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梵清重逢,得知一部分情况后,燕闲终于能将脑中那些混乱零散的线索整理清楚。
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飞升出岔子来到这百年后的修仙界开始,她几乎一直是毫无头绪,只能顺势而为,虽说从没在和贼老天的斗争中落了下风,几次三番的遇险都化险为夷,得到的回报也不少。
她回来后日子过得也挺有滋有味闲逸安乐,灵霄的失而复得更是一大喜事。
但这种被迫蒙在鼓里,两眼一抹黑,只能四下胡乱冲撞寻找出口的感觉仍让人不太爽快。
现如今事情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她也总算是能找到方向了。
把梵清那里的事情都榨干净之后,燕闲也不耐烦再陪他对弈,甩甩袖子就起身走了,让梵清在她身后摇头晃脑直呼损友。
燕闲才不理他,这人分明自得其乐得很。
况且,挚友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坑我我坑你,咱们互坑互助,给对方最多最坚定的信任和支持,又时不时遭受对方无伤大雅的背刺。
她现在心情颇好,等沿着卵石小路穿过花园,看到灵霄正仰躺在池边方亭顶上看星空时,燕闲心情就更好了。她纵身一跃,也盘腿坐到了灵霄身边。
灵霄这会儿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仰躺在高处看天的样子颇为潇洒,就像那武侠里快意江湖的浪荡少侠。
他看到燕闲跳到自己身旁坐下头都没转,只伸手从旁边一捞扔向了燕闲。
燕闲接住一看,竟是个酒坛子。
她笑了:“小小年纪学会喝酒啦。”
灵霄挑眉侧头看她:“我可不小了,从我化出人形算也有个一百来年了。在凡尘我这年纪可都能子孙满堂了呢。”
燕闲边拍开酒坛封印,边嘲笑他:“你找谁生去啊,一般人可受不得你的剑气,想子孙满堂你得先再找个剑灵出来。”
她说完自己都呆了呆,半晌一歪头:“要是真还有剑灵,你该不会给我生出一堆小刀小剑吧?”她说着比划了一下幻境中灵霄变成的玲珑小剑的模样。
灵霄给她气得都一下坐了起来:“怎么着,有我一把剑还不够,你还想要多少!”
他气呼呼一双猫瞳瞪得贼溜大:“我早发现了,你看到好剑就心痒痒。之前幻境里就是,你看到师父的山海剑都收不回眼!要不是我震醒你你都摸上去了,就完全不记得自个儿是已经有了剑的人!”
燕闲被他酸溜溜气吼吼的指责都震到了,仰头举到嘴边的酒坛都忘了倒。她怔楞地眨了眨眼:“可我幻境里那会儿是真的没了记忆啊……”而且师父的山海剑确实很帅嘛。
灵霄被她这么一回也呆了,是哦,燕闲在幻境里并没有记忆呢。
但这不妨碍他想起来就生气,只是毕竟当人的经验比燕闲少了不少,嘴没她那么利,只能很生气地哼了一声,转头向旁边不看燕闲了。
看到灵霄这样生动活泼的样子,燕闲就觉得发自内心的高兴,她改了主意,一抹手从锦囊法宝中掏出两个酒杯,都满上,然后拽了拽灵霄的马尾,在他鼓着脸转过头的时候直接把酒杯怼到了他面前。
“喝口试试?”燕闲道。
别看灵霄嘴上喊得欢,其实他还当真没有喝过酒,就连之前三大宗门大比,飞仙门摆宴款待的时候,灵霄都没喝酒,只是在一旁啃灵石而已。现在燕闲都递给他了,他犹豫着接过,颇有些小心地凑到了唇边。
然后被辣到直吐舌头。
燕闲哈哈大笑,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好,灵霄越活越像个人了,他以后还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的爱好。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灵霄也能继续快乐的生活下去。
这念头一闪而过,燕闲眼前就闪过了另一个画面,那是一对眼睛。
在飞仙门后山重逢灵霄时,还有在苍龙秘境中处理完螣蛇又被贼老天故意困在一片沙漠中,她破界而出和灵霄重新汇合时,这两个时候的灵霄目光如出一辙。
重新汇合那会儿,灵霄死死地攥着她,全身的肢体都在表达着一句话——“你又丢下我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燕闲又没那么开心了。她想起了她那时候和还是阿鳞的凌峋打了一个赌。
他们赌离开了她的灵霄会过得怎么样。
燕闲以前一直很坚定的认为剑随主人,灵霄定也能很洒脱过好自己的生活,绝不会像那时候的阿鳞一样好像把命系在别人身上,那人不见了他的魂便也没了,剩下的只有行尸走肉。
如今看来,这个赌她和凌峋谁都没赢。
再度被迫和燕闲分开的灵霄没有活成凌峋那样,但也没有燕闲想的那样洒脱,他也只是把所有压在了心底,详装无事罢了。
