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气氛是出奇的诡异。
一声凉飕飕的轻笑倏然切断空气中的暗潮涌动。
赵卿陆头疼不已,脑袋里飞快构建出一串可以用来狡辩的借口,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一到嘴边,怎么挤也挤不出。
“行了。”她抬手指了指街对面广场上的淘气包,对围在玻璃门后看热闹的猹说:“你们先去那玩会。”
“……”
等人散去后,赵卿陆慢腾腾地抬起下巴,本以为会对上狗男人讨伐性的恶毒目光,不料对方根本没将多余的眼神放在她身上。
深邃的眼眸带点审视意味,撅起的眉心言简意赅地传递出“什么小破地方,居然都没我办公室的独卫大”的嫌弃。
赵卿陆缩在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与空气融为一体。
沉闷的气氛维持近五分钟,谢遇时淡淡瞥她,“几点结束?”
声音很沉,细听却带着一种烦躁。
“已经结束了。”她磕磕巴巴地挤出三个字。
现在这局面,她还好意思让日理万机的大总裁等她吗?
“我在车上等你。”谢遇时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转头抛下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
赵卿陆:“……”
赵卿陆磨蹭好一会才上车,车上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
她用余光瞄了谢遇时几眼,见他揉着眉骨,神色困顿。
“其实这事我也没想着瞒你,”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脸真诚,“主要是你没问我,是吧。”
谢遇时扯了扯嘴角,没搭腔。
但凡心不盲的人都能看出她在狡辩。
得知她隐瞒自己的另一层身份后,谢遇时心里升起难以言述的烦闷,但他剖析不出更深层次的缘由,简简单单将此归结为被欺瞒后的不悦。
他压下心头的不适感,轻哂。
见他不说话,赵卿陆底气回来些,“你为什么不问我,原因还不简单吗?这只能说明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话落,她收回字字铿锵的气势,身子转过去,薄瘦的脊背肉眼可见地颤抖着,直白地传递出“被伤过的心还可以爱谁”的悲怆。
高权直接给听傻眼了,论倒打一耙的功力,大魔头的魔鬼老婆认第二,谁还敢抢第一。
后座冷气飙升,高权忙不迭把自己缩成小鹌鹑,眼观鼻鼻观心地给自己嘴巴打上封条。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冷嗤,赵卿陆脊背瞬间绷直,鹦鹉学舌般地也把自己缩成小鹌鹑,不敢回头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出乎意料的是,谢遇时在这声之后就收起兴师问罪的架势,再也没有出声,安静到让赵卿陆怀疑旁边堆了具尸体。
等车驶上高架,赵卿陆才敢把僵硬的身体转回去,动作缓而轻,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谢大佛。
悄咪咪的视线刚探出去,就和一双黑沉、写满“让你看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赵卿陆:“……”
谢遇时这嘴巴没有赵卿陆想象中的严,至少漏了条名叫“谢安蕊”的缝。
继一周前得知“云筱不喜欢谢遇时”的真相后,谢安蕊的世界观遭到冲击,还来不及重新构建,又被“我看不起的咸鱼嫂嫂居然是Laura”这个事实轰击成灰烬。
愣了半天,反射弧里的愤怒细胞才开始运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杀到汀兰公馆。
“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Laura?”谢安蕊脸色在被死渣女欺骗后的痛不欲生,与“原来我的偶像就在身边”的惊喜中来回切换,比早上被谢小汪打翻的颜料还要丰富。
赵卿陆正忙着手上的工作,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我是Laura这件事,已经隆重到了需要我举着大喇叭游街示众的地步吗?”
谢安蕊不听她狡辩:“名人想要保持神秘感这我能理解,但你也没必要连我们都隐瞒吧?”
说完,谢安蕊想起自己之前花了近三倍价格,从沈千凝手上抢走高定名额的经历,喉咙一梗。
虽说花的是她哥的钱,但怎么说也是记在谢家名下的,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谢安蕊眉梢一下子抬了起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握拳在桌板上重重敲了几下,“都是自家人,不带你这么坑的。不说免费赠送,开个亲情价也行啊。”
对比她闷雷般的嗓音,赵卿陆的语气倒像在谈论稀松平常的小事,没有半点坑了自己人的心虚,“你都说了是自家人,那你哥的钱经由你的手,流进我口袋,不就是物归原主?”
谢安蕊:“?”
赵卿陆放下笔,眉眼盈盈地比了个手势,“第二,我这些衣服没让你在那群塑料小姐妹里出尽风头?花钱买女王般的高贵气质,这事你哪亏了?”
