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时转投而来的目光很平静,可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平静,看得赵卿陆心脏砰砰直跳。
她咽了咽口水,因为心虚,话都说不利索,“你要是不愿意就——”
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搭上衬衫纽扣,慢条斯理地解着,露出匀称紧实的肌肉。
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皮带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弧光。
不是,他还真打算穿这情趣睡衣?
吃错药了?
赵卿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牢牢盯住他不放,恨不得立刻打开手机摄像头,把这过程录下来。
让她失望的是,谢遇时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衬衣,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他声音有些哑:“以后有机会再看你穿。”
赵卿陆:“……?”
怎么又拐回到她身上来了?
谢遇时目光从睡衣上收回,认真看她几秒,拿上换洗衣裤,经过她时还特别有礼貌地说了句:“身上有酒气,我先去洗澡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赵卿陆拍了拍脸颊,长吁一口气,眼疾手快地将睡衣扔回礼盒,连着包装袋一起踢到角落,中间费了不到三秒。
等赵卿陆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后,谢遇时正低着头处理公务,她目光大胆了些,坐在小沙发上直勾勾地看过去。
拖沓冗长的无言后,铜钱黄的落地灯光缓慢模糊成一点光斑,暖气逼退了深冬的阴冷。
有所察觉般的,谢遇时抬起眼皮,目光没有折衷。
被抓了个正着,赵卿陆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磕磕巴巴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一贯的倒打一耙。
谢遇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确实在看你。”
他一顿,“你漂亮。”
“……”
赵卿陆表面上装作嫌弃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已经乐开花,半晌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嘴,“哦对了,你怎么突然来意大利了?”
她低下头,撕开面膜纸,忽然又抬起眼皮往镜子看了眼,谢遇时的眼睛恰好在这时看过来,声音平静却泛着些暖意。
事实证明,多年培养下来的嘴硬毛病已经深入灵魂,谢遇时想也不想就说,“南美那边出了点事。”等到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改口显然来不及了,赵卿陆小火苗蹭蹭往上冒,看他的眼神都恶狠狠的,可没过多久脸上又出现“你这地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吗”的困惑。
“意大利跟南美很近吗?”
谢遇时停顿片刻,破罐子破摔:“顺路。”
顺的哪门子路?
就横跨一个太平洋的事,非得先绕到大西洋,停在欧洲歇一会?
嫌机油多是吧?
“那可真是顺路,”赵卿陆学着谢遇时的语气,像模像样地嗤了声,“哦,不仅顺路,还顺洋。”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一点要质疑你的意思。”
“毕竟南美地球仪上和意大利之间也就隔着几公分的距离,手指头划拉几下,轻轻松松就能走到了呢。”
谢遇时:“……”
才几天不见,这牙尖嘴利的样子跟谁学的?
积攒下来的感动荡然无存,赵卿陆的态度越发冷淡,沉默数分钟,随口问:“你在意大利应该没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话里话外都带点赶人的意思。
谢遇时不答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赵卿陆心里嘁了声,说得好像他要跟她一起回去一样。
“这边的事情都还没结束,暂时回不了。”
“……”
“贺泠不是也在意大利吗?既然你们都组团来意大利逛酒吧了,也不差再抱团回国了。”
赵卿陆皮笑肉不笑地说,“反正你俩的同性绯闻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多这么一条,也不影响你这已婚人士的清白。”
