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不讨厌我的。”
小侄女幽幽长叹,眼中满是恍惚和怅然。
突逢变故,死里逃生,再同芍药师兄久别重逢,回忆的阀门便无论如何也拧不上了。
她不能抑制地徜徉在往事之中。
说来也好笑,不知是绝处逢生之后心态有了变化,还是心魔退却一半后,往日遮眼的迷雾都被清扫开来了。
她虽被变相禁锢在这一方院落之内,但待得越久,神志却好似越发清醒了。
再回首过去,回忆中的点点滴滴便都变了模样。
曾经欢愉的过往记忆慢慢浮现,就像是刚刚挖掘出的古物,拂开厚厚灰尘时,展露的面貌让人有种不可置信的易碎感。
曾经无视和曲解的善意被揭露时,带来的更是几乎灭顶的愧疚和自责。
一朝回首,过往都像是笑话。
剧烈冲突的记忆和情绪,带来的非但不是恍然大悟的解脱,而是让人窒息的抑郁和懊悔。
没出息的她又做了没出息的事,像个鸵鸟一般将自己缩回了壳里。
每日拿着镜子沉迷在新的面孔中,日复一日的描眉上妆。转移所有注意力,克制住回忆的冲动。
不听不信不思不想,停留在原地。
好像这样一切糟糕的过往就都会消失,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错误的过去、迷茫的未来,还有差劲的自己。
……直到芍药师兄的到来。
“我讨厌芍药师兄。”这句话说出口是违心的,带着无法面对,不愿承认的倔强和逃避。
“他讨厌我还来不及。”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的感知。
对着他做了那么多错事,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真真正正当了狗咬吕洞宾的那条狗。
这种情况下,芍药师兄怎么可能不讨厌她。
……可芍药师兄竟是真的不讨厌她。
芍药师兄端着烤鸡进门时,她慌张的到处找地方躲,最终未果,迎面便撞上了。
师兄一开始见到她是惊讶而警惕的,但双目对视,下一秒他便喃喃确认道:“师妹?”
顶着一张别人的脸,燕婉甚至自己都已经抛弃了“燕婉”这个身份。
情郎都辨不出她皮囊下的改变,芍药师兄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芍药师兄很生气,气得眼眶发红,小拳头攥得死紧。
和以前挡在她身前,护着她的模样如出一辙。
看着这样的芍药,燕婉不禁恍惚。
我以前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产生,一切就像如梦初醒。
迈开了脚步,迷雾便再也遮不住她,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可辨。
燕闲瞥了两眼小侄女。
小侄女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虽喃喃自语着,却也没有要和燕闲对话的意思。
不过相比往日的自闭,此刻的她周身气息不再阴沉,腐土味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后,整张脸都显得清丽起来。
面由心生。
说真的,这段时日,燕闲看着燕婉顶着自己的脸来来去去,心中还是有些闷气的。
她对将自己的脸借给别人,或者直接同别人交换,都觉得无所谓。但是看到自己那张脸被用得那般难看,还是颇为心梗。
这是出于对美的尊重。
燕婉的脸是这样,燕闲的脸也是这样。有了这般好看的脸,怎能如此暴殄天物。
便是冲着这张脸,燕闲都做不到不珍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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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燕闲即使看了小侄女的记忆,她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小侄女的想法,更是不认同她做的选择。
但自家孩子,自己能训,却也是绝轮不到外人欺负的。
如今,育儿团队又加入了芍药这一得力干将,燕闲也是松一口气。
阴人虽然快乐,但组队阴人快感加倍,轻松满分。
况且芍药虽然稚童模样,举止还时常孩子气十足,但内心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师兄。
自古以来,大师兄都是操心劳神的命,麻烦事丢给他们最合适啦。
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兄长才是解决一切麻烦事的最佳利器,那时候自己才叫真正一身轻松呢。
燕闲畅想着惬意的未来,随手捞起桌上的烤鸡。
盛烤鸡的盘子被布置了恒温阵法,虽已过去了个把时辰,仍是喷香扑鼻。
燕闲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只兔子,嗅着鼻子直往盘子上凑,却被阵法挡在了外头,只能不甘心地趴在边上闻味道。
燕闲往外溜这一趟,也是不小的运动量。结果鸡没捞到几只,厨子还跑了。
虽说修真人士大多已辟谷,但这不妨碍她馋了。桌上的烤鸡她自然当仁不让,责无旁贷。
小侄女却猛地回过神来:“那是芍药师兄给我的。”
燕闲瞥她:“也不知道谁说的‘我才不惜得吃呢’。话出口没有收回的道理,好好长长记性……况且,你现在这模样,能吃?”
