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概是生意太好遭人眼热了吧!”佘金凤瞄了沈木星一眼:“干裁缝的碰过多少身体,跟人眉来眼去净遭嫌疑,我不喜欢这个行业。”
沈木星扫地的手停住,假装蹲下去拾掇垃圾桶。
亲戚又讲:“可惜了老裁的老婆!唉!那女人生得,啧啧,俊俏得不行!穿着香云纱旗袍在河边搓搓板,把路人看得直叫老婆拧耳朵!”
“那他老婆呢?”
“老裁坐牢的那几年,她跟着蛇头出国了,再也没回来。”
“没回来?跑了?”
“贪图富贵不肯回国的,还算新鲜事吗?”
沈木星端着垃圾桶,进了沈冥的房门,合上门,把这七嘴八舌都关在了门外。
这个房间是冷色调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伤感地靠在门上好久。
64
沈冥的房间没开灯,他正在打游戏,厚厚的耳机包裹着他的脑袋,他双眼猩红,发狠一样敲击着键盘,打爆了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头,屏幕里鲜红一片。
直到房间里烟味呛到咳嗽,沈木星才放下一腔心事,走到弟弟身边去。
“打CS呢?眼睛不要啦?”她用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沈冥小的时候头发就软,长得又像女孩子,所以沈木星总爱摸他的头。那个时候他是温顺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暴力、易怒。
沈冥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抬手攥住沈木星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握住,一边握着姐姐的手,一边用另一只手飞快的移动着鼠标。
“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聊天?”他问。
“有什么可聊的?一群老娘客。”沈木星握着他的手坐下来,把他的耳机摘了下去。
屏幕上变灰了。他因为分心而被敌人打死。
沈冥转过来看着她,把嘴上抽着的烟拔下来,吐出一串烟雾,眯着眼睛看着她,目光中有几分戏谑。
“妈没让你给七大姑八大姨背两首唐诗?”
沈木星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坐到他的床边去,温柔地笑笑:“我都多大了,还背唐诗。”
沈冥抽着烟,发出一声轻笑。
“二嬷买了一些可乐,你要不要喝?我去给你拿两罐?”她说:“你总是窝在房间里会被烟熏死的。”
“这是我听过的最爽的死法。”沈冥又吸了一口烟,玩味的看着她:“不喝。”
沈木星顿了顿,弯起眼睛说:“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俩最开心的就是过年有亲戚来,数他们带了多少箱饮料,晚上大人们都睡了的时候我们俩还会悄悄地潜过去偷喝?”
沈冥弹弹烟灰,目光深远回忆:“妈不让喝饮料,说要留着送人。”
沈木星撇撇嘴:“小时候我就想啊,大人就是奇怪,你送我我再送他他再送我,送来送去的都过期了。还不如给我们喝了。”
“舍不得钱吧。”沈冥说。
沈木星摇摇头,认真的看着沈冥:“后来我问过妈,妈说我们俩都是换牙的年纪,喝可乐很容易把牙齿喝坏掉。其实现在想想,有时候妈是为我们好,只不过不表达出来而已。”
“嘁。”沈冥嘲讽的笑笑,把烟熄灭在烟灰缸里。
“你‘嘁’什么,卡卡爸爸的事怎么样了?”
“治着呢。”
“那你借她钱了么?”
“没有,妈又不会给我。”
“要不你试一试跟妈说说?”
沈冥放下鼠标,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她,突兀地问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小时候妈偷偷拿可乐给你喝,我都看见了。”
65
大年夜没有和严熙光一起过,沈木星很惆怅,她曾趁着家里人多溜出去看他,看到的却是冷清的店铺里他还在干活,没有亲戚,没有酒席,老裁缝大概是又喝多了在屋子里睡觉,他就一个人忙碌着。
沈木星在门外悄悄地看着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心里发酸,却并没有进去,她怕她去了,热闹了他一下又离开,反而会更让他失落。
后来沈木星决定,大年夜没有陪他,元宵节一定要陪他一起过。
热热闹闹地过。
于是正月初六就开学的小小复读生,在大年初五就大包小裹地回了学校,跟母上大人谎称早一天开学,换来了一天的自由时间。
一大早,她早早地就收拾好生活必备品,一出寝室的门,严熙光的车子就停在了那里,她活力四射地背着书包跑到车窗前,在他清爽的脸上印下一吻,迫不及待地坐进了副驾驶。
“你确定这么早去吃‘午饭’?”沈木星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
严熙光今天似乎特意收拾了一下。
他的头发是新理过的,浓密乌黑,整齐顺亮,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是新的,鞋子也是新的。
他握着方向盘,说:“许多人,天没亮就去了。”
沈木星惊讶,眼中有新奇:“我也听过泰顺百家宴的,但是没去过,一万人一起吃饭,那得是多壮观呀!”
