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癞子并不是一个太能藏住话的人。先前他不敢说,是因为怕江海收拾他,现在得知江海的伤势重到连路都没法走,立刻便没有了忌惮。
周晓梅拿着几个鸡蛋利诱一番,就从他口中知道了江海带回宋阮阮前在知青点发生的事。
原来那天刘二癞子不是没去,而是没成功,被江海及时阻止了。
又问过了细节后,周晓梅终于明白周凤英为什么说他家对不起宋阮阮了。
她虽然不能完全肯定,却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很可能是江海带宋阮阮回去的时候,宋阮阮衣衫不整,被周凤英误以为是江海做的了。毕竟以江海的风评,即使是他母亲也会很容易在那种情况下误会他做了混账事。
江海那么中意宋阮阮,可不就是巴不得人这么误会么。而周凤英至今不知道真相,说明宋阮阮也是主动隐瞒了的。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她可就很有把握让宋阮阮滚出江家了。
她转了转眼睛,对刘二癞子道:
“那宋阮阮害你被打得那么惨,现在却在江家过得锦衣玉食,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试图激起对方的仇恨。
刘二癞子却一脸莫名:“我能有什么想法?”
周晓梅道:
“你想啊,她的衣服都被你脱了,可不就算是清白丢在你手上了么?可据我说知,她骗江海的妈妈是江海做的,借此住进了江家。你说你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结果会怎么样?”
刘二癞子一脸懵懂:“会怎么样?”
“她会在江家待不下去!”周晓梅继续给他分析,“宋阮阮若是想好好在江家待下去,可不就得封住你的嘴!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好处她敢不给?”
她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恶意:“甚至,你还可以把你之前想做又没做完的事情给做了,让她落下更大的把柄在你手里。”
刘二癞子眼前一亮,随即又顾忌道:
“但她万一不受我威胁……”
这件事周晓梅早就想好了,立刻道:
“她不受你威胁,你就把事情传出去嘛,要是让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江海的父母还会让她好好在江家待下去?到时候她被赶出来没地方去,说不定就只能来投奔你了!”
“而且,就算江家人不把她赶出去,那大家也会觉得江海捡了你的破鞋,不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吗?你怎么算都不亏不是么?”
刘二癞子就是传说中那种又蠢有毒的人,听完周晓梅这一番分析,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反正现在江海都伤得爬不起来了,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几句话的事,就可能白捡个美娇娘,不济还能恶心江海一下,怎么看都很划算啊。
见刘二癞子非常心动,周晓梅脸上悄无声息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能想到如此高明的计策。
宋阮阮再漂亮又怎么样,被刘二癞子这样的混人讹上,不死都得脱层皮。要是她真的被刘二癞子拿捏住,那就更好了。江海再怎么喜欢她,发现她和刘二癞子这样的人不清不楚,心里的那份喜欢也会打消了吧。
到时候她再出现在江海身边进行温柔攻势,再加上江海妈妈对她的喜欢,她还愁没法嫁给江海?
抱着这份期待,她离开了刘二癞子家回去了。
她哥周晓明全程听了她和刘二癞子的谈话,之前虽然没插嘴,路上却很不赞同地道:
“你来找刘二癞子就是为这种事?晓梅,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小心吃不了羊肉惹得一身骚!”
周晓梅不以为然:“放心吧哥,我有分寸的。”
她方方面面考虑得如此完善,还不用自己出面,就算不成功也不至于火烧到自己。能有什么惹得一身骚呢?
周晓明看着她一脸自信的样子,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你是着了什么魔,非得要这么执着于那个江海。晓梅,我已经劝过你了,你要是不听,以后出什么事了我可不管你!”
