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场景当真让人难以形容。
这是一个山谷密林,空气潮湿而凝重,隐约能从覆盖在四周的苔草分辨出石室的墙壁,寒意从脚下的白雪中丝丝缕缕地渗入,边上一根摇曳的枝蔓试探着伸到燕闲的面前,小小的叶子弯出一个俏皮的弧度蹭了蹭她的脸颊。
燕闲被这痒痒的触感激活,终于从呆愣中醒过神来。
面前的两边分站着两个人,其中那个手执竹笛,以俯身的姿势站在一大块坚冰前回首望她的,不是梵清还能是谁?
另一边则是个白衣染血,面带惊容,一动不动凝视着她的清隽男子立在那里。
是不认识的人。
燕闲目光又移到了梵清面前的那块坚实剔透的厚冰上。
冰面下躺着的那个美若天仙的美人不是她燕闲还能是谁?
燕闲目光又缓缓下移……
她的脚边也躺着一个没有呼吸的身体,那是燕婉的。
大大的问号接连不断地在燕闲的脑中升起。
她有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奇妙场景发生。
一切好像都是从飞升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明明已经成功破天飞升了,一睁眼到的不是仙音缭绕的仙界,没看到三界神佛,反而是到了百年后,还丢了自己的身体,于是只能被迫借用侄女的身体。
原先还以为自己的身体是在飞升时候被贼老天使了手段灭掉了。
她都放弃了寻找,打算要么去寻天材地宝重塑身体,要么等到分神期之后再造肉体。
万万没想到,刚在秘境里丢了半条命打趴了自己突然疯逼的挚友,一转眼又被已经清醒的挚友阴进了幻境差点陷在了里面。
好不容易出来了——
诶嘿,身体它自己出现在面前了!
燕闲看着梵清的眼神逐渐诡异。
兄弟,你的俯身姿态有点近,你那个隔着冰面像是要摸我脸的姿势看着有点深情。
“我当你是兄弟,你莫不是……”
身后突然响起的促狭少年音吓了燕闲一跳,她下意识的一回首,就见灵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人,这会儿正笑眯眯地从背后凑了个脑袋到燕闲肩上给她的心理活动配音,纯属小儿顽皮恶作剧。
燕闲没好气地推开了灵霄的脑袋:“别瞎传话。”
重新当了回燕闲剑的灵霄这会儿心情好得很,脸上的小酒窝都笑了出来,听燕闲这么一说他马尾一甩还当真乖乖不出声了。
燕闲觉得自个儿最近是不是武力用得太多,脑子用得太少导致它生了锈,自从飞升回来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颇有些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会儿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了一起,反而抓不到那个该首先处理的线头。
她看了看沉默地看着她的梵清,决定这个奇奇怪怪的重头戏稍后再谈。
燕闲转头面向了不认识的那个清隽男子,她看不出这位来历,便行礼直言道:“相逢即是有缘,这位仙长可有名号?”
清隽男子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长久到让燕闲心里都起了嘀咕的时间后,他学着燕闲的样子行了个有些僵硬的礼,而后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燕闲。
他开口道:“凌峋。”
“……啊?”
“我没有名号,我是凌峋。”
燕闲:……
好一个见面相逢不相识。
他是阿鳞的时候自己没关联起阿鳞和凌峋的关系,他也没认出自己是燕闲,轮到凌峋长成了长大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没认出他是凌峋。
大家都眼盲心盲,凑了个巧。
顶着凌峋那凝在身上,几乎要把自己扫描一遍,像是要吞吃入腹的目光,燕闲的头更疼了。
这位更麻烦。
她决定还是从梵清开始吧。
燕闲眼神转回去的时候,梵清已经站直了身体,他不待燕闲发问,抬手便是一掌拍向了身边的坚冰。
燕闲又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梵清的掌力并没有穿透厚冰伤到里面的燕闲身体。一阵机关联动的声音响起,原本浑然一体毫无痕迹的坚冰便向两边展开,露出了寒气缭绕下仿佛只是在闭眼沉睡的肉身。
“不先回自己的身体吗?”梵清笑了。
哦,也是哦,都忘了神魂脱离了肉身就无法存在太久。
待燕闲从冰面上蹦下来活动手脚的时候,灵霄正帮着梵清把燕婉的身体替换进了坚冰里。
太久没回到自己的身体,猛一见到都有种陌生感,还好稍稍活动一下便重新找回了肢体的控制,到底还是原装的好。
一通热身下来,充分感受了失而复得的喜欢,燕闲方才冲着梵清勾了勾手指。
梵清摇头叹道:“且跟我来,外头说吧。”
一行人跟着移步,就听噗通一声,侧目一看,凌峋脚绊脚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毕竟这辈子都还没有用过腿,一上来很难掌握好。
凌峋拉着身边的藤蔓试图站起来。
这些藤蔓天然地亲近燕闲,却是对凌峋有些粗暴的对待相当不满,摇曳的枝蔓不老实地剧烈晃荡,像是要把凌峋的手甩开,一时间将他弄得颇有些狼狈。
被燕闲看到这一窘态,凌峋一下子耳朵都红了,低着脑袋头都不敢抬,只挣扎着用力,试图快速掌握走路的方法。
