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执院是执法堂的下属部门,院中弟子除了丹修和医修以外,还有一大批修士是习武出生。
他们日常处理最多的就是不服管理的病患们——比如席方凯。
芍药一声令下,身后的弟子们就如狼似虎一般扑向席方凯,压根没有给他什么挣扎的余地就绑牢在了担架上,押运到飞行坐骑之上,直线就往药执院去了。
琪师妹紧跟其后,走之前还同燕闲道谢,说是日后再来拜访,身上的娇蛮之气都减弱了不少。
最后院内便只留下了芍药和燕闲两人。
芍药自从进了这院子后便有些神情不属,之前燕闲同他打招呼,他回应得不冷不热。但麾下弟子都走了,他却仍然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燕闲,也不提告辞的事。
脑袋上两个羊角小揪揪随着他的脑袋动作晃来晃去,倒是颇为引人注目。
燕闲看了会儿忍不住笑了。
这位芍药药师,别看还是一副低龄儿童的模样,他其实不仅是燕婉的师兄,燕闲同他也有过一段时间相处。
芍药是燕闲他哥——燕幸捡回来的。
那时候燕幸和燕闲为了锻体炼心,结伴游历凡尘,偶然经过一处道观时遇到了芍药。
芍药在那之前有个师父。
他师父是个正宗的牛鼻子老道。主要职业是给皇帝炼丹献丹,除外还兼职卜算,所有业务都靠坑蒙拐骗完成,目的自然是搜刮敛财。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凡是找上门的,能骗一个是一个,能忽悠一双的绝不漏下一个。
芍药也是这么被拐去,并起了“芍药”这个名字的。
欢天喜地将他送进道观的父母还对那牛鼻子老道千恩万谢,只觉得自家孩子就要跨上通天大道。
毕竟无论是做个能在皇帝陛下面前露上脸的能人异士,还是成功踏上修仙之路,哪一条都足够芍药飞黄腾达,惠及亲友。
只可惜,太不凑巧,那时候修真界的招生办们为了争夺生源,开始进驻凡尘。
为了抢占地盘,它们一个比一个个舍得投资,比如飞仙门的掌门七星道人都亲自出马,上任招生办主任了。
修真界下去的修士和这帮牛鼻子老道比起来,自然是不亚于天外飞仙的碾压式杀招。开坛斗法这些都用不着,修真界的修士随手搓个药丸子都能立见高下。
芍药的师父就是被七星道人掏出的药丸子给秒杀的。
一子出家,七祖升天的反面,自然是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
芍药的师父完了,师兄跑了,家人却也不敢再要他,生怕牵连家族招来祸端。
于是七八岁的芍药无处可去,便独自生活在荒败的道观里。
小半年之后,饿了很多天肚子的芍药确定了光喝露水成不了仙,决定做个饱死鬼。
趁着山下猎户出门偷了人家的鸡。
然后凭借着出众的厨艺天赋,用烤鸡香味勾来了一只迷路的燕幸。
燕幸吃了鸡,等来了找他的燕闲,又去猎户家付了钱,从此带回了一个芍药。
芍药不愿意再认师父,燕幸也不在意这个,仍是教他丹药、经法,将他带上了修仙路。
第一次带孩子不太熟练,燕幸给芍药误食了丹药,芍药人虽没事,还因祸得福意外筑了基,但提早那么多筑基,他就成了个总也长不大的总角小童。
气得芍药再也没给燕幸烤过鸡。
正经说起来,芍药可以算是在自在峰长大的。他过去在自在峰上待的时间,可比燕闲这个偶尔来小住的人还要长。
燕闲飞升前那会儿,芍药虽已经去了药执院,却也常回自在峰。还仗着自己一张正宗娃娃脸,娇滴滴又嘴甜甜,在燕幸的道侣姜婉儿面前很是吃得开,见天儿的给燕幸找麻烦。
燕幸同燕闲一道饮酒时,时常嘟囔着抱怨:当初就不该馋那一口鸡,早晚要一剪子剪了芍药那两个揪揪,让他顶着个秃脑壳当个正宗黄毛小儿。
燕闲这会儿看着芍药晃来晃去的小揪揪就有些手痒,挺想替他哥完成夙愿。
芍药在院里站了许久,也没等来燕闲再同他对话,当下便觉得又是气闷又是委屈,恨恨地踢了两下脚边的碎石,最后还是没忍住,抬眼瞄向燕闲。
正巧和燕闲看着他的目光碰了个对着。
芍药一惊飞速收回目光,转念一想又觉得凭什么是自己退让,噘着嘴又狠狠地瞪了回去。
燕闲冲他一笑,温声道:“师兄,我想吃烤鸡了。”
芍药的两只猫儿一般的眼睛瞬间变亮了。
他咳嗽一声,强端着姿态冷哼道:“想一出是一出,峰上的鸡圈早拆了,哪来的鸡。”
说完他又一甩袖子,像个学大人走路的稚童一般,背着手大摇大摆向外走去,行到门口,转身丢下一句“你且等着”,然后飞快地踏上坐骑,飞驰而去。
燕闲笑着目送他远去,一转身却又收了笑。
袖内的阿鳞摩挲着移动了下缠绕着的蛇身,开口便是低沉男声:“那席方凯似是有些问题。”
“是,他另有隐瞒,”燕闲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内走去,“管他打的什么算盘,总之不会让他好过便是。”
阿鳞见燕闲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继续装自己的红玉碎镯。
燕闲走到屋门口,破除了禁锢的法阵。
屋内,小侄女的残魂自桌前抬头望向了她。
燕闲走向她,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先前席方凯和琪师妹来敲门拜访之时,燕婉的残魂本是同燕闲一道在院内乘风凉的。但一听席方凯的声音,燕婉的心魔便又有了波动。
燕闲当机立断,让阿鳞去待客,自己则先将小侄女禁锢在了屋内。
屋内也可听到院内的动静,除此之外还有新设的阵法可以温养残魂,起码也能压制一下心魔的躁动。
此刻,小侄女怔怔地看着燕闲,转又看向桌面,那里摆着她这几日从不离手的铜镜。
她盯着镜中自己的新面孔,良晌,自言自语道:“师兄……他为何认不出我?”
