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贵的车,史磊就白送你了?”
“嗯。”他轻描淡写。
可是,天下哪有白拿人家的道理?
沈木星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场婚礼下来,史磊的控制欲、以及对严熙光超乎寻常的好,都让她心里毛毛的。
“要是你拒绝呢?”
严熙光望着她担心的眼睛,声音竟然有点委屈巴巴了:“他说如果我不要他的车,他就找网红经纪把我打造成中国最帅缝匠,让几十万人围观我直播缝扣眼。”
沈木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想笑,却百感交集。
“他那么霸道呀?那你会不会觉得受制于人?你会不会不开心?”
严熙光正欲摸她的脸,听她这样说,一笑,拇指游移到她的唇瓣上摩挲着。
他手指的关节十分灵活柔韧,手纹被布料磨得很亮,很滑。
他沉默片刻,默认自己被欺负了。
“那能怎么办?”
“那就不干了!我养你呗!”沈木星坚毅干脆地说:“等我考完试就去找工作,再不济就把你原来那间铺子盘下来,你做裁缝我做律师,挣多挣少够花就行,我吃的也不多,一年给我做两身漂亮衣裳,我也没别的花销了。”
严熙光被她逗笑了。
“笑什么……”
这原本也是她的计划啊,只不过一朝变故,天涯两隔,不得实现而已。
但见她无比认真的模样,严熙光才收了收笑容,抚摸她的长发,说:“早知道你这么好养活,我就不拼了。”
沈木星开着车,放了首英文歌。
路口红灯,电话响起,沈木星点了一下屏幕,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音响中传来。
“您好,请问是沈先生吗?”
“沈先生?您好,请问您是?”
“我找这个号码的机主,沈冥先生。”
变了灯,沈木星踩上油门,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她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原来自己手机里的副卡是沈冥的旧号码。
得知沈冥入狱后,她就从母亲那里把沈冥的电话卡拿了回来,即使后来连她自己的旧号码都换了,沈冥的号码她依然留着。
她想念卡卡,月月按时充值缴费,盼望有一天能接到卡卡的消息。
如果卡卡能够联系她,沈木星想,她一定要当面向她道歉,如果有需要,沈木星会把自己手里的存款全部补偿给她,以弥补沈冥造成的伤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卡随她换了好几个手机,从没有故人来电。
“您好,我是沈冥的姐姐,您是哪位?”
“沈小姐您好,我是尚小姐遗嘱的执行人,巫华梁。”
“什么遗嘱?谁?”
“尚夏。”
泛黄的回忆绵延而至。
沈冥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一双好看的眼攫住那女孩的瞳眸。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女孩娇嗔地笑,狠狠地推了推他的脑袋:“尚夏呀,你聋么?”
他一拧眉:“到底是上还是下啊?”
“去你的!”
“不上也不下?那就是卡住咯?”
沈木星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拿人家女孩儿名字开玩笑!”
沈冥故意凑上去逗人家:“唉?以后叫你卡卡怎么样?”
163
沈木星放慢车速,静心凝神,嗫嚅道:“尚夏……是尚夏吗?!”
“对,她的遗产于今年的1月24日生效。”
“什么……”
沈木星茫然失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过世了。”
1月24日……
记得深圳下起了雪,二十年难得一见。
1月24日……
卡卡……
死了……
沈木星猛踩刹车,巨大的晃动使她头脑里的那些东西全部被搅成了一团,越来越混乱。
又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被她刮到的车主下了车,怒气横冲来敲她车门,眼见着沈木星呆坐在车里纹丝不动,那人更气,将车窗拍得砰砰响,沈木星吓得瑟缩,浑身发冷,木然望向窗外的狰狞面孔,抖着手凿下了车锁,身子重种地向后靠去!
所幸是一场小的事故。
保险公司赶到的时候,母亲又打来了电话:
“女儿,你忙吗?”
“嗯……怎么了?妈?”
“哎呀,你弟弟的头,在分拣快递的时候被砸伤了。”
“砸伤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做了检查,说是轻微脑震荡,那我也让他住院了,这算工伤,得找他们快递公司理赔。”
“啊……那我买机票,回去看看。”
“你不用折腾了!浪费那路费干嘛?这倒霉孩子就从来不让人省心!”
母亲的电话刚挂,严熙光的视频通话又打了过来,沈木星虚弱地叹了口气,接了起来,保险公司的人在一旁催促她签字。
“怎么了?在哪儿呢?”严熙光看到了她这头的乱象。
沈木星有气无力:“哎,车子出了点小事故。”
“什么事故?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怪我怪我,我和另一辆车同时拐上一条路的时候,另一辆车拐弯拐得比较大,我这边没反应过来,车头的左前侧就碰到了对方的右侧车门……就是擦了一下,我们两个协商解决。拍几张照片就可以走了。”
她尽可能地解释详细,试图让他充分了解情况,否则他当即从意大利买票回来也说不一定。
出险人走了,问题也解决了,沈木星坐在车里平静了一会,对严熙光说:“我恐怕又要回一趟温州了。”
“怎么了?”
