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遍布,烈日炎炎,顶着升腾起的热烟,燕闲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艰难跋涉。
这已经是她在此间行走的第四天。
说是四天也不太准,燕闲还没能确定此处的时间流速。总之天黑天亮了三次,途中还遇到了沙尘暴,被掩埋在沙层下过了一晚又或两晚。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先前在万安山上,小青蛇的圆珠子钻到了阿鳞体内,阿鳞又凑巧变回了原本的红玉小蛇模样。大概是因为出了这等岔子,阿鳞体内灵力肆虐,痛苦不堪。
燕闲本打算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丹药能帮阿鳞缓解一下痛苦,结果一转头就发现眼前的世界悄无声息变了样,她已然身处在一片焦阳大漠中。
作为修士,燕闲无惧任何环境的挑战,只要给她一把剑,十八层地狱她都敢于闯一闯。
能让她危机警报拉满,汗毛直竖的自然不是单纯的环境变化,而是悄无声息这一点。
以燕闲的修为素养和战斗意识,细微的灵力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感知,风吹草动她亦能有所察觉,有意要去探查时,神识甚至能笼罩方圆百里。
可偏偏这等情况下,周围所有事物都大变了模样,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自己完完全全身处在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么大的改变她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这根本不可能!
因此燕闲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视觉被动了手脚,亦或是陷入了幻境。
皮肤感知到的烈日炙烤和脚底沙子传来的灼烫感让她很快放弃了视觉问题方面的猜想。
这不仅仅是视觉的问题,如果能将她五感全部篡改,那便已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幻境了。
而随之感受到的灵力匮乏,体内功法运转不畅,又让燕闲飞快排除了幻境的可能性。
此地感知不到任何灵脉,空中逸散的灵能也少得可怜,完全不够她使用最基本的术法。
灵力对修士而言甚至比空气更为重要。
灵力匮乏对修士造成的影响,也远不止从身轻如燕变回身重如铁那么简单,而更像是血管中没了血,躯壳中抽了骨,武林大侠一朝被废了功夫。
一直运转着的功法突然停滞,吸收不到灵力的经脉寸寸绞紧,就连皮肤都因脱离了灵力沐浴而渗出了丝丝鲜血。
适应不良的症状反噬全身,燕闲随手抹去手臂上流下的血水,掏出锦囊试了试。
万幸,虽然功法用不了,法宝也驱动不得,但微弱的灵力还能打开锦囊,在此等情形之下,也算是有了点依仗。
燕闲松开了手,露出了被她攥紧藏在掌中的阿鳞。
此刻的阿鳞身上三重变故叠加,体内外的灵力含量极不对等。
他既来不及吸收,又没办法将灵力排出去,更不能从外界吸取力量达到内外平衡,只能任由灵力在体内肆虐,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破坏殆尽。
血水从燕闲的指缝中滴落。
阿鳞身上流出的血液和燕闲皮肤中渗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在掌心形成了一洼血沼,衬托的躺在其中,奄奄一息的阿鳞尤其虚弱。
灵力补充类丹药对现在的阿鳞有害无利,燕闲在锦囊里翻了一会儿才找出瓶生肌露来。
生肌露在修真界一般被当成护肤品用,对于皮肤上的小瑕疵,比如毛孔粗大,痘坑痘印,晒伤红疹等有着显著疗效。
不少女修会在泡澡之时,将它滴入水中,已达到润肤修复的目的。
不过此刻,对于阿鳞来说倒也能起些作用。
燕闲直接将阿鳞整个泡入了生肌露中。
阿鳞身上新的伤口接二连三的迸裂,又在药水的作用下迅速的恢复,虽痛苦仍是没有丝毫减弱,但至少能暂时维持住生机。
解决了性命攸关之事,燕闲放目远眺,收回视线后,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了漫天黄沙之中。
灵霄的气息在那个方向。
这是燕闲迷失在沙漠里的第三十二个日夜交替。
虽说她已经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但在广袤无边的沙海中跋涉这么久,眼前仍是一尘不变的黄沙,灵霄的坐标飘忽不定,未知的终点毫无迹象,这还是相当搞人心态的事。
燕闲这些天来除了遇到沙尘暴时,就没有停止过前进的脚步,一路过来,别说绿洲行人,就是连棵仙人掌都没能见到。
放眼望去,除了沙还是沙。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修士敢于逆天而行的根本倚仗还是修为。
一身修为丝毫使不出来的修士就如同砧板上的肉,和凡人也只有鸡肉还是狼肉的区别。
正面干不倒她,就耍盘外招。
先想办法废了她的能力,打垮她的精神,再图谋性命。
是那贼老天会做的事了。
燕闲有想到贼老天早晚会卷土而来,而且多半不会错过秘境这么好的机会,但低灵秘境这种存在还是让她始料未及。
“我大概要死了。”
沉沉响起的男声如今嘶哑干裂,说出的话听得正在吃力行走的燕闲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阿鳞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不过他现在对疼痛的感知已经有点麻木。
动也动不了,索性就整条蛇瘫在生肌露里丧里丧气。
没有听到燕闲回答他,阿鳞又道:“等我死了,你要是回得去,就把我埋在自在峰的琼树下吧。”
燕闲用手撑了撑沙地,费力往上爬坡,一边没好气地应道:“行是行啊,但怎么着,我这个代餐在你那上位了?还想着同我生死相伴了?”