“……”
听上去好有道理的样子。
谢安蕊扁着嘴小声嘟囔,“还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紧接着她又抬高音量:“我不管,你以后一定要送我条我的专属礼裙。”
这回赵卿陆爽快应下,一想到还没改好的稿子,毫不留情地将人轰回谢家。
一周后到了约定的交货时间,本来也用不着赵卿陆亲自去,但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戏弄,非要跟去看看对方到底长了几双眼睛几张嘴,敢这么玩她。
见面地在淮安路新开的一家咖啡厅,工作日的缘故,店里人不多,赵卿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挡去大半张脸。
赵卿陆低头刷了会手机,差不多到时间,她抬头往阿麟的方向看去,瞥见他身侧的空位后,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分针停在4的位置上,也就是说,这位匿名顾客已经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阿麟给这人打去电话,听筒回过来已关机的讯号,他将这事在微信上转述给赵卿陆。
赵卿陆火气噌地一下往上窜。
所以。
她这是。
被人放了鸽子?
答案是肯定的,直到下午三点,她都没等来约定的人。
阿麟开车将赵卿陆送回汀兰,车在公路上开了一段时间,赵卿陆才找回自己游离已久的意识。
“阿麟,你说你姐我这是……”光影在脸上来了又去,赵卿陆闭了闭眼,压着火气咬牙说,“被人羞辱了吗?”
阿麟没说话,对着后视镜露出一个“过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也是难为姐你了”的微笑。
赵卿陆越想越气,一回汀兰,蹬掉细高跟,甩上房门,把脸埋在枕头里,拳头狠狠地捶着床板。
路过卧室,听见里面传出的鬼哭狼嚎声,谢遇时脚步顿住,虚靠在门边,安静看她表演。
“她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看她脸色?”
“难道她不知道‘顾客是上帝’这种话说出来就是哄骗消费者的吗?她还真是毫不谦虚,给三分颜色,就敢把自己当成上帝了?”
赵卿陆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从她成为Laura的那一刻起,业界的垂青,同行的艳羡,顾客的褒奖从未中断过,哪像今天这般被人费尽心思地侮辱。
赵卿陆气到腮帮子鼓起,“设计稿发给她,也没见她说不满意啊,成品出来后又挑三拣四的,好不容易给她改好了,这回倒好,直接放我鸽子。”
“让我别和她计较?怎么可能?我是巴黎圣母院在逃敲钟人吗?都这样羞辱我了,还让我不和她计较。”
“她以为她是谁?白雪公主的继母皇后,还是灰姑娘的姐姐,就知道欺负像我这种善良无害的卖衣服的小女孩吗?”
骂着骂着,赵卿陆换了个姿势,猝不及防地与靠在门边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坏了眼睛,赵卿陆竟然从谢遇时脸上读出了“没想到我的花瓶老婆学识如此渊博”的赞赏。
赵卿陆:“……”
好像更气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她起身,两臂撑在身体两侧,两条腿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努力营造出一种“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虚假轻松。
谢遇时没接话,垂落的指尖轻轻敲了下腿侧,敛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卿陆看似混乱的气话,经过一番整理盘剥下来,其实不难理解。
——他的老婆叫人欺负了。
谢遇时心里隐隐感到不舒服,这种不悦比在得知赵卿陆的另一层小马甲后更甚,但他没有深究下去,只当这种防不胜防的异样情绪是骨子里的保护欲在作祟。
见他没有半点反应,赵卿陆敛了敛神,决定中场休息几分钟,等人走后继续开启嘴炮模式。
哪成想,视线一偏,对上谢遇时渐行渐远的背影,整个人愣住。
他还真就这么走了?老婆都被气成了这副样子,他竟然无动于衷,还真当自己是徐志摩,挥一挥衣袖,就能不带走一片云彩了吗?
“谢遇时,你怎么回事?”赵卿陆音量又拔高几度,几乎在破音的边缘,拔腿跟了上去。
谢遇时止步回头,却没着急开口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赵卿陆一阵心虚,为的是自己迁怒于他的做法。
急刹车后,她别开眼整了整自己衣摆,“也没什么事,刚才我就是嘴巴寂寞了想叫叫你。”
声音越说越小,“行了,哪暖和你就上哪待着去吧。”
赵卿陆忙不迭把身子转回去,只不过腿还没迈出去,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沿着脉络往心尖流淌。
稍稍加了点力,触感也变得更加清晰。
她下意识偏头看去,突地听见一声,“不是被人欺负了?”
尾音上扬,多了些缱绻气息,撞入耳膜,在胸腔嗡嗡作响。
赵卿陆愣愣抬头,他沁润着暖光的眼神倾轧而下。
男人个高腿长,单手插进兜里,带着几分罕见的玩世不恭,就连声音也是散漫的。
他缓慢说,“给你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