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时隔五年,谢安珩再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
他宁愿谢行之对他大发雷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对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我知道错了,哥哥。”谢安珩试图去拉他的手,“我可以弥补……”
“你怎么弥补?”谢行之没动弹,两只胳膊搭在身后的栏杆上。
谢安珩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认认真真说:“我再帮你完成五个项目,把这笔钱赚回来。”
听他说完,谢行之先是一愣,随后竟然笑了。
谢安珩又迅速说:“五个不够的话就十个……二十个,还不够我就再去找,总能……”
“谢安珩。”谢行之打断他,收敛笑意,“你在哄小孩吗?”
“哥哥,我……”谢安珩刚一张嘴,面前伸过来一把钥匙,他下意识接住。
谢行之:“去帮我热车,然后在车里等我过来。”
他说完便从谢安珩身边擦肩而过,大步走回宴会大厅。
谢安珩还立在原地。
他捏着那串冷冰冰的钥匙,背后的人工湖吹起一阵浓重的水汽,带来一股夜里的寒意。
四周围都是高高兴兴互相道着祝贺前去取车的人,他又站了两三秒,独自朝谢行之的车走去。
大厅里,剩下的人还在他们原先坐的那一桌聊天,见到谢行之回来,赵鸿钧首先端着酒杯就迎过来:“行之啊,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
他揽着谢行之的肩膀,双颊泛着酒后的红润,桌上其余那些平日里跟着他一起的生意伙伴说:“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啊,刚刚是谁说我小谢兄弟太年轻不靠谱?”
桌上的人略带尴尬地一笑。
“刚刚我已经和行之讨论过了,城西这一块地肥是肥,但是贪多嚼不烂,是个进去就不好抽身的烂摊子,这一趟浑水咱们不趟!”
赵鸿钧大手一挥。
“至于咱们前期的投入,我们刚刚也商量了,毕竟还是让大家出了力,事情没办成,人家一分钱也不亏欠我们的,投了多少就还多少,原封不动全数退还!”
这个话一摆出来,在座的各个都有些惊讶。
毕竟是生意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投资合作这种事,多的是投进去了连个水花也没见着就一直赖账的。
更何况当初签订的合约其实也很明确,投资有风险,亏了就是亏了,放在哪儿都没有说把钱原封不动赔给你的道理。
赵鸿钧把他们的脸色也看在眼里:“怎么样?够不够兄弟?够不够义气?!”
“够!”
桌上安静了几秒,一个留着寸头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拍案就站起来。
“我从来都不觉得谢老板年轻是什么坏事,未来本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嘛,往后我们继续跟着赵老板和谢老板,大家都是好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好!都是兄弟!”
有人开头了,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钱到位了自然好说话,眨眼之间,刚刚还死气沉沉的一桌子人就又都互相敬酒谈笑起来。
谢行之以水代酒跟他们碰了几杯,真情实意地对赵鸿钧道:“赵叔,谢谢你。”
这些人虽然只是酒肉朋友,但多少也是一份人脉,能够挽回他们的信任对谢行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赵鸿钧拍拍他的胳膊:“你跟安珩兄弟俩都叫我一声赵叔,哪里还用跟我说什么谢谢。”
他又把谢行之拉到一边,小声附耳道:“钱的事,我不要你让利五成给我,我只要三成,把这三成拿出来赔给这些人,算是一个交代,我这边就不用了。”
谢行之怔忪。
“你自己独自一个人,还要带安珩那小子,太不容易。”赵鸿钧感叹,“一点小钱,你赵叔我能处理。”
谢行之心中酸涩:“赵叔……”
他顿了顿,还是拒绝了赵鸿钧的这番好意:“钱还给您是应该的,再怎么说我还是辜负了您的信任,我理应负全部的责任。”
“你这小子……”赵鸿钧还想跟他推脱。
“哎呀,行之哥。”岑向阳突然冒出来,“行之哥,我也有钱!我一直住在你给我安排的宿舍,都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这些年的钱我全都存着呢,你要多少我全部给你!”
谢行之哑然失笑:“还没到这种程度,只是损失了一个项目,又不是公司破产了。”
看到他笑了,岑向阳就放心了:“那你回去别太责怪谢安珩,他小子现在肯定内疚死了,你要打他的话轻点打,往屁股上打!屁股上肉多打了不疼。”
旁边的赵致殷下意识往下扫了一眼:“他在场的时候你敢这么说吗?”
岑向阳:“?”
岑向阳:“怎么不敢说了,我不仅敢揍他,我还敢揍你!”
这两个人突然拌嘴,谢行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临到离开之前,赵鸿钧还是过来劝他:“行之啊,安珩小贤侄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情,回去跟他好好谈谈,千万别跟孩子动手。”
谢行之现在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他笑着点头:“我有分寸。”
别说动手,他平时甚至没对谢安珩说过一句重话。
“还有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夏家,这件事肯定不简单,谢安珩的形式风格很谨慎,这我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夏家身上吃亏。”赵鸿钧摸摸自己的胡茬沉吟道。
其实他也有考量过,虽然这个项目是交给谢安珩的,但谢行之毕竟还是没有完全放心,前期自己也在跟进。
和上辈子略有不同,这回夏家调整过他们的策划,甚至目标很明确地对他们有针对性,即便这种针对性在谢行之看来也算不上难处理。
谢行之隐约感觉这件事之后,他们和夏家之间恐怕还会有争斗。
他于是道:“我想宴会结束之后召开一个电话会议,把这件事的公布给所有股东,顺便把后续处理措施定下来。”
赵鸿钧连连点头:“可以,我马上去通知其他人。”
一进家门,谢行之就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制定出一份补救方案。
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让谢安珩在旁边旁听,但现在谢行之没有这份闲心思。
会议一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谢行之挂断电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咚咚。”
房门被敲响。
“进来。”
谢安珩推门:“哥哥。”
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谢行之放下手,睁开眼睛,谢安珩已经把他桌前的资料全部挪开,轻轻放下瓷碗。
“我做了抄手。”谢安珩连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哥哥一直没吃晚饭。”
谢行之看着面前热腾腾的汤,垂着眸子顿了几秒:“你自己呢,吃了吗?”
