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少得可怜,更何况是一群陌生人。没人问话,他也不会主动搭讪。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他在小区附近的礼品店买了一堆礼品,拎着上楼。
江眠见他回来,没有多待,要和他一起走。
白巧兰挽留:“这么快就走?不喝口热水?”
秦劲:“不渴。”
白巧兰搓着手,不再说什么。
秦劲了解江眠曾经受过的委屈,他对白巧兰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教养使然,加之她毕竟是江眠的亲生母亲,秦劲没有动恶,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下了楼,碰到了匆忙赶过来的江守成。
“怎么要走?”江守成见着秦劲,唯唯诺诺,讨好般地给他递烟。
秦劲谢绝道:“我和江眠还有事去办。”
“好好好,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好着呢,不用担心。”江守成故意提高音量,一遍遍地强调,“我和你妈身体都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好好工作。”
显摆的语气,大声炫耀,努力给围观的亲戚邻居们营造出一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江眠突然很想看看他跳脚的样子,说:“我要接着去上学了。”
如果在之前,他听到这种话,肯定嗷一声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但是现在,江守成只是怔了一下,随之附和道:“上学好啊,活到老学到老。我和你妈以后也去上老年大学,赶赶时髦。”
是江守成变了吗?
他没变。
江眠清晰地明白,是她变了而已。
江守成惯会看人下菜碟。
刚刚在楼上。
白巧兰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你爸跟我说,还是女儿好,他知道你的好。”
江眠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等着白巧兰继续说下去。
结果白巧兰说的是:“你爸说你心肠软,不管我们怎么对你,到最后你还是会管我们。不像伟伟,得哄着供着伺候着,不能惹。说他一句不中听的话,他就嚷着把我们从家里撵出去。”
江眠想起在医院,最后一次见到霍承司那天。霍承司说,江眠,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被别人欺负么,因为你心太软。
因为心软,活该被欺负。
“所以,小学你们把我送出去,初高中让我睡阳台,去念大学一分钱不给,不让我继续读研,强迫我工作后每月上交百分之八十的工资,剩下百分之二十不够生活费,让我去睡桥底睡公园。”江眠的双手在棉服口袋里发抖。
“谁让你去睡桥底睡公园了?”白巧兰说,“如果说了,那也是吵架时说的气话,你怎么当真了?”
“让你上交工资了吗?大学也没给过你钱?”白巧兰说,“我忘了。”
你怎么当真了呢哈哈哈。
我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眠当着白巧兰的面,放声大笑。
“你怎么了?怎么笑得和那个姓霍的一样?都是这么神——”白巧兰看着她,眼睛里渐渐多了一层恐惧。
“是想说神经病吧。”江眠笑出了眼泪,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你们不是早就知道吗,我就是个神经病。”
楼下,江守成还在表演着家庭的温情。
秦劲开车过来,给江眠拉开车门。
“江眠不是刚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围观群众问。
江守成说:“孩子们忙,都是干大事的人,不能耽搁。”
白巧兰说:“江眠结婚了,过来让我们去参加婚礼。”
引起一群人的羡慕。
自始至终,江守成没有问她要去上什么学,去哪个学校,去学什么。
就像江眠高二那年。
有天她在学校突发急性肠胃炎,疼得在宿舍打滚,老师帮她联系家人,全都联系不上。周末她回家,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饭桌上没有一个人接她的话,没人问她疼不疼,病好没好,吃药了吗住院了吗……
江眠上车的时候,听到以前的老邻居蔡阿姨,大着嗓门说:“江眠孝顺!长得好看!学习好工作能力强!”
“你们知道市文化馆吧,多好的事业编,老陈家的儿子没出息,考了两三年都没考上。江眠刚毕业就考上了,但是她追求高,怕在文化馆养废了,果断辞职,去了大城市发展。不仅仅是文化馆,还有研究生,江眠一考就考上了。老刘家的女儿这都第几年了,不争气,还没考上,啧啧啧。”
“那个时候我就说,江眠的脑子好使,一定会有大出息。看看!这不被我说中了!又是上电视又是找了个条件这么好的男人。”
“全临市,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江眠男人这样条件的。当年有人给江眠提亲,我就拦着没同意,幸亏江眠听大人的话,不然和别人成了亲,哪里还有现在的男人?”
