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点奇怪。”
燕闲在沙丘上驻足而立,环视四周。
周围的一切都平平如常,一望无际的黄沙,炽热高悬的灼阳,丝毫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她之前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甩着马尾扛着剑的灵霄只是个眼花时出现的幻影。
但燕闲总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找不到根据的直觉让她保持着警惕的同时,又略有些苦恼。
阿鳞从燕闲腕间扬起蛇首,细细嗅着四周的气味。
“没有灵霄的味道了,”阿鳞说完,语气又有些迟疑,“……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空气里好像带了点毒?”
燕闲凝神,闭目感知。
干燥的风裹挟着砂砾划过她的皮肤,稀薄的灵力无规律地逸散在空中,漫无目的地四下漂浮,所有的一切都和过去困守在沙漠中时完全一致。
燕闲却不认为阿鳞的话有假,这人虽然语气很不自信的模样,但他说出的话一向有的放矢。
因此,燕闲放出神识快速掠过这些无异常的灵力,一寸寸地向四周进攻,逐一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丝角落。
“抓到你了!”
她倏然睁眼,神识的触角猛地收回,露出里面被劫掠而回的灵子。
灵力是由灵子组成,灵子之小微乎其微,肉眼完全不可辨,但在燕闲神识的探查之下它无处遁形。
被劫掠而回的这颗灵子猝不及防,起先还尝试着左右冲撞以突出重围,但很快就在燕闲神识的磅礴威势之下颤颤巍巍,安分地任其施为,不再动弹。
“是这种毒吗?”燕闲将灵子送到了阿鳞鼻端。
阿鳞嗅了嗅,肯定道:“是的,虽然微弱,但确实是毒。”
燕闲收回灵子,细细端详。
一颗灵子中的毒自然微弱,但要是所有灵子都带着毒,那组成的灵力毒性该有多强?
而且,这里的灵子为什么会带上毒,还躲躲藏藏似乎不想被发现的样子?
“这就有意思了。”燕闲笑了起来。
“报!魔族进攻队伍已达左前方三千米处!”
“报!魔族进攻队伍已就地驻扎,着一先遣队先行出兵。”
“报!已探明,此次进攻共有两支队伍,魔族二首领率众驻守,先遣队为二十人侦察兵,正在急速靠近中。”
灵霄杵着剑,立在城墙之上,听着一道道情报飞传而回,面上神情似乎还颇感无聊。
他挥了挥手,传令:“按原计划行事。”
“是!”众剑修朗声应喏,一个个不仅不觉得紧张,还很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异常。
剑修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不像是丹修器修等,平日里累积经验和学识,迈上新的台阶后就能顺带成功破境;更不像是佛修,一朝顿悟就能立地成佛。
剑修一般都是在实战中不断突破,无论是心境还是实力,每一丝的提升都离不开战与斗。
他们在战斗中剖析自我,锤炼自身,以此铸就钢铁意志。
所以,剑修从不怕战,更不惧流血和殒命,相反,他们更惧怕宝剑蒙尘锋芒钝,一身武艺无用处。
修真界上一代时出了个不合常理的燕闲,一骑绝尘,让天下第一都没了悬念,搞得整个环境都变得不似从前,众宗门之间平和得不像话。