谢安珩停顿了一秒。
“……吃过了。”
谢行之准备拿勺子的手停住,他抬头,微微挑起眉梢。
“……”谢安珩迅速挪开视线,小声,“没吃,我想等哥哥一起吃。”
谢行之:“去把你的碗筷拿来。”
话音未落,谢安珩就麻溜地转身跑进厨房,又迅速跑了回来,乖巧地将他的瓷碗放在桌上。
两只碗还是一对,他们刚搬过来的时候去超市一起选的,谢安珩的是黑色,另一只是白色。
谢行之看了一眼,分了半碗给他,又往旁边挪了一些,拽过另外一只凳子:“吃吧,吃完再说。”
房间里顿时只能听见两人进食的细微响动。
热气弥漫,谢行之一边吃一边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安珩在他的教导下各方面都非常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佼佼者。
可这一次的失败无疑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他的培养方式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且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上辈子他无依无靠,任何事情都只能凭借自己慢慢摸索,成功竞标这次项目的时候,公司也才刚刚起步,他那时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当年的对手也是夏家,整个满北市最大的豪门,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可最后结果还是好的。
而如今有了他事先提点、打点好人脉甚至规划好大方向的谢安珩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夏家团队的手段你见识到了,有什么感想吗?”谢行之问。
谢安珩放下勺子,几下擦干净嘴:“有,我把他们团队的运作方式全部记录下来了,我去拿给哥哥看。”
“坐下。”谢行之阻止他的动作,从桌上那叠文件里面抽出一本,“看看这个,和你总结的是不是一样的。”
谢安珩怔了一下。
他低头翻开,还没往后翻几页,眼底就已经满是震惊。
他“嚯”地抬头:“哥哥……”
谢行之平静道:“这是我自己整理的一份,在让你去接手这个项目之前就已经做好了。”
“但是我没有交给你。”他说,“因为我觉得这不算什么难事,我想看看的你能力,我也相信你完全可以做到。”
谢安珩低下头,捏住文件的边缘。
可他没有做到。
他拒绝了夏景辉的邀请,也没理会对方的威胁,他以为凭借之前的项目经验,能够解决好这一次。
等到他着了道,谢安珩才后知后觉夏家远比他想象中要有实力,他们的运作模式和他见过的那些公司完全不同。
现在再研究这些也只是亡羊补牢,毫无用处。
“哥哥,我……”
谢行之往椅背上靠了靠:“所以,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别的项目?你拿什么来做到你说的5个项目,10个项目,20个项目?”
谢安珩抿住唇,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见他这幅样子,谢行之也不想再抓着不放,他转过椅子:“把餐具收拾好,然后带着你所有整理好的资料过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输给夏家。”
谢安珩立刻起身,端起两份碗筷就走出了书房。
……
深夜。
书房的门再度打开,谢行之率先走出来,背后跟着捧了一大叠资料的谢安珩。
谢行之经常夸赞他在商业上面的天赋,天长日久,谢安珩虽然不至于忘乎所以,心里却还是觉得自己足够优秀。
但今天的一番讲解下来,听过谢行之的思路,他只觉得他就像个井底之蛙。
这一次投标如果不是交给了他,根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差距太大了。
他捧着写满笔记的文件,目光不受控制地跟在谢行之的背影上。
谢行之推开卧室的房门,忽然转头对他说:“我先去洗澡,回来之前你把你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什么?”谢安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行之:“把你所有的日常用具、衣服,全部收拾起来,搬到对面你的卧室里。”
谢行之想明白了,即便夏家这次的策略比上辈子有些精进,也不是谢安珩输掉还隐瞒的理由。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太宠谢安珩。
事事都亲力亲为照顾提点,生怕他哪里吃亏,平日里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才会让他过于依赖自己,五年来过得顺风顺水,没经历挫折,轻易就中了别人的圈套。
他说完就转身去拿睡衣准备进浴室,只留下谢安珩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还维持着抱资料的动作,显得整个人有些呆。
后者站了几分钟,又听到谢行之回来的脚步声。
谢安珩眼底重新亮起来:“哥哥……”
“还有一件事。”谢行之对他道,“这周末和安海分公司的项目你自己来处理,我不陪你去了。”
谢安珩的心重新落回去。
谢行之说完看他:“能办好吗?”
“能办好。”他迅速回答,直直地望向对方,“我一定会办好的,哥哥。”
谢行之这才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有压力,把这一次失败当做一次教训,继续加油。”
“……”谢安珩抿一下下唇,袖子中的另一只手悄悄握紧,轻声应道,“好。”
等谢行之彻底进了浴室,谢安珩这才推开走廊对面的房间。
这个房间一开始就是给他设计的,跟他们最初租的那间房子的布局几乎一样,就在谢行之的卧室对面。但这么多年来房间一直空着。
谢安珩放下资料,伸手摸了一下书桌台面。
纤尘不染。
谢行之早就帮他把这个房间收拾干净了。
他站在房里环视了一圈就回到谢行之的房间。几分钟后,谢安珩抱着他的被子从谢行之的卧室出来。
关门之前,他脚步一顿,再度回头。
耷拉着睫毛,谢安珩的目光落在空了一半的床铺。
许久,他收回视线,房门“咔哒”一声彻底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