周晓梅没把这些警告听进去,只想着她哥这些年虽然逐渐被她嫂子拉拢,对她却也还算行。她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她才不信他会真的不管她。
他们这种人就是一辈子在农村没见过世面,胆子太小了。富贵险中求,这也怕那也怕,怎么可能得到泼天富贵。
现在跟他们解释也是白说,等她将来成功了,他们就会知道她此刻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刘二癞子是一连过了好几天,都没有机会单独见宋阮阮。
因为宋阮阮一直待在江家,根本连院门都没出过。
宋阮阮丝毫不知道有人试图这样算计自己,这两天她正忙着染布,或者说进行染色试验。
她先染的紫色,首先专门拜托江川在屋檐下给她搭了个小炉子,还买了个用来煎药的瓦罐,将紫草根切碎了放进去,用火进行熬煮搅拌,将颜色熬出来后,再用纱布过滤出染液,放凉,加水一比五稀释。
在这之前,先在水里放入明矾,将需要染色的那一小块布料进行媒染。
等染液差不多放凉快的时候,将其倒在需要染色的布料上,反复搅拌使其充分吸收染液。
二三十分钟后,将布料取出,用清水投洗一下晾干。
这其中的诀窍就是,浸染的时候,染液要充分淹没布料。另外,投洗的时候,水里可以加一点白醋,以便颜色在酸性环境下发挥得更加充分。
她染布的时候,江海全程跟在她身边,试图给她打个下手,刘继红和江小河都在旁边好奇地看,连周凤英也皱着眉头来看了几眼。
虽说宋阮阮如今是客人,怎么玩她都管不着,但看到她把那么上好的白布剪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拿来这么玩,还是有些心疼的,就是不好开口说。
宋阮阮第一次染色后,成品的布料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紫色。
“真的变成紫色了!”江小河与刘继红两人觉得跟变魔术似的,忍不住惊叹道。
周凤英却不太满意,委婉道:“这颜色有点浅啊,不仔细看和白布的区别不大,其实不用费这些功夫折腾。”
她刚这样说,江海就立刻在一边维护道:
“我觉得不错了,淡点好看,素雅!”
没想到宋阮阮困惑地看着成品好一会儿,却道:
“确实太淡了。因为这紫草根还不到可以采摘的季节。不过没关系,可以通过多次染色来弥补这种不足,再多染几次试试看吧。”
她在现代社会用的紫草根是在药店买的,标准时节采摘,标准程序烘制,效果自然是会比现在这种不成熟的紫草根染出来的要好。
周凤英见她不听劝,只好默默叹着气走开,心里祈祷她可千万别把那一卷棉布全折腾完了,甚至想着要不要先拿去做一件衣服或者裙子,家里谁穿都可以,也比让她全剪碎了强。
宋阮阮没空注意她的这些心思,她将这块初步染色的紫色的布放在太阳下晾晒,然后如法炮制染黄色布料。
相对紫色,栀子花果实的成熟度更高,第一遍染出来的效果比紫色那块明显许多。
这块黄色的布料基本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是黄色。
“没想到这栀子花果实还有这种作用!”刘继红再次惊叹,“阮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宋阮阮一边晾晒一边道:“以前在书里看到过,时不时能零碎想起来些。”
“哎呀,没想到看书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呢!”
宋阮阮温柔地笑着道:“那当然啦,不然古人怎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呢?就说明多读书是很有好处的。”
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大概是知识的力量最被忽略的一段时间,她其实挺希望有更多人能通过读书获取知识来改变命运的。
当然,也就是说到这里了,她才多说一句。更多的,她们未必听得进去,反而还招人厌烦。
等黄色这块布晾晒好,紫色的那块已经在太阳下晒干了,宋阮阮再次将它放入明矾水里打湿,然后用倒入刚才的紫色染液进行浸染。
再次洗过后,明显可以看到颜色加深了一些。
第三次浸染和洗晒后,那块布便已经呈现出一种很鲜艳的紫色。
“哇,可以啊阮阮!这颜色太好看了!”年轻小媳妇爱俏,刘继红拿着这块布有些爱不释手,反复地看。
“真的好漂亮!宋姐姐,我从来没见过有这种颜色的布!”江小河也争着看。
两人夸张的反应让周凤英也忍不住出来察看,她看到这块布时,眼中也流露出不可思议。
这块布和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像同一块布,她从来没想到,最便宜的白洋布也能变得这么好看。
原来宋阮阮不是瞎折腾,她是真的有把握才这样做的。
她心里不由为自己先前的揣测感到羞愧。
宋阮阮也没想到,不成熟的紫草根竟然可以染出更加鲜艳的颜色。这比成熟紫草根染出的紫红色更漂亮。
她从刘继红手里拿过那块布,用剪刀剪成两个小方块,又用已经准备好的线,大约只缝了五六针,便见一朵紫色的四瓣小花跃然眼前。
她将这朵小花后面抹上了补鞋的胶水,粘在了一个已经缠好了的黑色毛线的橡皮筋上,然后对一脸眼馋的刘继红招招手,对方顺从地弯下腰,宋阮阮便把这朵花扎在了她的辫子中下部,然后微笑着对周凤英和江小河道:
“阿姨,小河,你们觉得好不好看?”