尤其是天衍宗,外面的修士都绕着剑修走,生怕一不小心惹上燕闲的师兄/师弟/师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把燕闲召出来,那好好的互扯头花就要变成惹祸上身了。
这也导致了天衍宗的剑修们经常无架可打,基本上天天闷在宗门里搞擂台排名,还有剑修实在厌了这种日子,索性自封记忆和修为,跑凡尘去当武将的。
后来燕闲虽然飞升了,但百年时间实在太短,还不够让她的余威全部散尽,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改善。
可想而知,天衍宗的剑修们,有了现在这样不用豁出去封修为,就能尽情打架的机会是多么的高兴。
灵霄也一点都不担心天衍宗门下弟子。虽然大家都用不了灵力,对面的魔族体格不弱还能使神通,但战斗从来不是单纯的武力比拼。
他这次差不多把剑阵队的全班人马都带了过来,如果久经训练的剑阵队连二十个侦察兵都搞不定,那还不如早点回去洗洗睡,没必要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了。
果不其然,还不等灵霄多嗑上几颗灵石,数个剑修就列队回来了。
他们的身后一帮子魔族被揍得满脸青肿,还有几个鼻子都凹了,一看就是被重剑直接呼了脸。
魔族还当真是长得奇形怪状,长角的长角,长蹄的长蹄,都被一根绳子绑了,连成长长一串,被剑修们连牵带扯的拉了回来,远远看着就像是放牧归来。
“报!”一剑修出列行礼道,“不负师叔期望,此行共俘魔族二十人,逃零人,我方轻伤二人。”
他们早就在边界处埋伏下了众多陷阱,魔族这些人日常大摇大摆的侵略惯了,压根没想到会遭遇到像样的反抗。
这一队魔族虽然是先遣队,却一点都没有侦察兵的警惕性,还像往常一样如入无人之境冲了上来,结果一过来就倒了五六个在陷阱里,剩下的都被剑修们完全包围,任凭他们左突右撞都没能冲出重围,反倒是多挨上了几剑。
此刻魔族们一个个都被打软了脾气,任凭灵霄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也没人敢抬头看看。
揍他们的这帮人都这般厉害了,那他们的头头该有多厉害?说不定都能和二首领,不,说不定都能和大首领打上好多回合。
该死,这帮人到底哪里来的!人族什么时候出了这等强悍之人!
灵霄看着这些魔族忍不住摸下巴。
嗯……
这个背上有驼峰的好像骆驼精,据说驼峰很好吃,燕闲应该挺喜欢。
那个熊精的爪子也很厚实的样子,和燕闲以前杀过的那头为害人间的黑熊有的一比,当初那个熊掌燕闲啃得挺开心的……
一众魔族在灵霄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修真界的一般准则是不会去吃开了灵智的动物的。因为这些动物都有可能成为妖修,成为妖修了就是修士们的半个同类,大部分修士碰到这种动物都会放上一码,毕竟修士又饿不死,没必要为了口舌之欲,毁了别人的得道之途,摊上因果并不划算。
但灵霄和一般修士不同,他的脑回路里从不觉得得道有多重要,更没有同类的存在。
别说只是开了灵智,当真是个妖修,惹了他,他也说宰就宰,反正宰完了就变回了原形,和普通的动物并无两样。
灵霄的脑回路里只有亲近与否,比如飞仙门后山那只霸王鸡,过去的回忆让他觉得很亲近,所以他乐意抱着它同它“咕咕咕”,就算它还只是生了点灵智,灵霄也不愿意去吃它。
再比如,燕闲身边最近一直带着的那个阿鳞,一看就不止生了灵智,但灵霄就非常想把他扒皮抽筋,然后串火上烤一烤。
哼,谁让他老是霸占着燕闲,他竟然还撒娇,完全是吃准了燕闲吃软不吃硬!