说完,她毫不留情将整个盘子都端走,只留下桌上白兔与小侄女大眼瞪小眼,连丝香味都再也嗅不着。
燕闲还真不是想吃独食,出了院子,坐回树下,便将袖中的阿鳞掏出来。
先前在烤鸡时,阿鳞虽然忙于搞事,但燕闲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腹部蠕动。
整个身子都贴着她皮肤呢,这点动静能瞒过她?
阿鳞一看就是没过过好日子的妖修,就连收的一帮小弟都各个混得凄惨。吃不饱肚子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燕闲可是几乎没经历过的。
“吃不吃?”燕闲撕下最后一个鸡腿放到阿鳞面前。
普通大小的鸡腿放手指粗细的阿鳞面前也变成了巨大。
不过蛇吃东西的方式本来就是整个吞,再加上阿鳞是个妖修,虽然得罪老天变不成人,但吃个腿还不至于把自己撑死。
可阿鳞死要面子盘着不动弹,竟是嫌弃鸡腿太大,吃相不好看。
燕闲才不管他,擦擦手便站起来往院落边缘走,那些小弟的小弟蛇可都还饿着肚子呢。
感觉到燕闲已经走远,且没有虚晃一枪的意图,阿鳞迅速张大嘴,本来指甲盖大小的脑袋,瞬间变得比盘子还大。
细小的身子藏在大头后几乎看不见,不注意还以为是凌空出现一个蛇脑袋,颇有些惊悚的味道。
不过这般景象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阿鳞一张嘴将整个鸡腿吞了下去,然后立刻又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硕大的鸡腿进了阿鳞身子也变成了小小一块,但撑在他更细的蛇身里,仍是凸得就像驼峰一样。
阿鳞颇感羞耻,将自己卷成了一团,试图将驼峰痕迹都遮掩过去。
燕闲没注意阿鳞那边,这会儿弟中弟蛇们都爬到了她附近,一个个仰着蛇首,等待投食。
燕闲掏了掏袖子。
她原打算去后山打猎,弄一些肉食喂饱这些弟中弟。但计划不如变化快,谁能料到打个猎还能他乡遇故知。
到最后,拿回来的霸王鸡要养着,顺带捉的兔子塞给了燕婉,用来喂食的猎物竟是一只都没捉。
不过燕闲一点都不慌,从袖子中掏出刚得的锦囊,随手便倒出一堆丹药。
丹药中自然蕴含着炼制后的灵力,灵霄给燕闲的这一锦囊里,存的都是上品丹药。
单单将丹药倒出来这一举动,便已引得周边灵气动荡,就连稍远处的阿鳞都敏锐地抬起蛇首,转向燕闲。
弟中弟们本能躁动,蛇首跟着燕闲的掌心来回晃悠,显得她像个吹笛逗蛇卖艺的。
燕闲掌心那一堆丹药,只一颗便能让凡人迈入筑基,让修士突破辟谷。便是辟谷以上的修士,多吃几颗,修为也能猛窜,根基稳固的修士,直接因此突破境界也是很有可能的。
对于身有暗伤顽疾的修士,更是不可多得的培本固元之物。
这等丹药自然是能引凡尘动荡,修士动心之物。
不过在燕闲这儿,这些丹药和糖豆没什么区别。虽然炼制时调制了口味,但还是不如正儿八经的糖豆。燕闲身边恰巧没什么吃的时候,才会想起它们,当作零食的代餐,嗑上些许。
因此,燕闲不止丝毫没有心疼不舍的感觉,还颇为无所谓,就像喂金鱼一样,一抓就是一大把。
阿鳞:……
阿鳞简直惊呆了!
刚吃下去的鸡腿子都不香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暴殄天物之人!
“慢着!”他顾不上太多,感知着灵力,颠着驼峰,直直冲燕闲而去。
被打断喂食的弟中弟们,齐唰唰转头,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