在这个布料颜色缺乏的年代,大红大紫都是备受推崇的,扎一段红绸带做头饰都已经十分让人羡慕,更何况这是比红色更少见却同样扎眼的紫色,还被做成这么漂亮的小花。
“好看好看!宋姐姐你给我也做一个吧!”江小河拉着宋阮阮撒娇。
周凤英脸上也有了点笑意,真诚地夸道:“没想到宋姑娘手这么巧!
她再次在宋阮阮身上发现了一点闪光点,心里很是安慰。
刘继红已经在镜子面前臭美去了,显然也是相当满意。
宋阮阮又用一块布料做出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如法炮制到另一根橡皮筋上。
然后让江小河过来,给她扎了个高马尾,将这蝴蝶结头花绑上去。
青春的少女,活力十足的马尾,配上一个显眼的紫色蝴蝶结,让江小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俏丽。
她去照了照镜子,顿时美得笑开了花,嘴甜如蜜:
“太好看了宋姐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刘继红对自己的那朵紫色小花是相当喜欢的,但看到江小河的紫色蝴蝶结,却依然难免意动。
但她到底不好意思麻烦宋阮阮太多次,于是讨好地道:
“阮阮,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缝这两种头花?我自己学会了,以后也就不用来麻烦你给我做了!”
宋阮阮刚才只缝了一遍,她没记清楚。
而且从看清楚到学会,也有一个过程,能让师父手把手教是最好的。
宋阮阮等的就是她们这句话,正色道:
“我不仅可以教你们缝制头花,还可以教你们怎么染布。”
刘继红喜出望外。
宋阮阮看向周凤英:
“阿姨,我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你们家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没法帮你们干活儿,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回报你们,大概只有脑子里记得的一些知识还有点用。”
“我有个初步的想法,具体的适不适合你们可以考虑下。”
然后,她就说了自己打算让她们缝制这些新奇的样式和颜色的头花拿去集市上卖的提议。
江海原本只当宋阮阮是自己想染布做裙子,也就随她玩去了,却没想到她要那些布竟然是为了让家里做生意。
不过转念一想,白洋布确实不配她,做头花就做头花,到时候他再想办法给她买别的布料就是了。
见母亲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显然不太赞成,江海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
“这想法不错!只要把价格定好了,不愁挣不到钱。”
不仅是因为他想支持宋阮阮想做的事,也是因为他真心赞同宋阮阮的话。
他时常在镇上县城以及各个公社跑来跑去,见识比一般人要强得多,时常买卖猎物,也更有生意头脑。
“镇上乡上能买的人不一定有多少,直接放到裁缝铺子寄卖或者批发给他们都行,重点购买人群在县城里。你们可以在家多做些,到时候我拿到县城去卖。”
这番话让宋阮阮对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她从没想到,江海竟然有这样的见地和商业眼光。
这些头花,最重要的不就是定价和市场么。
但这是她想了许久才从混乱中理出的重点,他却在她才提出建议不过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就能精准地抓到关键点所在。
这让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用新的眼光去审视江海这个人了。
他似乎并不像她以前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痞子,或许……他只是无法像身边的父兄一样老老实实种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