“江眠孝顺着呢,老江家现在的大新房,还有车,都是江眠买的,全款。老江有这个女儿,真是享大福了……”
车开出去,把这群人甩远。
江眠严重怀疑蔡阿姨的脑子有病(生理上的病症),导致她记忆出现了偏差。
她难道不记得?是她当着自己的面,和一帮邻居指指点点,说江眠一个普通大学生,怎么有资格挑工作。还说,谁信她考上研究生不去读?说说谁不会?我还说我也考上了呢哈哈哈。
江守成逼江眠去相亲的时候,指着对门蔡阿姨家说:“你出去问问,远的不说,你就去问问对门,看他们是不是也说,你脑子有病,所以别人才会给你介绍一个脑袋有问题的男人,因为你们是同一个档次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神经病。”
江守成把她告上法庭的那天,她回来收拾行李。江守成把她的行李扔到楼道里,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当时也是这位蔡阿姨领头,和一群邻居在走廊看笑话。
现在江眠“功成名就”,“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蔡阿姨们]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个脑子,热情洋溢的贴过来。
江眠突然觉得,以前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而做出种种错误选择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到这时才真正明白过来,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她是怎样的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谁让她当真了呢?
就像蔡阿姨刚刚口中的,老陈家“没出息”的儿子,老刘家“不争气”的女儿,等他们“出息争气”,她肯定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谁当真谁傻叉。
谁当真谁被逼成神经病。
江眠趴在车窗上,迎着吹来的风,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身心是如此轻松自由。
她从泥潭里爬出来,脱掉脏污的鞋袜,灵魂迎着风,飞了起来。
彻彻底底摆脱了过往。
如果和过去和解必须要原谅宽恕点什么,她选择宽恕自己的选择。
其他的,就让他们继续在泥潭里烂着吧。
“秦劲秦劲。”江眠扭头,朝驾驶室的秦劲喊,“你看到我的灵魂了吗?”
秦劲很认真地点头:“看到了。发着光的那个就是。”
江眠大声笑:“秦劲,我想唱歌。”
“什么歌?”
“你是一种植物。”
江北市在隔壁省,和临市相距四百多公里。沿途有很多旅游胜地,江眠都没去过。秦劲开车,一路玩过去。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走走停停,逛吃游玩,用了一周才回到江北市。
很快到了年底,过了年,江眠跟着秦奶奶学织毛衣。
自从她给401织了一套帽子围巾和手套后,401嘴上说难看死了,但是他几乎每天都戴着。江眠打算再给401织件毛衣,赶在去J市上学前送给他。
毛衣织了一半,秦劲走过来,立在门口叫江眠。
江眠:“等一下,我把袖子收好。”
“收好要多久?”秦劲一副教导主任的脸,“三分钟后就要上课了。”
江眠:“……”
秦奶奶没听懂:“上课?什么课?不是一周后才开学吗?”
江眠使劲给秦劲使眼色,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秦劲没看懂:“你眼睛怎么了?是盯毛线太累了吗?”
江眠:“……”
“正好,别织了。”秦劲严正道,“过来练功。”
江眠丢下毛线,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秦劲跟前,拉着他往外走,爆红着脸说:“奶奶,我明天再接着织毛衣。”
“好咧好咧,你们忙。”
做贼心虚,江眠从秦奶奶的声音里听出了笑声:“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双修的事情么。”
“奶奶不是别人。”秦劲又说,“我没说双修,我说的是练功。”
“奶奶肯定听出来了!”江眠抓住秦劲的手,趴在上面咬了一口。
秦劲借着力,一抬胳膊就把她捞了起来,疾步往卧室走:“马上迟到了。”
江眠:“……”
又不是真的上课,迟什么到!
秦劲把她放在床上,把行李箱搬出来,从里面拿出一盒“辟邪入侵”套。
“为什么放在行李箱里?”
“昨天我收拾行李,全放进去了。”秦劲说,“带到学校用。”
江眠:“……”
江眠要去J市的音乐学院进修二胡,秦劲过去陪读,为了不至于太闲,他向母校xx大学申请了旁听植物学。
秦爷爷和秦奶奶早年买了一处房产,就在xx大学附近。秦劲读书的时候,周末会过去住。秦爸爸和秦妈妈在J市工作的时候,也会住在那里。
xx大学和音乐学院相隔不远,他们已经决定好,开学后一起住在那里,不住学校宿舍。
用秦劲的话说:“方便双修。”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已经开学一个月。
江眠在音乐学院适应良好,在闻教授的亲自指导下,进步很快。秦劲旁听植物学,每天都很认真,除了白天上课,晚上还要研究大部头著作。
江眠问他是不是要当植物学家。
“不是。”秦劲用科学的态度说道,“我是想通过研读植物,来寻找突破双修的瓶颈。”
江眠捧着发烫的脸颊,问:“双修瓶颈和植物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仙女。”
秦劲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有了证据,怀疑你是花仙子。今天掌管竹子,明天去宠幸薄荷。”
“我以前总以为这是这本书的bug,现在我想,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你是仙界的人,我是武侠世界里的人,由于某种契机,我们一起穿到了这个现代社会。所以他们才显得正常,只有我们不正常。因为这里本来是他们的世界。”
江眠问:“谁说我们不正常?”
