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有几个师兄弟,燕闲是不可能记不清的。
当初,修真界现在的这批风云人物都还尚未入道,在凡尘的燕闲和燕幸天赋杰出、仙缘出众,引得飞仙门和天衍宗两大仙宗上门招生。
那时候还是各道长、真人自行择徒,就好比导师招生制一般,导师看上了,便一切条件都可谈。
两位真人上门收徒,对当时的百姓来说,远比国子监和太学都争着抢着招生,还要来得刺激。
为了赢得爱徒的倾心,两位真人一番斗法。
最后,燕幸跟着老掌门来了飞仙门,燕闲跟着太虚真人去了天衍宗。
燕闲拜入太虚真人门下时,上面还有两位师兄,她是最小的徒弟。直到太虚真人寿终正寝,也没有再另行收徒,燕闲就成了闭门弟子。
这种情况下,哪来的小师弟?
但要说面前这少年完全是冒名顶替,倒也不太对头。
因为他倚着的那把重剑一看就是出自天衍宗。
天衍宗虽也有着丹修炼器等选修课,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剑道宗门。
门下各个都是剑修,铸练一体,自产自销。
燕闲打了几百年的铁,练了几百年的剑,自家宗门的手艺是绝不会认错的。
撇去莫名作祟的熟悉感不说,另一个让燕闲认可少年的原因是:天衍宗的剑不是那么好驾驭的,各个都有脾气。
燕闲曾经的剑,就因为她试图将它当牙签使,而追着削了她一路。
眼前这位少年能把重剑当靠背用,自然是得到了剑的认可。
能用天衍宗的剑的人,都不是坏人。
天衍宗门人辨别敌我,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更别说,这少年的一举一动,明摆着是在护着燕闲。
燕闲又不傻,有大腿不抱,图什么呢?
至于大腿想在口头上占她便宜……
燕闲粲然一笑,一点儿咯噔都不打,张口就喊:“师叔~”
声音故意发了嗲,听着像能沁出蜜糖水一般。
原本得意洋洋的少年,被燕闲这一顺杆爬技能噎得一时失语。
本该有的成就感半分没得到不说,还被燕闲的无耻下限恶心到了。
熟悉的配方,不愧是燕闲。
少年毫不客气赏了燕闲硕大一白眼,内心却隐秘地升腾出欣喜和失而复得的快乐泡泡。
冲突而复杂的情绪,让他的白眼都翻得不伦不类,像是皱着鼻子在做鬼脸一样,占着面相的便宜,看着还有点可爱。
燕闲打蛇上棍,亲亲密密上前:“师叔,有见面礼吗?”
“你想得倒美,”少年又瞪她一眼,手却言不由衷地伸向了袖子,掏出一个锦囊甩在燕闲怀里,“拿去。”
燕闲接住一看,锦囊自带空间,其中□□丹、玄天丹等固本培元丹药占了大半格子,另外还有乾坤伞、五方衣等防御法宝,皆是轻易不可得的高阶法宝。
可谓是一波暴富。
最让燕闲惊异的是,她在锦囊中还翻到了不少话本零食布料,里头有不少都是她旧日放松消遣时爱用之物,另一些则看着像是最近新出的新鲜玩意儿。
燕闲看向少年,少年梗着脖子偏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哼,让你认不出我,我才不同你讲话。
燕闲若有所思。
正当这时,不远处的天边,一方碧玉罗经仪冉冉升起。
光线反射中,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七星道人端坐其上,面容被映照得慈悲如佛。
他垂眸而望,呼吸间转瞬即至,身后若干弟子随行护卫,好一派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地面上,含星带着一众弟子福身行礼,口道师尊。
见到自家师父出面,含星心下一边庆幸于不用再夹于两个钢筋之间,左右为难,因而松了一口气;另一边又暗恼自己办事不利,这普普通通的迎客小事都没办好,反倒劳得师父作为一宗掌门亲自出面。
接连两次搞砸了差事,含星不由惴惴不安。
七星道人倒是没关注自家爱徒,只对少年淡淡称呼道:“灵霄真人。”
灵霄自七星出现,便收起了身上那股子别扭劲。
出门在外,别的可以丢,面子不可以。
他端正站姿,一本正经地行礼,同样唤道:“七星掌门。”
两人一坐一立,长袖盈风,皆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灵霄真人所为之事,天衍宗已来信告知,”七星道人温声道,“事关三大宗门,还请灵霄真人随我去大殿详谈。”
我所为之事?
