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到西宁后,天已经黑透了,因为飞机的晚点导致候车时间很紧张,沈木星从机场辗转到火车站一直用跑的,手机在背包里响了好几次也顾不上,前脚上了火车,后脚车就开了,一进卧铺,车厢里一片静谧的呼噜声,她蹑手蹑脚地将行李箱塞进桌子下面,下铺的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电话铃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吵闹起来。
沈木星手忙脚乱地翻开背包,掏出手机,看也不看是谁立刻接了。
“喂……”她的声音蚊子一样弱。
“你现在在哪里?”严熙光的声音中,有克制的急。
“我刚坐上去拉萨的有氧列车。”
“有氧列车?那下了车到西藏,就没有氧气了?”
沈木星被他的严肃认真逗笑了:“拜托,西藏300万人,没有氧气能活?”
他松了口气:“你跟谁一起?住在哪里?
“哎呀先不说了,火车上都睡觉呢。”
刚挂断电话,严熙光就发送了微信好友验证申请,这一次沈木星果断同意了。
添加好友成功,他的头像是一头手绘的深海蓝鲸,朋友圈果然是空的。
沈木星躺在上铺,身体被列车轻轻地摇晃着,使她像个婴儿,狭小的空间里,她蜷成团,反反复复点开他的头像去看,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也正在看她,看她这些年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痕迹。
火车每走出一里,沈木星的心就后悔一寸,她到底在做什么?
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她却走了。
又想起与他重逢的那天,后台纷纷攘攘,他站在不远处望她,欢喜和凄凉堆悉眼角,那一刻她就该知道,当初将爱生生隔开的是现实,非他所愿。
而今的现实是,他在翡翠高塔,她在陋室空堂。
现实,真是个狗东西!
沈木星盯着他与她空空的对话框,忽然血一热,主动发了条消息给他——
“打你回来起,还没好好跟你说一句,恭喜你。”
他回:“恭喜我什么?”
恭喜人家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是不是太老土?
那就……
“恭喜你安身立命,得偿所愿。”
她盯着自己发过去的这行字,严熙光没动静了。
沈木星把手机按灭,放在枕边。
下一秒,手机又亮了。
她又拿起来。
他回:
“命走了,都没和我商量。”
124
高中毕业那次进藏,偏逢藏地雨季,对拉萨的印象是铅灰色的。还记得一下大巴车就点烟抽,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着火,导游跟她说,普通的打火机在高原上是点不着的,想戒烟的话,西藏是天然的戒烟所。
第一次抽烟是在表姑家厕所。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严熙光两天没回她的消息,她半夜睡不着,坐在马桶上发呆,偷了一根表姑的烟,点上火,一不小心就过了肺,呛得她直咳嗽,她搞不懂为什么他会喜欢这玩意,根本消不了一丁点愁。
第二天晚上又睡不着,目光再次落在那包烟上,回想起那呛进肺腔的疼痛感,她竟然自虐般又伸出了手……
这一次来西藏,沈木星带了包烟,却没带火。
此番故地重游,马丁靴一落地,西藏就以晴空万里迎接她这位旧友。
和上次不同,今次的拉萨,蓝金红黄白,色彩斑斓。殿宇嵯峨的布达拉宫,依旧红山垒砌,气势雄伟。
玩了一整天,两人下榻在当热路的一个家庭客栈里,房间温暖舒适,院内酥油茶飘香,沈木星见主人家的小狗憨态可掬,就蹲下来逗着玩。
阿敏在一旁跟她闲聊,三句话离不开驴友团里的一个格子衫小哥。阿敏向沈木星“自爆”,她刚来深圳时,交往的男生都瞄准本地的有钱人,可相处了几个之后发现,土豪都不傻,算的比她还精。这个小哥是她近年来唯一心动的男生。
“那就去追喽,”沈木星摸摸小狗的后背:“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
阿敏叹息一声:“可他只是个小程序员,真要成了,和他背上一辈子房贷,那可就三十年不敢辞职了。”
沈木星无解的摇摇头,25岁以后谈爱,顾虑重重,杂草丛生。
这不能算作一个女人的“自爆”,算是一只活在成人爱情森林里的野兽,对法则的一种臣服与告解。
这就好比在水头,她可以主动跟小裁缝搭讪一句“你家新开的吗”,而不能在深圳,问严熙光一句“你的房是贷款还是全款”。
阿敏的心事说完了,就挖刨起沈木星的感情经历,沈木星却情不过,只好透露,在老家的时候,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
“在老家?同学吗?”
“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啊?”
“是个小裁缝。”
“哦……这可糟了,那后来呢?”