自那之后,燕闲就时不时的想,如今的灵霄已经化了人形,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托主人行动的刀剑,那他是不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围绕着她,这样如果有一天要和她永远分开,灵霄也能没有那么难过。
但另一面,她又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和灵霄分开呢,原因无非是她在飞升那会儿能力不济,迫使灵霄牺牲自己保全了她。如果重来一次,只要她能力足够,就能带着灵霄一起成功飞升。
不过世界上哪来的如果和重来,不说能不能再一次成功飞升,飞升之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也无人知晓,说不定大能遍地走,有着更多的凶险之境。自负如燕闲也只敢说自己倒下无数次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再站起来。她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死,不会又一次和灵霄分开。
这次在幻境中重新体会了一把幼年,燕闲的想法却又有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和爹娘的被迫分离是燕闲无法挽回的既定结局,修仙无岁月,一眨眼这么多年过来,爹娘的音貌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燕闲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分离时的伤心,也忘记了学成下山发现一切都已沧海桑田无迹可寻时的悲痛。
但事实告诉她,她也没有忘,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不过是浓疮上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让它透不出汁罢了。只要有一天掀开纱布,那暴露在天光之下的仍只是那个浓疮。
就连燕闲自己都无法接受,差点迷失在幻境里,她又怎么能代替灵霄去选择让他接受。
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之后,再一想到现在的情景,燕闲的想法更多了。
明明飞升成功却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回来之后,她一度觉得飞个狗屁的升,让那贼老天自个儿玩去吧,成天吃吃喝喝看看话本躺着睡它不舒服吗?
后来其实也是被贼老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灭口行为激出了逆反心理,她想着我偏不如你所愿,你不让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什么,我倒要重新飞一次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然后就追着赶着一路走到了现在。
她好像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去飞升了一回。
但现在坐在这亭子顶上,看着身旁的灵霄,想着院子里的梵清,客房里的凌峋,有可能在玄天秘竹印里的兄长,坐镇天衍宗的师兄,还有其他很多曾经在意过的人,燕闲突然有点后悔。
她当初丢下所有,一往无前的追求飞升真的是对的吗?
飞升其实有什么意思呢,整个修仙界都在追求飞升,但真要说飞升的理由,无外乎觉得飞升后能见到真正的神佛,能真正的长生不死,能变强,能证明自己,亦或是像当初的燕闲一样单纯的想知道飞升后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
可现在想来这些对她来说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燕闲飞升的时候修为已经是修仙界顶尖高手,据她所知,当时能和她比肩的只有梵清一个。她对神佛毫无兴趣,她也不需要再证明自己,在这个她能横着走的世界她也不需要再变强。那会儿已经大乘末期的她寿命也已经足够长,起码可以长到她把世上所有的话本都看完,熬死一批一批又一批作者,说不定万万年之后世界先毁灭了也有可能。
而她曾经想要看的新世界再美再好也不会再有她认识的、在意的这些人和事务。
不过是一个谁都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地方,真的值得自己丢下所有的感情和眷恋,顶着分离,冒着生命危险,一心想要去看一眼吗?
停留在这方世界享受生活和陪伴又有什么不好呢?
燕闲看着身边抱着酒杯抬头望天的灵霄,突然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