“……”
套间两室一厅结构,次卧这会空着,她二话不说把谢遇时赶了进去。
没多久,收到乔乔传来的讯息。
乔乔:【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没?】
赵卿陆:【我正要找你算账,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乔乔:【我怎么了嘛?】
对方发的语音,赵卿陆下意识看了眼次卧,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睡着,踟蹰了下,找出耳机戴上。
语音通话拨过去。
“你少跟我撒娇。说,睡衣是怎么回事?”赵卿陆声音压得很低,咬牙切齿的意味。
半晌,乔乔笑起来,带点邀功的意思,“给你们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添点生活情趣嘛,我可是一回到家就托人给你寄过去了。怎么样,我很贴心吧。”
“……”
赵卿陆被气到耳朵连着脑袋都在突突的疼,掐断通话,反手一个“退下吧,本公主不想理你”的表情包。
乔乔选择性地无视,把早就编辑好的夸夸词一口气全发过去,然后说:【我在酒吧就觉得奇怪,二楼那帅哥怎么一直盯着你看,我也不差好吗?没想到是你老公。】
这句话乍一看没什么奇怪的,赵卿陆读了两遍才察觉出不对劲:【你成天看我的同人文,现在却来告诉我,你压根不知道男主角在现实生活里长什么样?】
乔乔:【嘿嘿。】
乔乔:【我这不是怕幻灭吗?哪敢去搜他的真人照。】
赵卿陆:【……】
乔乔:【说真的,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懂你。家里有个这么漂亮的花瓶,你怎么还成天往外跑,换作是我,早别裤腰带上了。】
和现实有壁,在见到真人前,乔乔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态,生怕被夸到绝无仅有的清冷大总裁在现实中只是个没脸没身材光有钱的丑逼男。
今晚一见,大Boss在乔乔心里已经变成了谢·人间理想·遇·绝世好男人·时。
这年头上哪去找这种颜好钱多还体贴的男人啊,她这朋友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赵卿陆默了默:【你的中文怎么一下子变好了?】
乔乔:【那还得感谢你老公的盛世美颜,打通了我在语言领悟上的任督二脉。】
赵卿陆被堵到无话可说,谢遇时这副皮囊确实挑不出毛病,眉骨清越,轮廓线条分明流畅,没有贺泠身上的那股痞坏,但也不至于呆板无趣,气质像被冬雪淘洗过一般,冷郁又矜贵。
不知为何,光这么想着,赵卿陆心里软塌塌地陷下一角,心跳不受控地加快。
在客厅坐了会,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次卧,半蹲在床边,不自觉喃喃道:“你到底是不是特意来接我的呀?”
话音落下,男人忽然睁开眼。
房间里亮着一盏夜灯,他的脸匿在夜色里,模糊不清。
第二次被抓包,赵卿陆平静不少。
“你睡你的,别管我。”尴尬之余,还颇为贴心地给他捻了捻被角。
谢遇时默了默,起身,后背支在床头,形神俱懒地说,“卿陆,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的心理素质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被人围观睡觉的程度。”
赵卿陆:“……”
这才坚持了多久,又不做人了。
却在这时,听见他用沾染情|欲的低磁嗓音说:“一起睡。”
谢遇时抓住她的手臂往前一带,反身压下,气息密密匝匝地包裹住她。
他怕她会误会自己来意大利的意图,又怕吓到她,所以极力克制自己的。
可情与欲之间向来没有明确的界限,这一刻,他只知道他爱她,也想得到她。
沁凉的手指顺着她的衣摆滑溜上去,掌心触感分明,目光已无清寂之色,深到带上几分侵略性,嗓音更加沉哑发涩,“没穿?”
上扬的尾音缱绻,骤然飘进赵卿陆耳朵里,传来酥麻的痒意。
阒然无声的环境拉长了赵卿陆的反射弧,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没穿不是没穿内衣,而是乔乔送来的那套睡衣。
她从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查的“嗯”。
随即,嘴唇染上濡湿的气息。
迷迷糊糊间,响起一道极低的笑,落在赵卿陆耳朵里,自然而然地成了:哦,可真是遗憾。
“还有一件更遗憾的,你要不要听?”
她得意地笑起来,重重拍开他狗爪,“我生理期呢。”
“……”
说来也巧,谢遇时和贺泠在同一趟归国航班上。
贺泠东瞅瞅西瞅瞅,也没见到赵家那位,心里有了猜测,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千里迢迢追妻,都没追回来呢?这到底是赵小鹿心肠太硬了,还是你这人不行?”