看着他这样,燕闲仿佛又看到了幼时的凌峋,那时他不小心摔下床之后也是一样的害羞又倔强,打死不开口只自己埋着头拼命。
唉……
她心里长叹,到底还是不忍心放下不管,便走上前去伸手给凌峋:“慢慢来,我扶着你。”
凌峋抬头看她,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拽着自己起身。
“你还是那么好。”他抿唇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怀念。
燕闲也没说话,架着他慢慢迈步前行。
幼年时的燕闲和凌峋身高相仿,凌峋瘦成一把骨头甚至能被燕闲抱起来。
现在的凌峋却是变成了一个真真实实的成年男子,个头还不小,比燕闲高了一个多脑袋,站直了立在身旁时都需要燕闲微一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燕闲扶着凌峋的手,低着头看着他的脚一步又一步缓慢却又踏实地踏上地面,嘴里还替他念叨着:“左脚,右脚,左脚……”
而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凌峋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支撑着自己的力量,侧首看着燕闲的脸上,笑意却从羞涩变得深沉。
不远处的灵霄看着这一幕抱着臂不耐烦地“啧”出了声。
“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跟着梵清一路沿着小路蜿蜒前行,摆脱掉身边枝蔓的勾勾缠缠,不久便见到了一座隐藏在森林中的庄园出现在眼前。
庄园内空无一人,闲置的房间倒是不少,燕闲随意选了一间安置好凌峋,转身便又去找了梵清。
此刻的梵清并没有在大堂内,而是在院落的大树下摆上了棋沏好了茶,见燕闲走进院里就一挥袖,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对弈一局。
燕闲一屁股坐下,捻起了棋子随手按在棋盘上,神色间却是颇为嫌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喜欢这玩意儿。”
梵清跟着下子,语道:“就是知道你不喜欢,方才要同你下,磨磨你性子挺好。”
燕闲撇嘴:“我倒觉得我的性子正好,静下来又有什么好玩的……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梵清笑了,看燕闲:“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飞升去了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最后燕闲第一个放弃。
她耸了耸肩,示意自己:“还能怎么回事,你不都看到了,没飞成,啪叽一下掉下来就成这样了。”她还是没同梵清讲她怀疑飞升就是一个骗局,贼老天看她不爽,已经几次三番想要灭口的事。
毕竟这会儿可是在梵清家,再来个几道天雷灭口,这地方可就要夷为平地了。
不过现在状况这么明显,梵清又是个聪明人,多半也有了自己的猜想,大概不需要点明。
梵清果然没有再细究燕闲的经历,他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下了步棋才轻描淡写地给燕闲反手扔了个雷。
梵清:“你的身体是我在天雷里抢下来的。”
燕闲执着棋子一时呆住了:“哪个雷劫,我飞升的那个?你那时也在场?你怎么找到我身体的?当时还有人发现端倪吗?”
她现在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燕闲飞升的时候当真是很顺利,虽然难度很高,强度很大,她的灵霄甚至都为了挡雷劫而当场破碎。但是整个过程里除劫雷以外毫无诡异之处,等到雷劫结束,她一步破天,也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和神魂分离开来。
她回顾了飞升过程无数遍,除了最后的结果不对劲,还是没能从中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而且你那会儿不是说不来看我飞升了吗?”
燕闲飞升之前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玄之又玄的无形壁垒,预感到自己飞升在即就和兄长朋友都逐一道了别。
尤其是梵清,在她飞升的那个晚上,燕闲就是在和梵清把酒话别。
梵清那时候的话她还记得好清楚的,他说才不耐烦送来送去,因为他也触到了那层壁垒,他俩谁先飞升还不一定,为防止劫雷加倍,他俩还是不凑到一起比较好。
燕闲一想是啊,这一个雷劫就够呛,加倍那不得一起倒大霉?当即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扔下酒杯转身就溜达着跑了。
没想到啊,这家伙竟是口是心非,到底还是来看了自己的飞升。
但一想到这里,燕闲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凝神望向梵清,心下猛地一惊。
“你的修为怎地倒退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