严熙光说:“外公年年都是组长,小时候跟着吃过几次,你爱热闹,应该喜欢。”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泰顺的雅阳镇,那里最出名的就是打破了吉尼斯记录的万人福宴。严熙光的外公是泰顺人,打了好多遍电话让严熙光去那里过节,听说他要带女孩子回来,乐呵呵的答应着,硬是在一位难求的宴席上给加了两位。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旅行,比小时候去夏令营还让她兴奋。毕竟和爱人单独出行,去一个没有约束的地方,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车子从温州南上高速,从甬台温高速一直开到了分水关出口,又上新58省道,车程足足用了三个多小时,起初她还兴奋的问来问去,后来看着高速上枯燥的风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严熙光则一直清醒的看着车,仿佛这种无声的枯燥就是他的影子。
其实那个时候她还真的是个孩子。
这个高速,那个收费口,什么什么方向,她一点也分不清楚。
而严熙光驾轻就熟,过收费口减速的时候,他还为她盖了一件外套。
那外套是车里备着的,他早就料到她会睡着。
66
到达泰顺的时候,到处都是旅游大巴。沈木星被导游的喇叭声吵醒了。
两个人下了车,他在车里往出拿给外公的保健品,沈木星则站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关上车门,一手提着一盒子东西,对她说:“走吧。”
“我要挎着。”她撒娇着说。
“什么?”他没听清,以为她要帮他挎东西,说:“不用,不沉。”
她走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胳膊搂了个结实,心满意足地笑着:“我说我要挎着你,不是要帮你拿东西!想得美!”
他这才了然,低头看了一眼那条将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手臂,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亲密的在一起走过路,光明正大。
一路上,那些四面八方投递来的目光是陌生的,羡慕的,不会让他们紧张和不安。
那是个晴天,尽管天气有些冷,却挡不住人的热情。
沈木星第一次看到百家宴,终身难忘。
整整三条街,从街头到街尾,每隔一米就有一张用红布铺成的圆桌,整齐而密集。
百家宴分工明确,每组有一个组长,十名厨师,一共有十组,一组一百张桌,一桌坐十人,可以接待一万人。
他们两个到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席,行走之间能看得到塑料凳子摞成了摞,听得到锅碗瓢盆叮当响,街道两旁的商店全都是非营业状态,许许多多的身带红色围裙的老乡东窜西窜地忙活着,大声小声之间夹杂着浓浓的本地口音。
来百家宴帮忙的人都是镇上的男女老少组成的,专门为来吃百家宴的八方来客服务,叫做“相帮人”。
这些都是严熙光作为半个泰顺人介绍给她的,沈木星算是见了世面,新奇无穷。
她挎着他的胳膊,成了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对小情侣。
他的声音磁性又好听,倒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了:“泰顺百家宴以前叫做福宴,说啊,南宋有个姓张的大户,在元宵节那天大摆宴席,请乡里人聚一聚。”
沈木星亲昵地挎着他的胳膊,幸福浅笑,一脸认真地听着他讲这趣闻缘故。
“后来呢?”
严熙光说:“后来啊,李家的来了,王家的来了,刘家的也来了。”
沈木星调皮地接过去:“沈家的也来了!”
“好好好,你来了。”他也笑。
两个人说着笑着走到了外公家的地界。
外公是第三组的组长,墙上用红纸贴着他的名字,严熙光的外公竟然也姓严,叫严泰顺。
红纸上还写着第三组的开席菜单,干盘是鳗鱼干,主菜是目鱼和笋,年糕、面条、熏兔、四季豆干、鸡鸭猪肚、桂圆汤、汤圆都是当地的特色。
外公正在后厨忙的不可开交,严熙光和沈木星停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进进出出没敢打扰。
中途临时又加了一桌没有预定的客人,碗筷已经不够用了,外公跑到门口,敞开大嗓门嚷嚷着让人去借碗,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严熙光。
“小光!什么时候到的!快快!快进来!”外公方才还焦躁严肃的脸瞬间乐开了花。
“走吧。”严熙光轻声对她说了句。
沈木星就双颊微红的在外公的注视下挽着他的胳膊走了过来。
“啥时候到的呀?”
“刚到,怕忙没敢打扰。”严熙光用方言回答。
“这位姑娘是……”
“我女朋友,沈木星。木星,叫外公。”
“外公好。”沈木星的大眼睛闪烁着,声音温婉柔雅,全没了跟严熙光独处时候的小孩子气。
“好好好!你好!”外公的眼睛始终在沈木星的脸上打量着,目光慈祥,一笑满脸的皱纹如同老树的纹络,却难挡他端正的五官所拼凑起的威严:“你瞧我忙的,连个地方都没能给你们坐,一会开席我给你们留了两个位置,好好玩好好吃!”
沈木星机灵的说:“外公,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外公客气地说。
严熙光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笑,对外公说:“她好奇又爱凑热闹,您就找个活给她做,让她过过瘾。”
沈木星斜眼看着他笑,一副“还是你了解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