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阮没想到江海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目光,她移开了视线。
“抱歉,江海,我不想回去。”
她和江海虽然和好了,但她现在还无法面对他的父母。
当初他们藏户口本来阻拦她上大学,突然就在原本与他们还算亲密的关系中划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让她明白,她确实是个外人,他们随时都可以为了他们的儿子伤害她。
虽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一旦发生这种事,双方之间的情分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们大概也是一样的。先前那么照顾她,只是因为他们的儿子喜欢她,她坚决离婚抛下江海,让江海步了那个被知青抛弃的江建国的后尘,以村里那种舆论环境,她可以想象那些村民会如何议论。
江海不怨她,但他的父母不可能不怨她。
她当初那么坚决地要走,现在又回去过年,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她的打算是,若是以后没有必须的事,她都会尽量避免回江家。过年显然不算什么必须的事。
宋阮阮以为,她的拒绝会让江海很失落,但实际上并没有。
“没关系,阮阮,你要是不回去,我就在S市陪你过年。”
他似乎是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对陈美珍道:“陈知青,我给阮阮带了些东西,先在你这里寄存一段时间。”
“没问题,你们想放多久都想行。你快进来坐啊,外面那么冷!”陈美珍热情地招呼江海坐下,还给他倒了水,问起了他在路上的情况。
寒暄了几句,她好奇地看向江海提进来的大箱子和行李袋,问道:
“你不是来接阮阮回去过年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知道宋阮阮格外喜欢陈美珍,江海对陈美珍的态度一直是很客气又很尊重的,有问必答:
“我爸妈担心阮阮不愿意回去,就让我提前把他们给她准备的东西拿过来了。”
说着,他打开了箱子,一件件拿出其中的东西。
蜂蜜,密封着的一大罐紫色液体,甚至还有一罐咸菜,一大钵猪油,最下面则是铺着满满当当的一层腊肉,全都是瘦肉。
除此之外,他还从行李袋中拿出一套毛衣毛裤,一件红色的毛衣开衫,以及一些头花,布料。
他把给宋阮阮带的东西全拿出来了,然后才给她介绍道:
“阮阮,这蜂蜜是爸和二哥今年买的蜂自己产的,腊肉也是他俩熏的。玻璃罐子里是葡萄酒,你之前不是说想喝吗,妈今年夏天就给你酿了一大罐,全让我给你带来了。”
“这毛衣毛裤和床单被罩也都是妈给你做的,说你怕冷,来年开学也能用得上。”
“开衫是二嫂给你织的,头花是小河给你做的……”
宋阮阮的目光一一扫过摆在地上和床上的东西,心情很复杂。
这是来自江家全家人的礼物,周凤英和江红国这两个长辈在其中占的比重是最大的,每一样都很用心,甚至到了超出她意料的程度。
她不喜甜食,唯有早上的时候会愿意喝些蜂蜜兑的温水,江海从供销社买的蜂蜜她觉得不够醇正,白砂糖添加太多,他就到处托人打听哪里有自家养的土蜂蜜。如今,他们竟然不辞辛苦自己养了蜂。
葡萄酒是她去年夏天曾经尝试过酿造的,周凤英当时还说好好的葡萄这么糟蹋了多浪费,这次却在今年夏天就早早给她酿了这么大一罐。
毛衣毛裤都是纯羊毛的,床单被罩也都是灯芯绒的,这都是她以往的偏好,在周凤英这个长辈看来很是浪费奢靡,但这次她也亲自给她准备了一份。
不用明说,她也已经感受到两位长辈对她的歉意与补偿之心了。
他们甚至也预料到了她可能会因为之前的事不肯回去,没有任何怨怪的意思,反而让江海把礼物带来。
轻轻叹了口气,宋阮阮对江海道:
“江海,待会儿去买票吧,我们坐明天的火车回去。”已经腊月二十三了,要回去就要抓紧时间了。
两个长辈都做到了这样的程度,她又何必再因为先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说到底他们原本就是陌生人,她不该有那么高的期待,江海的父母对她本就没有把她的优先级放到江海之前的义务。
她选择了江海,毕竟不可能真的和他的父母一直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既然主动道歉了,那件事也该划上句号了。
江海完全没想到她会在看到这些礼物后突然改了主意,喜出望外又难以置信。
“阮阮……你愿意回去了?”
