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英是家里拿主意的那个人。她和许许多多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厌恶风险,对做生意有着本能的抗拒。
“这……要不还是算了,好好的布弄成这样,万一卖不出去……”
宋阮阮便不好再劝说了:“如果阿姨不同意,那就当我没说吧。”
毕竟她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
提出这个建议的初衷,也是为了回报长期住他们家的这份人情,既然对方不愿意,她也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想到自己所学所会的东西终究还是很难在这里发挥作用,接下来一年多都得毫无底气地寄人篱下,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江海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先前她说那个提议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不像平时大多数时候那种空灵,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状态。看过了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再看她失落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她脆弱易碎,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呵护,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来重新恢复她眼底的光彩。
“这么好的提议,为什么不做?”他强势地质问道。
“布是我买的,紫草根和栀子花果实也由我去找,就算卖不出去,那也大不了损失一卷布,到时候再买就是!”
江海这样一说,刘继红也跟着帮腔:
“对啊对啊,要是做了卖不出去,我们就自己戴嘛!”
江小河也道:
“我觉得我同学里面肯定有人会买的!”
见嫂子和妹妹都支持,江海脸色稍缓,对母亲道:
“你们只管按照宋阮阮的要求去做,怎么卖我来操心。”
虽然大老爷们卖头花有点抹不开面子,但为了宋阮阮,这事可以慢慢想办法。现在关键是让母亲同意,这样宋阮阮才会开心。
周凤英虽然不太赞成,但江海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法再继续反对。
在她心里,小儿子在见识和人脉上,就是比他们强。
先前家里编织竹制品的活,也是他一力主张,才让家里有了这么大一笔稳定收入。
她这一同意,刘继红和江小河两人,都异常积极地来向宋阮阮学习染布和做头花了。
赚不赚钱她们其实都没什么判断,就是想着多学一门技术,以后自己也可以买一卷白布回来染,到时候做出紫色或者黄色的衣服裤子,穿出去人人都羡慕。
宋阮阮先前只用了很小一块布料和染料进行精细的试验,并且记录了数据。
如今有刘继红和江小河帮忙,便升级了容器,很快便按照比例煮出了可以染制作更多布料的染液。
三人花了一天时间,便把剩下的所有布料全部染出来了。紫色占三分之二,黄色占三分之一。
接下来,宋阮阮就开始教她们做头花。
除了先前的蝴蝶结和小花,她还设计了一些大肠圈橡皮筋。
教会了她们做法,她便继续看书去了。
两人足足忙了五六天,15尺棉布,总共做出了三百二十根发圈。
面对剩下的一大堆黄色和紫色的很碎的边角料,刘继红和江小河都觉得可惜。
“这么多布呢,拼起来都能再做好多发圈了。”刘继红道。
江小河也很遗憾:“可是真拼起来也不划算啊,那得费多少线,眼睛都要缝瞎了。”
宋阮阮看了一会儿,道:
“那就再弄一款头花吧。”
她拿起大概二三十片非常细小的碎片,黄色和紫色相结合,整理在一起,用线在最中间的位置固定,再往中间合拢,这些布料便成了一朵黄紫相间的绒花。
“还可以这么干啊!”
“不愧是宋姐姐,化腐朽为神奇!”
两人大赞。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江小河成了宋阮阮的忠实崇拜者,在她心里,宋阮阮已经一跃成为了最喜欢的人。
而刘继红,也早就不像先前那样对宋阮阮心怀怨气了。
她觉得宋阮阮要是能成为她弟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对人温温柔柔的,虽然话不多,但每次跟她说话,都让人觉得特别舒心。
关键是对人也好,江海给她买的好东西,经常都会拿出来分享,有赚钱的好主意,也不藏私。
明明一看就是那种干部家的大小姐,长得也好看,却从来不在她们面前卖弄优越感,一直这么平易近人。
要她说啊,就没有比这更招人喜欢的人了!
至于宋阮阮身体弱做不了什么事,她仔细一盘算,家里能有多少事做嘛,她稍微多做一点就在里头了。
而且,以前没有宋阮阮的时候,她不是也一样做了么。
宋阮阮也明显感觉到了两人对她态度的变化,心下很满意。
哪怕她穿越前一直不缺各种异性追求者,不管想做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总有人抢着为她效劳。她也依然很注重维系与同性的关系。
在她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也都得有一些靠得住的同性朋友才是最好的。
和同性相处,没那么多套路和花花心思,以诚相待,再稍微注意点为人处世的禁忌就足够了。
用碎布又扎了三十来朵绒花,宋阮阮的头花大业的第一步,便算是彻底完成了。
江海经过这些天的休养擦药,伤口已经结一层厚厚的痂。前两天请江红岩过来了一趟,将那蝶形胶布从中间剪断,以便更好地透气。
江红岩当时就说,江海年轻,恢复速度是真的很快,这么下去,最多再等十天,这伤口就全好了。
江海被宋阮阮勒令在家休养,连续七八天都没出过门了,实在是憋得难受。
一见她们这里的头花全部做好,就立刻跟宋阮阮道:
“喂,宋阮阮,你们这头花都做好了,该拿去卖了吧,我今天就去县城!”
