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阮阮很烦恼怎么获取香精,第二天却依然还是要去上学的。
哪怕此时的学校根本教不了什么东西,她也仍旧坚持每天按时上下学,上课认真听讲和回答问题,努力去迎合这个时代的教学内容,成为一个在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
因为她是插班生,唯有如此才才能更加顺利地拿到高中毕业证。
上完半天的课,她和同学一起在镇上吃了点东西,回到江家又去外面逛了一圈,采了些花,江海才从县城回来。
此时江家几个女眷和两名知青都在堂屋里和屋檐下做头花,宋阮阮听说她们说江海回来了,便径直去厨房找他。
厨房的地面很潮湿,光线也略微有些昏暗,矮小的灶台边,他高大强壮的身影特别有存在感。
她踏进厨房的时候,他正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周凤英给他留的饭菜。手里端着饭碗,菜放在灶台上,动作又急又快。
“又没吃午饭吗?”
宋阮阮轻声问道。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江海竟然被饭菜呛住了,猛咳起来。
宋阮阮走过去,轻轻帮他拍背,然后又用碗在水壶里倒了水递给他。
江海喝了口水,这才平息下来。
宋阮阮带着几分惊讶和歉意道:
“刚才吓到你了?”
她之前没注意,但仔细想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正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冷不丁说话,确实还挺吓人的。
江海立刻反驳:
“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这么胆小!”
俨然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话虽如此,他布满红潮的脸庞却说明了他的窘迫,而且接下来吃饭的动作,比起先前斯文了很多,比较接近于以往和宋阮阮同桌吃饭的样子了。
宋阮阮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江海这个人,还真是爱装模作样,男孩子吃饭快一点不是很正常么,还遮遮掩掩的……不过,这拙劣的掩饰,有点笨拙的可爱是怎么回事啊。
眼中染上了一分不自觉的柔色,想起中午在镇上发生的事,宋阮阮嘱咐道:
“江海,你们以后在县城吃完午饭再回来嘛,不然要在路上饿很久的。”
看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就知道他是又没吃午饭就回来了。
自从第一次去县城卖头花开始,他们每次都会带上一大包干粮和一个大水壶,因为这个时候的食物在夏天很难放太久,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会准备第二天的第二顿午饭,要回来的那天,几乎都只吃早饭,中午卖完了所有东西收摊,赶回家再吃午饭。
按照具体的时间估算,基本上是六七点吃了早饭后,要一直捱到下午两三点甚至四点钟。
宋阮阮以前不懂,今天听同学说起才明白,他是为了节省粮票。
江海去县城前,就塞了好些张粮票给她,让她饿了就去镇上的国营饭店吃饭,早上不想在家吃,也可以去饭店吃。
今天轮到宋阮阮的小组做值日,因为她身体不好,又对灰尘过敏,教室里是泥土地面,一扫地就尘土腾得老高,宋阮阮没扫几下就被呛得猛咳起来,几乎都有些喘了。
同组的几个同学都被吓到,赶紧送她去看校医,得知她支气管对烟尘异常敏感后,等着她一起的秦安平立刻表示要帮她做她的那份活儿。
其他人却说宋阮阮是他们一组的组员,理应由他们照顾,大家一人多扫一点,就把宋阮阮的活儿分了,哪有麻烦其他组的同学的道理。
宋阮阮来学校可是为了拿毕业证的,这个年代讲究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如果什么都不做,难免不会有看不顺眼的人打小报告,在这个敏感的年代,要是影响她拿毕业证,那可就亏大了。因此她坚持自己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组长便给她安排了最轻省的活儿,去井边打半桶水,把讲台和黑板擦干净就行了。而且以后都这么安排。
面对大家的照顾,宋阮阮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做完了值日,她便邀请大家以及等她一起回家的秦安平同去国营饭店,给他们一人买了个油炸绿豆饼。
一个女同学在她结账的时候看到了她书包里的粮票和钱,顿时露出了异常艳羡的神情:
“哇,宋阮阮,你也太富有了吧,竟然有这么多粮票!你是怎么弄到的啊?”
