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er和毛霏霏走后,孔夏来到了她客厅的书架前,当初装修的时候她布置在这里,还想着以后若是有空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捧一本书消磨安逸的午后,但实际上,这个书架自从摆在这里之后,孔夏就从来没碰过。
她的视线很快聚焦在书架上层的一本硬壳精装诗集,是当初程琅秋带去训练营的伴手礼,孔夏记得当时她还和室友偷偷吐槽过,觉得这人在装文艺。这本书又硬又重,孔夏离开训练营收拾行李的时候差点随手丢掉。
孔夏把那本书抽出来,轻轻抚过微凉的封面,她的确从来没翻开过。
aber说,里面兴许有惊喜。
孔夏闭上眼睛,回想起程琅秋把这本书送给她的那一天,程琅秋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但程琅秋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是一本叶芝的诗集,孔夏曾经无数次在程琅秋的床头看到过,她总是喜欢穿着舒适的棉质睡衣靠在床头,在温软的灯光下,安安静静地读上几段,然后在沉沉睡去。
孔夏苦笑,她竟然从来没发现,程琅秋送她的这一本,和她每晚读的一模一样。
如果这里面当真有程琅秋为她准备的礼物,那她这时候才打开,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孔夏翻开书,回到沙发上坐下,她是第一次尝试着沉下心来读一首诗,好像跨越了时空,她第一次站在程琅秋灵魂的对面。
她总觉得程琅秋不爱讲自己的故事,但其实程琅秋早就把自己整个人剖开了告诉她,只是孔夏一直没有翻开。
程琅秋喜欢浪漫的梦幻般的氛围,她喜欢星辰和月光的意象,她向往自由的灵魂,她愿意勇敢地孤注一掷。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程琅秋是朵温室里娇花呢?孔夏抿唇微笑。
翻着翻着,孔夏忽然看到了一首小诗,印在平平无奇的一页,甚至连单独的诗题都没有。
“若我有天国的锦缎,
以金银色的光线编织,
还有湛蓝的夜色与洁白的昼光,
以及黎明和黄昏错综的光芒,
我将用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脚下。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
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
程琅秋曾在阑珊的灯火下,头顶着她和孔夏彼此交织的姓名,轻轻抚摸着她的耳麦,眼底倒映着窗外的夜色星河。
程琅秋对她说:“这是我的梦想。”
“轻一点啊,孔夏。”
“你脚踩着我的梦。”
一滴泪落下,打湿了书页。
原来孔夏不止拒绝过程琅秋一次。
她以天真懵懂未名,像刀子一样割向程琅秋的深情,在程琅秋眼中,孔夏收到了这份表白,既不回应也不拒绝,还借着炒作cp的名义在程琅秋的底线上不断试探,她是如何接受这一切的?
孔夏想象不出来。
对于孔夏自己,她觉得自己喜欢程琅秋的时候,她就肆意接近,无节制地让程琅秋忍受自己的任性,夸耀程琅秋对自己的包容,甚至勾勾手指,就让程琅秋为她痴狂。
因为她弯了,她就可以仿佛恩赐一般宣泄自己的感情,她不知道像程琅秋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把自己的一颗心投进游戏是怎样的煎熬。
怪不得aber说,喜欢上直女没有好下场。
后来,孔夏终于觉悟了,她觉得自己成长了,她要为程琅秋选择一条自己觉得更好的路,就一言不发地从她的世界抽身离开,可是在程琅秋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直女后悔了,她退出了,不玩了,她想要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了,程琅秋付出的两年都成了笑话。
孔夏呛咳着笑出了声,眼泪从唇角滑过。
她以为自己成熟了,但实际上,她还是那个天真到残忍的小孩。
程琅秋早就告诉她了,她的梦想从来就不是舞台,而是有她的舞台。鲜花捉紧烈火烹油是什么好东西吗,连孔夏都可以狠的下心舍弃,她凭什么觉得程琅秋贪恋那些虚名呢
是她看低了程琅秋。
aber说,程琅秋退圈了,其实早有预示啊。
程琅秋从来不上心经营自己的粉圈,她没有签约经纪公司,说是自己组建了工作室,可那个所谓的工作室给她接的所有商业活动,都在围着孔夏打转,她从来没把那些繁华看在眼里。
既如此,孔夏这些自以为是的考量,全都成了感动自己的笑话。
孔夏哭了很久,终于站起身擦干眼泪,她走进洗手间,洗掉了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冰敷自己红肿不堪的眼圈。
她给毛霏霏发了条消息:
【aber还在你身边吗,我想跟她聊聊。】
孔夏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出一个人样,脸上敷着面膜走进厨房,几天来第一次开火,她给自己下了一把清汤挂面。
aber说得对,她是该好好吃点东西了。
热乎乎的汤水下肚,孔夏空了许久的胃开始剧烈收缩,她忍着呕吐的不适,逼着自己把这碗面吃进去。
她要赶快恢复。
客厅手机响起,aber打来了电话。
孔夏接起来,那边传来各种提示音汇成的嘈杂背景音。
“你再晚一点,我就要登机了。”aber说。
“想好了?”aber问。
“想好了,不会在退缩了。”孔夏说得笃定。
她跟aber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程琅秋的名字,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所谓的想好了是指什么。
aber轻笑一声,心想这下找程琅秋敲诈一套房都不为过。
她看了眼机场大厅里硕大的挂钟,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开始慢悠悠地跟孔夏闲扯。
“你知道程琅秋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aber突然问。
孔夏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道,程琅秋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的,她原本以为程琅秋是来了训练营才认识了孔夏,但现在想来,程琅秋绝不是那种放着学业不管跑来娱乐圈出道的玩票富二代。