“他发达了。”
“是铺子做大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
“唉呀你挤牙膏似的,说说你们怎么分开的吧?哦先别说,让我猜猜,你这么优秀,肯定是个学霸,而他只是个裁缝,裁缝能有多少文化?你们一定因为差距而渐行渐远了对吧?”
“恰恰相反,他做衣服的时候,我做功课,我们可以一天都不跟彼此说话,我只要进了他的铺子就觉得安心,我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会看着我,看着我笑,很爱听的样子。”
“年少的爱情真让人羡慕。”
阿敏还想追问,沈木星却“哎呀”一声,大惊小怪地跟小狗子对话起来。
“你这个小垫子上都是土,来。”她扯着狗子的棉被垫,狗子立即用嘴刁住一头,与她拉扯。沈木星笑笑:“来呀,我帮你掸一掸灰!”
“汪!”
“嘶——”
阿敏惊呼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木星你没事吧?”
沈木星皱着脸去看,右手虎口多了两颗狗牙印。
125
拉萨市人民医院。
沈木星刚打完一针血清,从注射室里出来。
阿敏在注射室外面等着,见她出来赶紧走过去。
“打完了?”
“打完了,医生说要打好几次呢。”
“这死狗,回头夜黑风高咱把它炖了。”
“怨我怨我,谁知道那小布垫子是它的床单呀?小狗最忌讳别人动它的窝了。”沈木星无奈地笑笑。
阿敏把手机递给她,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咬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样子。
“木星,你刚刚有电话,我帮你接了。”
“谁?”
“是Aurelio。”
沈木星翻看手机的通话记录,问阿敏:“他说什么了?”
“木星,你的小裁缝……不会就是AurelioYan吧?”
“你告诉他我来医院了?!”
“真的是他啊!”
“哎呀你别闹了,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你被狗咬了,他好像很着急……”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就是被小狗咬了一口,破了块小皮而已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呢,我反应了一下,严熙光不就是AurelioYan的中文名字嘛!然后他就问我是什么狗,我跟他说话我有点紧张,我就说是西藏的狗,他问我住在哪家客栈,我回答完,就听见他跟旁边的人说订机票,电话就挂了。”
“西藏的狗?”沈木星翻了个白眼,一戳阿敏的脑门:“泰迪也叫西藏的狗?你这么说他会以为是藏獒啊大姐!”
126
他是一大早到的拉萨,沈木星一夜没合眼。
前一晚,小青年们在楼下疯到后半夜,吉他民谣狼人杀,阿敏几次催促沈木星下楼玩,都被她拒了。她对陌生人的友善和暧昧都不感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严熙光。
天刚蒙蒙亮,沈木星睁眼盯着天花板,感觉白炽灯忽远忽近,太阳穴突突地跳,头一会大一会小,心口像是破了个洞,急需什么给堵上。
是烟瘾犯了。
她打挺坐起来,裹上针织外套,下楼买包口香糖嚼一嚼。
走下陡峭的木楼梯,整个客栈都在沉睡,老板打盹的鼾声从前台里传出来,沈木星握着楼梯扶手往楼下瞄,找找有没有糖果之类的售卖,却忽然听见一声咳嗽。
寒凉的风略过她的脚趾,沈木星的耳朵动了动,接着心一惊,眉头一蹙,三步两步下了台阶!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前厅的沙发上!
他坐得笔直,旅行箱放在腿边,黑色薄呢子大衣被旅途□□出褶皱,这客栈就这么小,他见下来的是她,还没来得及站起,她就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我就怕这样。”她凶巴巴地瞅着他。
严熙光坐在那张矮小的沙发上,抬眼望她,目光似水,将她的右手拿到掌心来,翻来覆去看看:“咬哪儿了?”
沈木星用手比了个“八”字,把虎口给他看,严熙光皱着眉看着那两个小红点的光景,她就转而把手放到了他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恨不得掐死他的动作。
她嘴唇紧咬,他睫羽一颤,他又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压在胸口上。
他委曲求全地凝望着她:“回房间再打,行不行?”
说罢他起身,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拖着行李箱,走到前台时将箱子往寄存处一推,便拉着她上楼了。
她开门,他落锁,她往里走,他往回一拽,便把她堵在了玄关的墙壁上,她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一凝眸便看见一双痴狂的眼睛,正在她的脸上唇上热切地探索。
“深圳那么大,不够你躲我?”
“我没躲你,我只是……我只是来戒烟的。”沈木星别过头,不敢看他。
低着头,灼热的呼吸扑打在她脸上,让人心跳失衡。
她低低地嘟囔:“戒掉哪个都有好处……”
他目光一深,眉心动了动:“那,戒了吗?”
“还是想抽烟,还是想……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