她和现在占据她身体的这位大能,性格行事如此迥异,实在判若两人。
为什么爱她至深的师兄,一点都分辨不出呢?
燕闲环着胸,毫不留情的扎心道:“这谁知道,大概他既蠢又不爱你吧。”
小侄女沉默片刻后,捂住了心口,又道:“可我好像并没有那么心痛。”说这话时,她身上的心魔出手安静的蛰伏着,丝毫没有异动。
“我知道他被雷劈了,可我却并没有去看他,”小侄女拿起了桌上的铜镜,“我这段时日,做得最多的便是看这张脸,想得最多的是该如何穿衣打扮,我竟是甚少想到他。”
燕闲点头:“那大概,你也没那么爱他吧。”
“可我爱他啊,”小侄女茫然,“我爱他爱到愿意给他一切,他便是要我的命,我也是愿给的。”
燕闲一笑,走上前去:“因为你开始学会爱自己了。”
小侄女慌张又愧疚:“可我想全身心的爱他……”
燕闲凌空摸了摸她脑袋:“爱人前需要先学会爱自己。”
“可……我有哪里值得爱呢,”小侄女摸着脸庞,满眼疑惑,“我是喜欢现在这张脸的,可它说到底其实也不是我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好了呀,根本没有人会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爱自己?”
“为什么你会觉得没人喜欢你?”燕闲挑眉,隔空弹了个小侄女一个脑崩。
虽然没有切实的力道接触到小侄女的魂体,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下。
她想了想,摇摇头,肯定道:“没有人喜欢我的,我亲身经历过所有一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听说过身在福中不知福吗?”燕闲撇嘴,一指院外,“别的不敢说,那个待会儿就过来给你烤鸡的人,他定是喜欢你的。”
“芍药师兄?”小侄女闻言便笑了起来,眼带嘲弄,“他讨厌我还来不及,我也讨厌他。”
她说起芍药时的目光,带着真情实意的厌恶。
燕闲读取过小侄女的记忆,自然知道这些恶意从何而来。
言语的力量是薄弱的,说再多也抵不过事实。
燕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拍拍手道:“那待会儿的烤鸡你就不要吃了,我替你吃完。”
“哼,我才不惜得吃。”
芍药虽然嘴上抱怨着想一出是一出,行动还是真实的展露出了他的情绪。
不过少许,他便捧着一个硕大的篮子,回到了燕婉的小院中。篮中除了燕闲想要吃的鸡,还有若干调料。
修士大多辟谷,飞仙门中能弄食材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也不知道他是去珍肴院的食修那讨的,还是从后山猎的,搞不好也可能是从灵禽局顺手牵的。
总之,芍药搞来了鸡,就地在前院的琼树下支起了烤架。
燕闲懒懒倚坐在树下,看着芍药忙前忙后的模样。
熟悉的场景让她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
那时候芍药自意外筑基后,便下了决定,绝不给兄长烤鸡吃。
于是,每当芍药给燕闲和嫂嫂烤鸡时,兄长都会凑上前来,假模假样动手帮忙,但实际上毛手毛脚,总给芍药各种添乱。
气得芍药用药鼎掷他,他便满脸委委屈屈,试图让芍药心软,给他两口鸡肉吃。
说真的,一旁有人求而不得,让燕闲和嫂嫂吃起鸡来都觉得格外的香。她们还时常故意吃得更香一点,只为引得燕幸馋虫肆虐。
而只要能让燕幸不舒坦,芍药便能有求必应,想吃什么口味便做什么口味。
“师妹,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酥皮配蜂蜜。”
芍药顿住了动作,抬眼看向燕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