灵霄看着面前的魔族,眼神渐深。
被他盯着的魔族身上布满了细碎的鳞片,一双眼睛是竖瞳,看着就像是修炼不精的蛇精,笼统的变化了个人样出来。
“蛇精”被灵霄的目光看得遍体生寒,鳞片下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本来就不大的胆子此刻更是快破了。
对于生死危机的兽性直觉让他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邻近的几个魔族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绳子一扯,都带得东倒西歪,就像是多米诺牌一样,一个带一个,瞬间倒下了一排。
最后就连能站稳的几个魔族都对视一眼,跟着跪倒在地。
“大仙饶命,”蛇精壮着胆子瑟缩开口,“我还能有其他用处。”
灵霄升起了点兴趣:“说说看。”
“我知道出征队伍的具体人数和布防,我、我有个好兄弟就在二首领账下听命。”蛇精卖力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灵霄却兴趣寥寥。
魔族这次出兵就是冲着找回失踪的“猪儿子”来的,只来了两个队伍,几百个人马,并不能算是正规的劫掠式出征,搞不好还是魔族二首领自作主张,领了自己的人马就跑了过来。
就好比是哪家将军家里丢了人,将军领着家里的护卫到处去搜人,这和带着满营士兵出击有着天壤之别。
这些魔族都被常年的胜利惯得自大非常,这会儿见先遣队没了回应,魔族那定然还会再派队伍前来探查状况。
这种情况下,来一个逮一个,直接武力碾压就够了,等对面的人数优势不再,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灵霄压根不需要知道对面的布防状况。
灵霄直接摆了摆手:“没兴趣,下一个。”
蛇精面如死灰委顿在地,一旁长着长尾竖耳的狐狸精连忙抢过话头:“我能为大仙卧底,只要让我回去,我能把他们都骗过来。”
灵霄瞄他一眼,伸手一翻,掏出个丹药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弹入狐狸精的口中。狐狸精惊愕地捂住了喉,丹药却已经化作苦涩液体自行灌了下去。
“被当成先遣队派出来的你能有这么大话语权?我怎么不是很信呢,”灵霄挑眉一笑,“不过既然你投诚的心愿那么强烈,让你去试一试也无妨。刚刚你吃下去的是尸蛊丹,一日内得不到解药,立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远比被你们俘虏的人族更惨更痛。”
狐狸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缝上自己瞎说话的嘴。
“你且去吧。”灵霄挥了挥手,便有剑修将狐狸精身上的绳索解开,拖着他往边界处走。
留在原地的魔族们更不敢动歪脑筋,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老实交待。
“我知道上一批被俘虏的人在哪里,我可以带路。”
“我、我我知道这次粮草的储存位置,我我也可以带路……”
“我可以带你们找朱少将的小金库!就在边界不远处,他怕老婆发现,埋在外室的院子里了!那个外室是我远方亲戚……”
朱少将就是二首领那猪儿子,将外室养在边界不远处的操作就等于为了不被发现,在贫民窟养了个小三,灵霄听着都觉得脏耳朵。
魔族众人之间也是被彼此爆出的料惊得目瞪口呆,但为了能在众多爆料中脱颖而出,他们搜肠刮肚,一个比一个爆得狠。实在没什么可爆的,便将各种听闻的传言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还有几个人因为听到的传言不同,为了争论谁对谁错而吵了起来。
别说,很多时候群众的情报搜集能力堪比间谍,一时之间,灵霄听得津津有味。
嗯,回头转述给燕闲听,她最喜欢这种话本和瓜了。
灵霄那边在悠悠闲闲吃瓜听书,留守在东平部落的白羽真人却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剑修们都被抽去驻防后,东平部落的劳动力一下子少了大半,很多任务的进度都赶不上预期,需要重新安排。
这把白羽按在帐篷中没日没夜的筹谋。
待她重新规划好一切,又一份文书放在了她的案头。
“关于山洞那头的宗庙,弟子们从东平部落的人那里收集到了这些情报。”
班师妹说完,递上一杯清茶又柔声问道:“师姐可要先歇会儿?”