虽然两人已经和好,但长时间的异地分离还是让他心中对未来有很多惶惑,总觉得像是飘在空中的肥皂泡,一戳就碎。
宋阮阮没有家人,愿意回江家过年,便意味着她愿意再度把江家当做归属,这无疑会让两人的联系变得更紧密一些。
他渴盼她能答应,却不敢奢求。
宋阮阮轻轻点头,江海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亮光。
“我现在就去!”
说着就提着已经清空了大半的行李袋兴冲冲地出门去了,那步伐真是来去如风。
“等等,你还没拿我的介绍信。”宋阮阮喊道,江海这才又折返回来。
学校默认每个学生都要回去过年,直接就给每个人都发了返乡的介绍信,宋阮阮虽然没打算回去,却也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了。
江海拿了她的介绍信,就又风一般地出门去了。
陈美珍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道:
“看来他还真是很想让你回去过年啊,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才从火车站过来,气都还没喘匀呢就又去了!”
宋阮阮也露出笑意:
“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积极。”
随即又歉意地对陈美珍和陈美筠道:“可惜这样一来,就不能陪你们过年了。”
陈美珍对宋阮阮总有种莫名的怜爱和挂念,把她当好朋友,又当妹妹。对于她交往的对象,她也时常会忍不住操心,综合对比之下,江海也能排得到中上。
虽然学历不行,但挣钱处事的能力比学校的大学生们强多了,对宋阮阮也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也算是值得托付的对象。
他和宋阮阮又有感情基础,两人能和好,她倒是乐见其成。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能一起吃饭聚会的时间多着呢,又不是非得要过年。你早点回来,我们一起过元宵!”
“好。”
江海在附近的招待所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和宋阮阮一起去了火车站。
经过两天多的奔波,终于才抵达了县城。又从县城转了两趟车,两人这才在下午两三点左右回到了红星大队。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大队里早就已经放假,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村口有不少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
看到和江海一起走着回来的宋阮阮,原本喧闹着的小孩们都集体安静下来。
等两人走远了,这才开始窃窃私语。
“刚才那个女的,我怎么看着像江海的媳妇儿呢!”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开口道。
“就是她啊!我认得!”另一个女孩子一脸笃定地道。
“哇,不是说他媳妇儿跟江建国的媳妇儿一样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会是被他逮回来的吧,看着有气无力不太高兴的样子……”
“有可能哇,江海那么凶,跟江建国可不一样……”
几个熊孩子瞎讨论着,没多久就跑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家里,宋阮阮回村的消息迅速地在村里传播开来。
宋阮阮无心关注这种琐事,经过两天多的奔波,她此时已经疲惫得不堪重负。
哪怕此时的火车并不挤,这么长时间的硬座下来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折腾,而下车后还辗转着转了两趟车,她就更难受了。
江海要背她,但拿着那么多行李怎么背,被她果断拒绝了,于是便也只能慢慢歇着走完最后这一段路。
江海上火车前就给乡上打过电话,让人给家里带了话,告诉他们他和宋阮阮要回来过年。走到江家的院子外那条田埂上,宋阮阮便看到江家众人早就在那里翘首以待了。
看到两人,他们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一走近,看到宋阮阮的样子,周凤英顿时就担心地道:
“阮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病了吗?”
“阿海,你怎么回事啊?在路上都没好好照顾她吗?”
江红国也严肃地审问儿子。
如此一来,久别的距离感瞬间被打破,曾经的隔阂也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这样的局面显然是最理想的。
宋阮阮稍微打起点精神与他们打招呼:
“叔叔阿姨,我没事,就是坐车坐久了有点累。”
“阮阮姐姐,我扶着你走!”江小河关切地凑上来搀扶宋阮阮。
江家外头那段下坡路已经变成了石阶,旁边还平铺着可以推自行车的一段大石板。一行人走上石阶,宋阮阮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大着肚子的刘继红,一见她,刘继红就激动地迎了上来:
“阮阮,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可叫我们眼睛都要盼花了!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怎么回事啊?”