“你还记得卡卡吗?我弟弟以前的女朋友。”她满腹心事,不知道该跟谁说。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她?”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
沈木星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没有察觉。
“很奇怪,今天我接到一个律师的电话,说卡卡她……过世了。”
“是么?”
“还给我弟留了遗书,而且还有遗嘱,遗嘱的继承人是我弟。真的好奇怪,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呢?当初被人伤害成那样,临死了却要把自己的遗产赠予对方,我想不通……我弟这边又出了点事,我得回去看看。”
“木星!”
“嗯?”
“我想外婆了。”
“想外婆?”
“对,我也想回去,你等我一起,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是……你不是要准备比赛吗?”
“来得及。”
“你真要回来?”
“尽快。”
“那我在深圳等你?”
“对,你等我!”
164
“沈先生,冒昧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您见面。”
沈冥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的信呢?”
“作为尚夏女士的遗嘱执行人,我先说说她的遗嘱吧……”
“我只想看信。”
巫律师顿了顿,不急不缓地念道:
“立遗嘱人:尚夏
本人现年24岁,在立遗嘱时精神正常、头脑清醒,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本人现有财产:存款20万元整,宝安区龙华梅龙路51平方米商铺一间,本人身故后,该上述财产中的10万元、一间商铺由沈冥继承,10万元遗产将捐给中国癌症基金会……”
“本人指定巫华梁律师作为遗嘱执行人。”
“信呢?”
巫律师从档案袋抽出一封破旧的信封,信封上面有油渍,纸面褶皱泛黄,看起来有年头了。
信封上用凌乱的字迹写着:沈冥亲启。
在这四个字的前面,是两个被碳素笔画成一团混乱的黑,尽管已被遮掩,却在字型的边角处不难看出,是“吾爱”两个字。
165
沈木星一听到母亲说,有律师找上门,就等不及严熙光,先行一步回了老家。
心急火燎跑到病房的时候,沈冥头上缠着绷带,正靠在病床上出神,面如死灰。
一个档案袋摆在病床旁的铁皮桌上,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母亲削苹果的声音都显得尤为刺耳,巫律师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沈木星缄默地站在门口,直到沈冥涩然转头,看见了她,她才垂下眼眸走上前去。
沈冥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别过头去。
“谁让她来的?”
母亲小心说:“你受伤要是不告诉你姐,回头她知道了又要跟我赌气。”
沈冥趁母亲低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沈木星柔声问:“头还疼吗?”
沈冥冷冷答:“你离我这个扫把星远一点吧!”
“你说什么话呢!”
沈冥没再言语,撕开手里的信,整个房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张信纸被展开,上面是卡卡张牙舞爪的字,沈冥一见,便像是见到了旧日深爱着的爱人一眼,瞬间热泪盈眶。
“字真他妈丑。”他喃喃自语,手里却像是捧着宝贝。
双眼被模糊了焦距,他不敢看,怕看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把信纸扣在腿上,抬头看着律师。
“她是怎么死的?”
巫律师答:“乳腺癌晚期。”
沈冥吞咽一声,看看姐姐,再看看律师,说:“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想自己。”
三人默默走出病房。
房门隔绝了走廊里的嘈杂,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沈冥慢慢的拿起那封信,用指腹轻轻摩擦。
页的第一行,写着:给出狱后的沈冥。
166
给出狱后的沈冥:
我要去深圳了,今天就走。
听说,你可能会判得很重,出事的第二天我去过医院看过他,你下手真狠呐!
我看见他躺在病床上接你姐姐的电话,他一边讲话一边哭,他就住在你姐楼下啊,可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小裁缝是个好人,你要相信我,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我们对不起他,对不起你姐。
我猜你当时一定是心疼你姐,才会发了狂,毕竟你那么爱她,全世界你最爱的就是她了,以前我还总是因为这个吃醋。
唉,这些我都不能细想,一想起就愧疚得想杀了我自己,你那几刀为什么不砍在我身上?
我才是那个垃圾,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我也没办法,我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我总是干傻事。
这世界太残忍,太现实,只有金钱才能解救苦难吧?
我要去别的城市,我在深圳有个叔叔,混得还不错,我要去试一试,我爸死了,现在我唯一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为了你。
沈冥,你别怕,好好的在监狱里改造。
我会赚好多好多的钱,等你出狱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去看你母亲的脸色,不用大半夜去打捞尸体,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如果我失败了,我就找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子嫁了,他一死,我就继承他的财产,等到你出狱了,我一分不留都给你,我让你一出来就有房子住,就有生意做,还有钱花,我要你过的舒坦,快乐。
嫁给老头我开玩笑的,我真是个垃圾女人没救了!
总之,我欠你的,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过得好,因为我爱你。
沈冥,你要好好的,在监狱里好好改造,我也好好的,给你赚好多好多的钱,吃再多苦我都情愿。
我总是做错的事,但我从没爱错过人。
我要去深圳了,明天就走。
卡卡。
沈冥颤抖地攥着那信纸,泪水无声落下。
他们两个人,多蠢,多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