对方的语气让宋阮阮敏感地意识到,她或许不该把这么多粮票全部装在书包里。
全国目前的主流还是按计划供应,作为农村户口,她本身是不该有粮票的。这粮票是江海花钱和人换的,虽然上面并没有明文禁止,但这样获得粮票也确实不是正规渠道。
“我家里人给我的。”她含糊地道。
“你家里一定是有人做工人吧,那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每个月都发钱发票。咱们这些没有工人亲戚的,就没那么幸运了,最近市面上粮票特别难换,拿两三倍的高价都不一定能换到。”
那女孩子倒是大喇喇地把拿钱买粮票的事情说出来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宋阮阮更多的注意力却是放在她后面说的话上:
“最近粮票这么难弄吗?”
那女孩子叹气道:“不是最近,是一直难弄,那些流通出来的粮票都是人家牙缝里省下来的,本来就很稀缺,一流通出来就抢没了。要是没点人脉,一般人连粮票影子都看不到。”
听完这话,宋阮阮便觉得,自己书包里的那些粮票,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她以前只知道布票粮票肉票,都要去“市场”上花高价买,却不知道原来像是粮票这种必需品,竟然连花高价也那么难买到。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江海为什么会选择带干粮去县城,而不是带着他的兄弟们一起去吃国营饭店。
可他不是没有粮票,而是把珍贵的粮票给了她,自己去啃干巴巴的粗粮饼子。
宋阮阮是自私,但她却做不到,在明知道粮票的珍贵后,还毫不在意地用这些粮票吃国营饭店,让江海他们这些辛苦在外出差的人啃粗粮饼甚至饿肚子。
江海丝毫不知道宋阮阮的想法,他一边吃饭,一边毫不在意地道:
“县城那些饭,哪有我妈做的好吃!”
仿佛非常不屑的样子。
可宋阮阮知道,不是这样。他以前其实一有钱就和狐朋狗友一起去镇上的国营饭店吃饭。
他觉得小笼包好吃,觉得皮蛋瘦肉粥也好吃,觉得臊子面也好吃,不然不会每次都想给她买。
宋阮阮也不戳穿他,而是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粮票拿出来塞到江海的衣兜里,带着几分任性,强硬地道:
“反正我不管,你以后必须在县城吃完饭才回来。”
江海看到她塞的是什么了,立刻放下饭碗,掏出粮票又要还给她:
“我在县城吃也行,这票你留着自己用,拿给我干什么。”
宋阮阮见他事到如今还在瞒着自己,还是没忍住戳穿了他:
“你连粮票都没有,拿什么在县城吃?”
江海还在犟嘴:“谁说我没有的,老子这么有钱还能弄不到粮票……”
宋阮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现在粮票特别难换。”
江海愣了愣,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深邃漆黑的眼眶里,逐渐被柔情与喜悦填满,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软上七分:
“没关系,马上就快中秋了。到时候县城很多厂都会发中秋福利,市面上又会有新的粮票流通出来。这票确实没多少,我和冬生他们也不好分,你留着用才正好。”
宋阮阮坚持道:
“我在镇上有同学有老师,离家也近,不需要粮票。反倒是你们去县城,说不定就什么时候需要应急。这粮票我不要。”
江海犟不过她,把粮票分成两份,一份自己收起来,一份塞回她手里,不容反驳地道:
“就这样分配,再争我就一张都不要。”
宋阮阮见他这不容商量的样子,也没别的办法了,收下一部分比什么都不要好多了。
把粮票再次放回房间,再过来厨房的时候,江海已经吃完饭了,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启齿,仿佛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怎么了?”
对上宋阮阮带着几分关心的目光,江海越发自责。
他能感觉到宋阮阮对他态度的变化,但越是如此,他越觉得愧对她的关心与赞赏,担心她对他露出失望的目光。
他根本没做好宋阮阮交待的事。
但面对她如此真诚关切的询问,他也没法撒谎:
“驱蚊水这次卖得不太好,但是你放心,我以后还会继续想办法,肯定把驱蚊水卖得红红火火!”
“驱蚊水的销售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周远飞昨天回来就说了”宋阮阮道。
江海脸上露出些微懊恼:“这混小子真是嘴上不把门!我收拾他去!”