那当然不是,想要埋在自在峰只是因为,那里是他等的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是他能离她最近的地方。
阿鳞想是这么想的,但他也不愿说。就好像珍藏在心底的宝藏不愿和人分享一样。
所以他只道:“不,她在我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过期狗粮塞了燕闲一嘴,不仅不甜还有些苦。
燕闲又一次联想到了小青蛇,它留下的翎羽还在她袖中微微发热。
过了这么久想起来,燕闲仍然觉得心中压抑。
她会为小青蛇选择的结局而动容,却并不能赞同。
为什么它能把书生当成人生的全部,不仅在原地痴痴等待了那么久,还愿意为他而死?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的燕闲很难去代入这种情感。
她停下脚步,掏出翎羽看了看,问阿鳞道:“你先前说你喜欢等她的感觉,等待当真能让人感觉甜吗?为什么我只觉得这般的苦涩。”
阿鳞沉默了会儿,答道:“因为你是旁观者,你看的是结局的苦,而我经历和回忆的是过程的甜。因为她,我的全世界有了光亮,你没有过这种经历,自然不会懂。”
燕闲当真是不懂。
就算是回忆再甜,等待的过程仍然是被动且无助的。
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无尽的等待中,把自己的一切寄托于另外一个人,而不是迈开脚步,去向新的未来,创造真正的光亮?
阿鳞同燕闲之前其实有争论过“抱着回忆不放”这一点,当时燕闲觉得阿鳞日子过得挺难,留点念想也挺好。
但经过了螣蛇的解羽,燕闲反而更迷茫了。
她问道:“一段感情,如果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继续下去?”
“因为那段感情里的我,就是最好的我。”阿鳞斩钉截铁。
燕闲反驳:“可现在的小青蛇和现在的你,哪个都不好。”
一个分明可以成为螣蛇,却在巨蟒时期就解了羽,义无反顾提前结束了生命。
另一个好好的妖修,日日困于回忆中,真当自己只是一条小蛇一样,活得一点都没有人味和乐趣。
画地为牢,自缚手脚,这算哪门子的最好的自己?
燕闲代入想了想,如果她是那书生,那她绝不想看到小青蛇为自己付出到这种程度。
放下回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明明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阿鳞听燕闲这般否定,就像被戳痛了伤口一样,突然生起了气:“那灵霄不也是在等你吗?这话你应当同他说。”
灵霄同燕闲之间的猫腻,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绑定在燕闲身上的阿鳞。
那灵霄绝对是循着味特意找上门来的。
他同灵霄的区别也就是一个再也等不回人,而另一个等回了人。
凭什么一样的事情,放那灵霄身上就是又投食又摸马尾,放他身上就要被这般指指点点?
燕闲听阿鳞这么反问却更是迷茫:“灵霄?他等归等,自个儿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啊……”
她说着说着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螣蛇以及阿鳞的分歧点。
等待确实是件很让人感动的事情,但为此停留在原地亦或毁了自己却是燕闲绝不能苟同的。
想通了事情,让燕闲的心情一下子好转起来,看着面前这一陈不变的漫漫黄沙都不再感觉胸闷。
她笑道:“阿鳞,我们来打个赌如何?就赌这次被迫分开那么久,灵霄他那边过得怎么样……若他过得挺好,你为我做一件事;若他过得不好,我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阿鳞心动了,“包括带我进天衍宗?”
天衍宗?去那干嘛……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太简单了。
燕闲大手一挥:“没问题。”
同一时刻的苍茫大陆上,灵霄不停地挥着重剑,快速穿梭于麦田之中,身后数人亦是相同的动作。
远远还有人大喊着催促道:“都搞快些,搞快些,马上要来不及了。”
灵霄咬牙,加快了挥动手臂的速度。麦芒纷飞,沾了人一头一脸,多日来的机械运动让他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是烦躁。
“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她到底又死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