说话的语气是无比笃定,仿佛谁也不容反驳,余光却在悄悄打量宋阮阮的神色。
宋阮阮思索了一下,道:
“明天再去吧,今天商量一下定价。”
江海的伤势还没好全,能多休养一天总是更好的。
“商量定价最多半小时搞定,不耽误今天去县城!”江海试图讨价还价。
刚说完,就对上了宋阮阮清清凌凌的眼神。
琉璃般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像小蝴蝶一样,美不胜收。明明她也没生气也没有很凶,但他就是莫名地气短。
他轻咳一声:
“明天去也行!”
然后两人便开始商量定价问题。
刨除零碎的几朵头花给了刘继红和江小河戴,整数是350朵,定价需要充分考虑到成本和利润。
头花的总成本上,买棉布和布票的钱是大头。
棉布虽然实际上才3毛5一尺,但布票是大头,每个人的供应布料一年只有四五尺,再想要多的,就得拿钱去买布票,布票的价格比供销社的棉布价格还要贵。
所以,这棉布的真正成本在八毛钱一尺。
像是粮票之类的就更贵了,想在供应之外买大米白面,一斤粮票的价格是粮食的两倍。
宋阮阮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不知道布票粮票这么难得。”
江海见她沮丧,连忙道:
“难,那是对别人来说,我有的是办法给你弄票!”
宋阮阮没说话,江海再有人脉,市场价格在这里,也是一样要花那么多钱的。不然长期让别人吃亏,谁还愿意帮他呢。
除了布料的成本以外,就是媒染的媒介明矾,一斤花了3毛钱。其余的如紫草根,栀子花果实之类的,这次虽然没花钱,但如果大规模生产的时候,晒干的一斤也得三五毛才会有人愿意采来卖。照这样算,染料也有1元钱的成本。
除此之外,还有差旅费,如今的镇上去县城没有班车,走一趟就是二十公里。走过去待不了太久天就黑了。
借人的自行车倒是会快一些,但也不好经常无偿借,得花个一两块钱买点礼物作为答谢。
到了县城,吃喝住也都是要钱的,加上粮票的费用,至少要算一块钱一天的开销。
“住宿可以去大哥家挤一挤,这样不用开介绍信,但不能空手去,买礼品少了拿不出手,需要再刨除2块钱。”
“另外还得带个嘴巴机灵的人帮我一起卖。一天需要给他一块钱的辛苦费。”
人选他都已经想好了,就江冬生,这小子人长得白嫩,又会哄大姑娘小媳妇儿开心,推销卖货最合适了。
方方面面,江海都考虑得都非常周到。
宋阮阮边听边记,心道江海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远比一般人会考虑人情世故。
也难怪他明明脾气不太好,又很凶,却在外头那么吃得开。他从不叫帮他的人吃亏,这就足以让很多人对他有好感了。
将他所说的所有费用加在一起,不算家里的人工费,所有成本加起来一共是233元。
为了能有得赚,每个发圈的定价至少应该在1毛钱以上。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终将蝴蝶结的价格定在3毛5分一个,因为它的布料最多,绒花和大肠圈的价格是2毛五分,小花2毛。
江海想了想,补充道:
“如果买得多,可以稍微便宜些,比如买两个蝴蝶结,就只收3毛一个,三个就2毛5一个……小花,两个便宜5分,4个便宜一毛……”
宋阮阮抬起头来,水盈盈的美眸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些笑意。
江海突然被她这么来一下,耳根有些发热,装作不高兴的样子:
“看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说?”
明明经常说话都一副痞痞的腔调,脸皮却比谁都薄,一点都经不起逗。
宋阮阮嘴角的笑意扩大,目光柔软地看着他:
“就觉得你真的很聪明啊,能想到这么好的售货办法。这样定价,大家为了价格便宜,能多买的肯定都愿意多买。”
“有这么会想办法的你在,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头花赚不到钱。”
现代社会有句话说,男人和孩子一样,需要夸奖和鼓励。如果想要一个男孩子有出息,就要不断地夸奖他。
不管是从需要江海办事的角度,还是从希望能引导他步上正途的角度,她都应该多多肯定他的优点。
对上宋阮阮的目光,江海蓦然脸上一热。
他就是说了些脑袋里瞬间想到的办法,没想到能得到她这么高度的肯定。
她第一次这么夸他。
她说他聪明,觉得他可靠!
如果江海心里有个小人,那他此刻一定像是喝了酒一样,晕乎乎地飘起来了。
他忍住心中的雀跃,努力让自己显得更稳重一点,轻咳一声,装作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夸奖的样子:
“这些小儿科都不算事!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的头花全部卖出去,而且卖很多钱!”
宋阮阮点头,目光充满信赖:
“好呀,我相信你。”
江海只觉得,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充满干劲。
原本他还认为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去卖头花有点丢人,稍微有些张不开嘴让小弟跟他一起去卖,只是因为宋阮阮想做,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活儿。
可这一刻,他觉得什么面子里子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一定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才最重要。
他想拿出让她惊喜的结果,让她信赖欣赏的目光更加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