宋阮阮道:“迟早都要知道的,早晚有什么区别。”
江海顿时颓丧地垮下肩膀:“也是。”
宋阮阮看得出来,江海似乎因为驱蚊水的销售大受打击,还有些自责情绪。她安慰道:
“江海,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能保证每样产品都备受欢迎,有东西卖不好是很正常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当下人们的消费观念与消费能力就是那样,江海也已经想过了办法,时代环境不变,个人本来就很难有立竿见影的营销方法。
关键还是应该改变产品本身。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只能等弄出香精再说。今年最后这一段销售季节,注定要错过了。
“驱蚊水暂时就不作为主力产品售卖了,等我想到改良办法,再大力推销。”
“你不怪我?”江海问道。
对上江海底气不足的目光,宋阮阮总算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由柔声道:
“想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怪你,你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不要沮丧,等改良了产品,销售情况就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神色温柔又平静,像是确实没有因为驱蚊水的滞销受到影响,江海心中的担忧也暂时消散开来。
只要宋阮阮不因为驱蚊水的销售失败而对他失望,也并不因此感到伤心,那他就没有任何顾虑了。驱蚊水不能卖没关系,赚钱的事他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江海毕竟还有几分未曾完全消退的少年心性,心头的阴云一散去,前两天被宋阮阮撩拨得蠢蠢欲动心花怒放的那点小心思又活泛起来。
“宋阮阮,你把粮票给我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刻意带了两分不正经痞笑,去掩饰自己过分浓烈的期待。
他以前都不敢这么问,怕她否认,可刚才她实在对他太好了,他就难免有点得意,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轻佻的语气,让宋阮阮下意识就忍不住想打击他,于是她翻了个白眼:
“谁心疼你,我只是担心你们吃不好影响销售业绩。”
江海不甘心:“我不信。”
宋阮阮轻哼一声:“爱信不信。”说着就要离开厨房,却被江海高大的身躯拦住了去路。
“你那天在学校门口做了什么?”他稍微压低了几分嗓音,声音分外喑哑,“再来一次好不好?”
宋阮阮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对他的捉弄,她都快忘了,以为他也忘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此时提起。
琉璃般清透的眼眸微微一转,宋阮阮勾了勾唇角,朝他露出让人炫目的温柔笑意:“好呀。”
江海呼吸一窒,心跳顿时如同不受控制的野马般拔足狂奔。他只是嘴瓢,随便说说的,根本没奢望过她会答应。
可惊喜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在如同雷动般的心跳声中,他看到花朵般娇美的宋阮阮挂着惑人的甜笑渐渐靠近,白嫩嫩的两只小手渐渐靠拢似乎要捧住他的脸。
来了。
上次她亲得太快太出乎意料了,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品味,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发癔症,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地记住每一个细节!
然而,就在她的手要靠近他的脸时,她突然用了几分力道,在他两边脸颊轻轻一拍,甜美的笑容也变成了带着几分顽皮的捉弄。
“你说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敢这样拍江海的脸,他一定打得那人鼻青脸肿,但现在这样做的人是宋阮阮,他便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几分心痒。
他下意识一把拉住捉弄完了人立刻要逃跑的宋阮阮,将她推倒在墙壁上,双臂撑着墙,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墙面之间。
“又捉弄老子,这次可不让你跑了!”
他懊恼地道。
宋阮阮从来没有面对面地以如此近的距离与江海相处过。
他真的很高,又很壮,像是被一座小山罩住了一样,即使没有完全贴近,依然能感觉到他火热的体温顺着空气侵染过来,鼻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却撞上了他结实的手臂,紧绷的肌肉像是石头一样硬。
宋阮阮的心跳微微加速。向来从容淡然地应对所有异性,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难以适从。小嘴微抿,水盈盈地眼睛瞪了江海一眼:
“快让开。”
江海同样没有这么近地靠近过她,刚才下意识这样做了,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样的姿势是如此亲密。
如此近的距离看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香味。
也许不是香味,而是她身上特有的气息,像是喝了奶一样的绵软又香甜的味道,就像她本人一样。他头脑晕乎乎的像是飘在了云端,只觉得那水盈盈的眼睛,红嫩嫩的唇,真的好诱人。
江海呼吸急|促,像是着魔了一样的,低下头缓缓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