秦劲避而不答:“我们霸占了他们的世界,他们肯定会对我们不满。”
“你觉得夏飞和乔子爱正常吗?”
“正常。”秦劲正色道,“我说过,他们不是神经病,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使自己快乐。”
“401呢?他正常吗?”
“我觉得他很正常。”秦劲蹙眉想了片刻,说道,“但是他有超能力,他应该也是穿过来的人,他可能来自科幻世界。”
江眠:“……”
“我们不去管别人,不去管他们。”江眠圈住他的脖颈,“我们过我们自己的,好不好?”
“好。”
当晚,秦劲情绪激动,史无前例地疯狂,换了两床被单,意外突破了双修瓶颈。
导致第二天,江眠没去上成课,连着在家休息了三天。
过了周末,是植树节。
江眠本来和秦劲约好,趁着午休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种棵树。上午放学,江眠没等到秦劲,电话没人接,短信不回。一直等到下午上课,也没有联系到他。
秦劲从来没有失约过。
江眠惶恐不安地回到家,门没有锁,一推就开:“秦劲?”
没人应声。
江眠拿着手机,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往里走。电话铃声从浴室传出来,她提心吊胆地走过去。
秦劲穿着衬衣衬裤,靠墙坐在地上。电话铃声在他裤兜里不停地响,他像是没听到,呆愣愣的。
浴室的花洒开着,没有水蒸汽,他淋的是冷水。白色衬衫被浇透,沿着肌肉的轮廓贴在身上,拳头流着血,满地碎玻璃。
他周身都透着股萧杀的冷。
江眠赶紧关掉花洒挂断电话,心口钝痛地叫了声:“秦劲?”
浴室里回荡着她发颤的声音,很久才落在地上。地上的碎玻璃映出无数张江眠的脸。
秦劲抬起头,眼神涣散。
他像是努力了很久,终于把视线聚焦,定在了江眠脸上。
“秦劲。”江眠走过去,跪蹲在他面前,去摸他手上的伤口,“疼不疼?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秦劲反握住她的手,很用力,一寸寸沿着手腕捏过去,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秦劲,我的胳膊疼。”
秦劲顿住。
他死死盯着江眠的眼睛,喉结隐忍地抽动了几下,说:“江眠,你告诉我,我们是真的穿书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天谢地,终于写到这里了。
[地雷]:本木将手伸进作者菊花
[营养液]:最美不过初见x5;梦见x5;柒角鹿x5
?70、第70觉
你看到楼顶的劲旗了吗!
——《入睡的必要条件》
秦劲不知浇了多久的冷水,身上冒着白气,肌肉硬僵,嘴唇冻得发紫。
江眠抱住他,用力亲吻他冰凉的嘴唇,剥掉他湿透了的衬衫,脱下来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给他裹上。
她警惕地往秦劲左边看了眼,问:“秦劲,是不是女主角又回来找你了?”
“根本没有什么女主角。”秦劲颓萎地说,“是我脑子有病。”
“你的脑子才没有病!你有全天下最厉害最好用的脑子!”江眠抹去他脸上的冷水,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迫使他看着自己,“秦劲,你忘了吗?你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我是你的女主角。”
“这个世界没有男主角,也没有女主角。”秦劲丢魂落魄地看着江眠,“这不是一本书,这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我们没有穿书,对不对?”
江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劲——萎靡不振,暮气沉沉,整个人没有了一丝生气。
在她心里,秦劲一直就像座高高的铁塔,历经千锤百炼,狂风吹不倒,暴雨浇不歪,就连他的头顶,也竖了根避雷针。
永远笔直坚定地立在她面前,为她指明前进的方向。
但是现在,这座塔倒了,她扶不起来。她拼了命,也没有把秦劲从地上拽起来。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我的男主角!”江眠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