“我还可以,只是稍有些累而已。并无大碍。”
白羽真人抿了口茶,摇了摇头又道:“世人都道,女修心杂,难成大才。我紫霄宫因为是女修掌门,门内又是女修居多,明明实力占先,却硬生生被压在了十大宗门之末,外人谈及时多有嘲讽不屑和旖思……越是这样,有些事上我们便更不能放松一步。不过是少歇一会儿,我得让他们看看女修能做的远比他们更好。”
白羽不知道此时有没有人在看他们这个秘境的直播,但这话她想讲便也就讲了,并不在意其他人听到了会怎么看。她的语气也并不激烈,带着一种看透的淡然和平静。
班师妹却越发心疼。
白羽师姐身上担子太重了,又要处理紫霄宫的众多事务,将整个紫霄宫担在肩上沉在心里,还要兼顾着自己的修炼。
偏偏她还是个要强又不认输的人,从小就立志要成为闲逸道人那样的女修,无论是在修炼上还是处事上,都丝毫不曾放松过。
看着她总会担心弹簧崩得太紧,会有一天崩断掉。
可班师妹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师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分担一点。
白羽真人抿了两口茶,便放下了茶杯,拿起了那份情报。
情报汇总了东平部落原住民对那宗庙的描述,上到传说,下到见闻。
从先前东平部落老幼妇孺们躲藏的山洞里,一路向前,然后在各种迷宫一般的岔道中找到正确的路,就能从另一个洞口出去。
出去之后再步行约五百米,就能见到一座宗庙。
宗庙由青砖琉璃建成大殿,殿脊上各色神兽栩栩如生,殿内柱上遍布祥云。这种建筑工艺远不是只会搭帐篷用石器的东平部落人能建立起来的,而丝毫不受风雨腐蚀的手段更不是凡尘之人能做到的。
这座宗庙的来历已不可考,但东平部落的祖祖辈辈间皆有传说。
说这座宗庙曾经是龙神大人在人间的居所,殿内墙壁上环绕四周的鳞纹便是龙神大人的标记,而现在空空荡荡的大殿曾经是龙神大人驻足休眠之地。
东平部落之人皆信仰龙神庇护,认为终有一天,龙神大人会重新回来,这也是他们始终犹豫着不愿迁徙的原因之一。
每逢春祭之时,部落中会对龙神进行供奉,供品的或多或少取决于当年是否有天灾,部落中又有多少富余。但无论是多是少,部落民众都满怀着虔诚之心。
并且因着敬畏之心,虽然他们屡遭魔族迫害,东平部落人也从没有想过直接住到龙神殿中乞求庇护,只有在这次可能要遭受灭族之灾时,为了部落的延续,他们才想护着族内的幼儿去往龙神殿,求得一线生机。
同样的故事在修士这边看来却是不同的意味。
龙这种生物,无论是在人间还是修真界,现实还是传说中,都是闪闪发光自带光环的存在,天然的信仰吸收体,天道的亲儿子。
之前灵霄真人讲到他们先前的秘境里出现了螣蛇,只是螣蛇这种似龙的生物,就能引得凡尘跪拜,修士们惊呼一片。
如果是龙,那这排场更加大。
白羽敢打赌,顷刻之间,这消息便会传遍全修真界,闭关的老祖们说不定都会得到传讯。研究形修士们更是会争先恐后挤上前,试探一睹龙的真容。
比如飞仙门那个秦长老,出了名的沉迷研究,定然会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若是能让他拿到个鳞片研究研究,指不定都能乐得死而瞑目。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秘境是叫“苍龙秘境”,虽然之前的传言都说是先辈留下来的传承,但真假并不可考。
如果这真的是“苍龙的秘境”呢?
先前已经出了个螣蛇,再来个苍龙又有何不可?
这么一想,就连一向沉稳的白羽都有点心头火热。
她深呼吸,静下了心。
东平部落正是基础建设迭起更替之时,无论是指挥管理还是震慑,都离不得她。她是肯定不能亲自前去探个明白的。
但去一定是要去的,就算没有苍龙,那里很可能也有着秘境通关的线索,这样一来,便只能……
白羽看向了班师妹,郑重道:“班师妹,此事交托于你,抽一小队前去探一探,安全为上。”
“是!”班师妹清脆应道,“师姐放心,我定全力以赴!”
白羽摸了摸班师妹的脸,欣慰道:“师妹长大了。”
班师妹退出帐篷时耳朵还是红彤彤的,幸好有着发丝的遮掩,看得并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