“差不多两三年前吧,我们那时候刚毕业,程琅秋的导师建议她gap一年,到处去走走看看,见识见识真实世界的风物人情,对她的艺术风格形成会很有帮助。”
“程琅秋走过了卢旺达喧闹的集市,看过冰岛上空的极光,她考了跳伞教练证,还在股市里面抄底赚了不知道多少倍。”说到这里,aber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然后她旅途的最后一站,她要回国看一眼,结果这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了你,一头就栽了进去。”
“她跟导师请了长假,后来干脆办了休学,她还没入学,她的同门都要毕业开音乐会了。”
“真好,终于有人能让程琅秋栽跟头了。”aber笑了一声,好像出了从小被别人家的孩子压一头的恶气。
aber背着硕大的背包边走边说,甚至还抽空办好了托运,她坐在机场宽阔的长椅上,望着玻璃墙外轰鸣着起飞的客机。黄昏把天际渲染成浓墨重彩的油画,包着铁皮的庞然大物承载着一百多号人的爱恨喜乐冲上云霄。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她也不能玩脱了。
“提醒你一句,程琅秋今天的飞机,你现在出发的应该还来得及,再聊两句就说不好了,”aber勾起一抹坏笑,施施然起身,吸了一大口手里加了大半杯子冰块的冰美式,听见吸管咕噜咕噜的声音之后,她抬手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对着手机屏幕挥了挥手,道:“再见,我要登机了。”
aber挂断之后,孔夏惊恐地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aber把程琅秋的航班号发了过来,就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
aber绝对是在整她,如果是平时,孔夏是愿意让程琅秋的朋友出出气的,但这种时候还来这一手,孔夏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提前敷了面膜。
孔夏随手抓了一身衣服套在头上,下楼的功夫叫好出租车,吩咐师傅一路狂奔,向着机场赶去。
机场,程琅秋背着她的吉他,似有所感一般看了一眼窗外。
她没有化妆,也没有特意收拾发型,黑发随意地垂在深灰色的大衣上,把自己的半张脸都隐匿在脖子上糖果色的围巾里。
这还是孔夏的围巾,她去南城是戴的,后来就挂在了程琅秋的脖子上,走的时候好不意外地忘记带走了。
想起孔夏,程琅秋的神色还会变得柔软,那个小姑娘挺傻的,有时候甚至傻得让程琅秋生气。但是,能一直傻乎乎的,也是一种福气。
机场外高速上,孔夏又一次催促司机再开快点,终于惹恼了司机:“你赶时间不会早点出发啊?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孔夏翻遍了口袋,从里面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几张现金,殷勤地塞给司机,低声下气道:“还是尽量快一点吧,我真的要来不及了。”
司机拿眼角瞥了一下那几张票子,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然后把油门踩到了底。
机场里,程琅秋看了看时间,在这里一直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她从长椅上起身,走向安检门。
“小秋?”斜刺里传出一声惊讶尖亮的女声。
程琅秋下意识转身,看见一个穿着全套登山服的女人在朝她夸张地挥手。
程琅秋拧眉,快步朝那个女人走过去,那女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在无声地质疑机场的暖风系统。
见程琅秋走过来,她赶紧扯开了自己遮住半张脸的防风帽,露出一张与程琅秋有四五分像的脸。
只是她肤色深一些,眼角看得到自然老去生出的细纹。
“小姨?”程琅秋非常诧异,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小姨的穿着,不知道是该先问你怎么来这了,还是先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最终程琅秋决定委婉一点,她问小姨:“你这是要去北极吗?”
“是啊!”小姨开心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程琅秋:“……”
“往北的航线恶劣天气,我们临时降落在这边等着,没想到在这还能看见我们家小秋啊,这是打算去哪啊?”小姨乐呵呵的。
“回去上学。”程琅秋拘谨地微笑点头。
她这个小姨一直是家里特立独行的那种,小时候母亲每次提到她时都会跟一句,千万不要跟这个小姨学,天天在外面瞎跑,所以程琅秋长这么大,其实见过小姨的次数有限。
“小姨,你热不热,如果还要等很久的话,不如先去那边休息区里换下衣服吧。”程琅秋礼貌地指了指旁边的休息区,送走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姨。
又恢复了孑然一身,程琅秋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一耽搁她的航班快要飞了,她把从肩膀上滑落的背包整好,快步往安检门走去。
“秋秋!”身后又有人喊她。
那声音太过熟悉,几乎每晚都会闯进程琅秋的梦境,会是她吗?
程琅秋愣在原地,她缓缓转身,在对面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震惊错愕的表情。
仿佛除夕那晚的情景再现,又仿佛电影慢放镜头,程琅秋一瞬间头脑空白,直到孔夏气喘吁吁地冲上来。
程琅秋下意识地张开怀抱去接。
猝不及防,被孔夏撞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有番外。感谢在2021-10-2423:09:57~2021-10-2611: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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