,抬头看向李韬。
李韬的意思,碧云就算生下孩子,也无法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样母凭子贵,她注定要死,问题在于要不要留这个孩子。
碧云慌乱道:“大少爷救救奴婢,奴婢跟了您这么长时间,伺候您这么长时间,大少爷奴婢只是害怕了,奴婢从没想害死表姑娘的”
李玄清根本无暇顾及碧云,甚至于此时此刻,连她害人的原因他都顾不得深究。
他最在意的是李韬的态度。
李玄清暗中观察对方的神情,却始终无从分辨其喜怒。
无论是眼下,还是将来,李韬都是他直入官场背靠乘凉的大树,他不能让李韬失望。
这次的事不算严重,只要他自己的反应和态度足够好,就能弥补一二。
迟疑了一下,李玄清咬牙转过身,不再看碧云:“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意外,生下来对侯府和大房的名声也不好,二叔直接把人处置了吧。”
碧云如遭雷击,几乎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