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ura虽然“未到场”,但她的作品依旧在秀场上引起热烈反响,一番竞价后,这条名为“半生风月”的礼裙,创下Mist史上最高成交价。
时装秀一结束,赵卿陆恨不得在后背插上一对翅膀,趁谢遇时接电话的空档,火速离开会场,消瘦的背影都透着“再和谢大狗待在一起,我怕是要窒息”的抗拒。
赵卿陆给司机打去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对面一直没接。她在宴会厅门口等了会,耐心逐渐告罄。
微弱的引擎声在这时传来,她视线在半空漫不经意地转了一圈,忽然顿住。
橙黄仿古灯下,一辆黑色宾利绕行一圈后,最终在宴会厅门口停下,车前灯映亮不远处花坛里尚未凋敝的绿叶。
不祥的预感在车窗缓慢降至一半时应验,后座的男人稍稍侧身,冷淡的目光转了过来。
深秋北城,空气中裹挟着湿冷的水汽,旋转门前的女人皮肤极白,瘦瘦单单模样,融在肃寒的夜色里,像极了被人拔掉全身毛、又饿了整整二十四年的北极熊。
谢遇时收回目光,留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声音清清淡淡,“不上来?”
赵卿陆在“上车”和“不上车”间纠结好一会,忽然看见从谢遇时肩头晃出一条手臂,是谢安蕊侧过脑袋,朝她示意。
赵卿陆:“李叔呢?”问的是谢遇时的专属司机。
“我已经让他先回去了。”
谢遇时在走秀结束后接了通电话,回到秀场时,赵卿陆已经不见人影,问在后台采访的桑陌得知人已经在宴会厅门口等着了。
桑陌的本意是让谢遇时跟他妹妹一起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但谢遇时曲解了她的意思,以为赵卿陆等的人是自己,随即离开会展中心。
谢遇时想让司机将谢安蕊送回去,谢安蕊不肯,跟着上了赵卿陆的专属座驾。
听到这,赵卿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明明有他的司机,凭什么还要来跟她抢?金主爸爸就这么了不起?将她这种金主妈妈置于何地?
僵持状态延续了会,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下车,开了后座车门,直接将赵卿陆的退路堵死。
车还没驶离交叉路口,就有人按捺不住作妖的心。
“哥哥,昨天我和云筱姐通电话了,她还跟我问起你呢。”
谢遇时对这名字的印象所剩无几,停顿差不多五秒,才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赵卿陆没忍住笑了声,然后当着谢安蕊的面,将小腿搭在谢遇时大腿上,嗓音捏得极细,“时,站了一天我脚疼,你给我揉揉。”
这声“时”压得稍重,在沉闷逼仄的环境里掷地有声,听上去有些变调,更接近于第三声。
知道自家太太戏瘾又犯了,没来由变成狗屎的谢遇时很给面子地掀了下眼皮子,不搭话,却任由晃眼的白杆子在自己腿上肆意造作。
赵卿陆也没真打算让自己漂亮的脚踝被谢遇时的狗爪玷污,余光瞥到谢安蕊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便见好就收地抽回搭在谢遇时膝盖上的小腿,不着痕迹地往车窗方向挪了挪。
刻意的疏离让谢遇时微顿,残留在大腿上的余温隐约有回暖趋势,他敛神,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正前方。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接连两个红灯后,带着明显躁意的声音打破“你不犯我我不烦你”的和谐。
“嫂嫂最近的日子真潇洒啊,听人说昨天还和某个男团小鲜肉同游天街。”说到这,谢安蕊忽然捂嘴啊了声,“大前天好像还去参加了什么单身趴。”
用的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干挑拨离间的事。
女人间的磁场就是这么奇怪,赵卿陆有时候听不懂谢遇时的狗言狗语,大脑却能飞快识别出谢家小妹不阴不阳的潜台词。特别是那声“啊”,充满了“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丧心病狂、只会老牛吃嫩草的嫂嫂”的灵魂叩问。
谢家真是好风水,不仅养出面瘫,还养出了一个演技浮夸的戏精。
赵卿陆轻笑了声,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她,“比起某人在家为了毕设薅秃脑袋,我这吃喝玩乐的日子确实是挺舒服的。”
谢安蕊不自觉抓了抓头发,立刻炸毛:“忙着毕设怎么了,我自己的学业我愿意为了它掉头发。”
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却不乏讥讽,“可不像某人,文凭都是家里人花钱买的。”
赵卿陆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被人说成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呛人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吐出去,一道不带温度的声音插了进来,“需要我下车给你们腾地吗?”