宋阮阮看到刘继红的大肚子,心中也有点惊喜的感觉,连精神都稍微振作了一些:
“二嫂,你什么时候怀孕的,上次小河来信都没说,这是几个月了啊?”她知道,一直没孩子这件事是刘继红的心结,如今终于怀孕,宋阮阮也挺为她高兴的。
“都八个月啦!我本来想亲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却又不会写字,就只能等着你回来亲自跟你说了!你啊,要再不回来我这娃都快生出来了!”刘继红笑着道。
“那可要恭喜二哥二嫂了!”
宋阮阮笑着道喜,一对准爸妈脸上都露出了略带羞涩又喜悦的笑容。
在欢喜的气氛里,一行人走进院子,宋阮阮发现十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江家的整个房子还是有一些变化的,院子扩宽了一部分,还带了一道小门。
见她看向那边,刘继红就给她介绍:
“那三间屋是新盖的,专门来装货用的。那道小门外头是爸他们养蜜蜂的屋,阮阮我跟你说,现在你想吃多少土蜂蜜那都管够!”
进了屋,江海便径直把行李放进了宋阮阮原本住的那间房里。
宋阮阮跟着走进去,发现里头的陈设比起她走的时候又发生了些变化,地面变成了水泥的,帐子换成了新的,床上铺着的毯子换成了毛茸茸的皮子,连椅子上也给她放上了塞了蓬松棉花的软垫子。
床边还摆着一排长长的铁打的框子,里面装满了木炭。
“知道你怕冷,妈专门问人买了皮子给你铺在床上,爸去找铁匠给你打了烤火的!阮阮你看,你这房间是不是以前更舒服了?咱们准备了好多东西,就等着你回来呢!”
刘继红在旁边道,眼神里带了些羡慕,但更多的是献宝的兴奋。
宋阮阮这才知道,江海的父母为她做的,远不止她先前收到的礼物。
“叔叔阿姨,你们实在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的。”他们做这些的时候,都不确定她会不会回来。
周凤英连忙道:
“阮阮,以前是阿姨想得不够周到亏待了你,你以后要什么只管跟阿姨说,阿姨都去给你弄来!”
宋阮阮觉得她说这话实在是有些言重了:“阿姨你说什么呢,你们以前对我那么照顾,怎么能说亏待……”
江红国郑重其事地道:
“小宋啊,你愿意回来我和你阿姨真的很感激,之前那户口本的事,是我跟你阿姨混账,对不住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干这种糊涂事了!”
周凤英也满脸羞惭地道:
“阮阮,那事都是我们做长辈的不对,我们早就想跟你道个歉,只是阿海他一直不准我们来打扰你。后来你去S市了我们就更没机会……”
宋阮阮选择回来,本就是已经决定放下那件事,如今两个长辈都当着全家人的面给她道歉,她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叔叔阿姨你们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了。那件事我早就忘了,你们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江红国夫妻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宋阮阮刚和江海闹翻的时候,他们就很后悔自己先前干了那种糊涂事,影响了两人的感情。
到后来宋阮阮去了S市上学,他们就更后悔了。
他们的小儿子江海,表面上看着没事,但自从宋阮阮走后,脸上就再也没有了笑容,每天都死气沉沉的,不惜冒着被抓的风险,每个月花十几天几千里跋涉跑去S市,整个人眼见着就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
他虽然不像建国那样消沉颓废,可他们看着他这状态比建国还要危险。他就像是因为宋阮阮的离开被抽了魂一样。
离开了魂魄的躯壳能撑多久呢?他们是真的担心他哪一天就突然垮掉。
要不是他们实在没法去S市,他们都想去S市亲自求宋阮阮了。
也幸好两人终究是和好了,不然这么下去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和好,眼见着他们的小儿子江海那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了,肯把自己的饮食休息放在心上了,眼里也有希望了,做事也更有干劲了。
如此,老两口这才算是解除了心中最大的忧虑。
经历了这么一次教训,他们真的对宋阮阮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只要她愿意跟他们小儿子在一起,他们就心甘情愿把她供起来。
因为早就知道宋阮阮要回来,今天江家的晚餐弄得格外丰盛,与办酒的席面都有得一拼了。
当江家人合家团聚气氛融洽地吃着晚餐时,经过一个下午的传播,宋阮阮回来的消息也传到了许多人耳里。
以江海和宋阮阮两人在村里的影响力,这件事自然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村里的重大新闻。
近一年来一直对江海心怀鬼胎的周晓梅一家,也已经收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