灵霄当然不是为了什么三大宗门而来的,但他又不蠢,歪了歪脑袋,便不露破绽接口道:“请掌门带路。”
听他变得这么好说话,一旁含星连忙祭出飞行法宝,做引路状。
灵霄回头望了一眼,想了想,将怀里的霸王鸡塞进了燕闲手里:“你且看顾着它……等我日后再来找你。”
说完,他单手拔起身旁那一人高的重剑,指尖于剑柄上轻轻一敲。
重剑立即横起剑身,方便灵霄拾级而上。
一众弟子纷纷准备离开,燕闲却意有所感,目光直直撞上七星道人。
七星低垂的眼睫下,视线分明锁定在燕闲身上。
燕闲冲他大大方方一笑。
七星微皱眉头,挥袍道:“启程。”
乌泱泱一大帮飞仙门人,转瞬便走了个干净,只留下燕闲同怀里抱着的霸王鸡,大眼瞪小眼。
燕闲一揪霸王鸡的尾羽:“说吧,你想变成什么味的烤鸡?”
霸王鸡自认有了靠山,半点不怕,扑着翅膀扇燕闲:“咯咯咯——”
燕闲毫不留情抓住它俩翅膀,拎在手里大摇大摆下了山。
待燕闲回到自在峰时,左手鸡右手兔。
霸王鸡早没了一开始的嚣张劲儿,自从燕闲溜着它从一众母鸡面前过,它便自觉丢光了面子,陷入了自闭状态,整个鸡都半死不活。
听到燕闲回来的动静,院中的芍药站起了身。
神色还算平静,眼尾却是红红的。
看样子是已经和屋内的小侄女残魂碰过了面。
燕闲对他点了点头,将霸王鸡示意给他看:“先养着吧。”
芍药也认出了这只霸王鸡,但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多问,只应了一声。
对芍药来说,能同亦师亦友的旧日友人重逢,自是欢喜的。但燕婉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闹了矛盾,那也还是自家人。
一着不慎,燕婉竟是落到了神魂破灭,心魔缠身的境地。
这让芍药心中又痛又郁。
既气自己幼稚,跟着闹脾气,导致看顾疏忽,造成这般后果。
又气燕婉不争气,好好一个仙二代百般活法,偏偏为了个渣男活成这般模样。
更气渣男欺人太甚。
这满心膨胀的火气,若不是为了等燕闲回来,他早就冲回药执院砍人去了。
这种恨铁不成钢的郁卒燕闲也曾感同身受,但当下看着芍药气得翘起来的两个羊角辫,她不由便觉得自己轻松愉快了不少。
大概这就是有难同当的意义吧。
“我先回药执院。”芍药一拱手,行色匆匆便走了。
燕闲一边在心中为渣男将要遭受的一切喝彩,一边走进了屋内。
屋内,小侄女怔怔出着神。
芍药和小侄女之间的矛盾,在燕闲看来,无非是牛角尖和表达不当的错。
在燕闲读取的记忆里,小侄女的人生一直都充满着灰暗色调。
母亲为了生她而伤了根本,早早病逝。父亲眷恋于母亲,痛心伤怀。
小侄女渐渐长大,内心便被剖成了两半。
一面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若自己不曾出生,父母间本来能是大圆满结局。这种想法让她把自己低到了尘埃。
另一面她内心里又隐隐否定着。
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她是否出生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父母带她来了这个世上,却都没能给她爱,反让她受这般苦。
错的分明是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待她?
妒生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再看万事万物,便都蒙上了血红色的纱。
父亲看自己的眼神真讨厌,他定是又在找母亲的倒影。
芍药日日混迹在这自在峰,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衣钵传承,当谁不知道他那龌龊心思呢。他休想!
来往于自在峰的那些记名弟子,都是一样的货色,哪个不是在盼着父亲能对他们青眼相待,收做门下之徒?
父亲闭关,定是因为自己长大了……他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独自去思念他的恩爱伴侣。
……父亲闭关后,往日那些人果然都不再来了。
……所有人都是冲着父亲的地位能力财富。
……没有人会在意她,她也不会在意他们任何人!
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就宛如目瞎耳聋,失去了辨别能力和爱的感知能力。
再遇到席方凯这等擅长做戏之人,小侄女便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地陷入属于她的爱情之中。
爱情使人盲目,盲上加盲。
一切阻挡她的人都是看不得她越过越好!
“你不就想要我爹的法宝吗?说那么冠冕堂皇,想唬谁呢。这些现在是我的东西,我爱给谁给谁,反正你休想。”
芍药就是因为这句话,自此再不上自在峰。
说话如泼水,出口便收不得了;说话也同利剑,伤人又伤心。
若不是因为听说“燕婉”亲自报了警,要求把重症病人席方凯拉回院内治疗,芍药可能再也不会踏上这块地方。
谁能料到,再见面时,已是这番光景。
燕闲将手中白兔放在桌上,随口问道:“怎么样,他讨厌你吗?”
小侄女怔楞,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