若有若无的警告很快奏效,两个人同时止住话腔。
赵卿陆双臂交叠,侧身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瞬不停地落在车窗上,恨不得把谢安蕊的倒影射成筛子。
经过刚才那一回合的较量,谢安蕊自认为占了上风,雀跃的灵魂差点飞出车顶,因场合限制,她放弃得饶人处不饶人的处事作风,但突然的一通电话没给她这机会。
Laura私人助手打来的,电话里说她定制的礼服将在明天上午送到谢家老宅。
“那真是太感谢了!之前Laura给我看过设计图,我特别喜欢,相信成品效果会更加出彩。”
谢安蕊没有压低音量,像是非要让赵卿陆听到似的,在提到“Laura”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赵卿陆一整个季度只接一单高定礼服,主要负责其中的设计部分,裁剪全是工作室员工代替完成的,而接单是助手的工作,她几乎不出面。
现在听谢安蕊提起,赵卿陆才意识到上个冤大头是她的小姑子。
天地良心,她从来不玩饥饿营销那一套,只是灵感有限,加上设计本身是个大工程,没法跟流水线一样批量生产。
物以稀为贵,价格就这样被越抬越高,尤其到谢安蕊这,直接被抬高整整三倍。
价格是价值的表现形式,赵卿陆对此毫不心虚,她的设计本就独一无二,自然担得起这价位。
谢安蕊小嘴继续叭叭,视线扫过来好几回,赵卿陆不避不让地迎上,目光坦坦荡荡,并无半分艳羡。
谢安蕊正纳闷,却见她笑弯眼睛,毫不吝啬地夸了句:“小姑子今天真漂亮。”
在赵卿陆看来,这世界上分成两类人,没眼光却愿意一掷千金充场面的冤大头,以及慧眼如炬的上帝。
很明显,她这位可爱讨喜的小姑子属于后者。
“当然,明天会更漂亮。”她悠悠补上一句。
谢安蕊听傻了,差点咬到舌头。
这女人突然的又在发什么神经?
司机先把谢安蕊送回老宅,少了一个人后,车上气氛压抑不少,赵卿陆陷入“和谢大狗在一起连呼吸都是痛的”悲惨困境中。
终于,半小时后车在汀兰公馆前停下。
汀兰公馆是谢松林送给两人的婚房,独栋别墅,私密性极强。建筑风格完全按照赵卿陆的喜好来,平角设计,用的浅灰色系风格,低调却不失恢弘,中心一隅人工湖泊,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一下车,赵卿陆没再给塑料老公多余眼神,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
直到夫妻两人同处一间卧室,才结束了零交流的状态。
谢遇时隐约察觉出赵卿陆在生闷气,但一时半会没想出生气的根源在哪。
“卿陆。”
赵卿陆敷衍地应了声,在衣帽间挑好睡裙离开房间,进浴室后,一个转身对上亦步亦趋跟来的男人,把她吓了一跳。
她手脚并用撑在门边,“你是想和我一起洗澡?”
“我觉得,”转瞬的沉寂后,回答她的是比白开还淡的六个字:“不急在这一时。”
赵卿陆:“?”
她急什么了?
谢遇时眉梢微扬,“况且,两个人洗不干净。”
他身量高,目光略微向下倾斜,已然压迫感十足,加上话里似是而非的色气,赵卿陆心重重地敲了几下鼓,慌忙别开眼,砰的一声将门甩上。
等到赵卿陆磨磨蹭蹭回到卧室,谢遇时心里才有了猜测,认为她的气多半来自最近几天的绯闻。
这事确实是谢遇时被人阴了一把。
他是三天前回的国,第一件事就是去南城处理一个紧急项目。事情办妥的当晚,他应了合作商的邀约,只是没想到叶雨秋也在饭局上。
两人全程无交流,但不知怎的,第二天就传出他和叶雨秋的绯闻,加上营销号的大肆宣扬,“疑似出轨”的帽子就这般结结实实地扣在他头上,而绯闻的女主角对此毫无解释。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不管是营销号还是叶雨秋,无疑耍的都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他自知坦荡,全然没放在心上,但不代表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
现在看来,赵卿陆已经对这些假新闻上了心。
谢遇时掀了掀眼皮,突然说道:“卿陆,我和叶雨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赵卿陆抹精华的手一顿,撩起眼皮,去寻梳妆镜里的人形犬。
见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修长的指节捻住杂志页脚随意翻动着,说话时没有抬头,看上去不像在澄清,倒像是阐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也就是他这番无所谓的姿态,逼得赵卿陆脑回路畅通不少,一瞬的工夫,就反应过来。
赵卿陆收回目光,提着嗓子轻哂道:“没关系?我看你名字记得倒挺牢。”
她说这话时没有多想,但这种气势汹汹的腔调细究下来,很容易给人一种乱吃飞醋的感觉。
谢遇时眉梢微挑,极低地笑了声。“八个月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时间滞了几秒,赵卿陆还在思考他这话的深意,身后大片阴影倏地盖下来,让她心跳不受控地乱了几拍。
转过头,谢遇时已经停在梳妆镜旁。
探究的视线自她发顶倾轧而下,在薄瘦的耳廓停留片刻后,最后不动声色地定在那双稍显迷茫的眼睛上,却不着急开口。
赵卿陆在对方压迫的视线里,呼吸窒了窒,强装镇定地扬起下巴:“看什么看?”
身侧的男人避而不答,而是用浅淡的口吻续上自己先前说到一半的话,“卿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妄自菲薄?”
什么妄?什么薄?
赵氏冬梅大脑卡顿半晌,后知后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嘲讽,却不知这种讽意由何而起。
直到下一秒,耳边薄凉的声线再度响起:“现在一个叶雨秋就能让你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