被绵里藏针地挤兑一通后,谢遇时眼神凉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些天他专拣赵卿陆爱听的话说,包包衣服首饰没完没了地砸过去,但赵卿陆也只是高兴一会,随后恢复到“你死心吧,我暂时不会跟你回去”的态度,最后一句“我还要忙着给大名模设计婚纱,没空继续陪你瞎胡闹”直接把他轰走。
恒越那边确实积压了不少工作,处于这种考量,谢遇时没有久留,顺便把高权也带上,留下几个保镖守在赵卿陆身边。
谢遇时轻飘飘地睇了旁边人一眼,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模样,贺泠笑到不行。
谢遇时忍无可忍,声线压得极低,带点威胁性质,“别笑了。”
贺泠止住声,嘴角还在肆意地上扬着,赤|裸|裸的挑衅。
“你笑起来,”等空气舒心了会,谢遇时熄灭屏幕,阖眼的同时淡声说:“就跟头得了哮喘的驴一样。”
贺泠:“……?”
谢遇时回国没多久,谭建彬那边发来邀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两个月前谢遇时托高权将谭建彬在恒越挪用公款的证据发给对方后,谭建彬第一时间表示想和谢遇时“聊聊”,但都被他找借口回绝,就这样一直故意把人吊着。
说起来谭建彬这些犯罪证据还都是谢林松提供的。
原来不光谢老爷子看出谭建彬的狼子野心,谢林松也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他心里惦念着一点旧情,想着只要谢谭两家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这份罪证就没有必要再拿出来算个明账。
但现在看来,妇人之仁只会助长对方嚣张的气焰。
周五上午,谢遇时如约而至。
“很久没有见到卿陆了,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开局聊的家常,但气氛却是说不上的压抑。
高权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安静如鸡,余光时不时瞄向谢遇时。以自己对总裁的了解,他这会的神经已经处于高度警备状态。
谢遇时指节瘦直匀停,捻住杯壁,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小口,“她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过问。”
表明他也不知情。
一拳打在棉花上,谭建彬淡笑,“你们夫妻俩也结婚快四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不紧不慢的口吻,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短暂的错觉。
谢遇时低垂着眉眼,让人猜不透心思,半晌提起唇角轻轻笑了声,“得看家里人的意思。”
谭建彬不置可否,嘲讽似地勾了勾唇角。
谢老爷子已经离世,其余子孙难堪重任,作为继承人的谢遇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独断专行。
这种情况下,“看家里人的意思”这话听上去未免太过荒唐。
谭建彬嘴角噙着了然于胸的笑意,抿了抿茶,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别光听家里人的意思,现在你和卿陆的感情已经越来越稳定,也该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了。”
谢遇时眉心一紧,低沉着声线说:“联姻而已,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更别提稳定了。”
他食指轻扣文件夹,似是而非地说道:“您应该比我懂,商人眼里更多的是利益,不管是谢赵两家的联姻,还是这份调查文件,都是现阶段利益最大化的价值表现。”
男人嗓音低磁,加上刻意放缓的语调,平白给人一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无情感。
离开云水茶楼,谢遇时面色冷下来,想到什么,手指猛地一缩,心脏突突跳了几下。
谭建彬这人做事狠戾,几乎不给人留后手,虽然他刚才没有提到过一句关于贪污犯罪的证据,但处处都在挖陷阱试探自己对赵卿陆究竟有多在乎,似乎是想找到另一个突破口,挽回现在的不利局面。
怕就怕在,他会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使到赵家,或者说是赵卿陆身上。
谢遇时目光沉冷,神色也绷得很紧,“多安排几个人在太太身边。”
高权不疑有他,“是。”
赶在元宵节前,赵卿陆飞回北城,在出站口看见早就等着的高权。
她摘了墨镜,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转了圈。
行,又不来是吧。
她宣布,从这一秒起,狗男人没老婆了。
高权这次学聪明了,没等人开始表演口是心非,抢先说道:“谢总刚做完手术,现在还在医院。”
赵卿陆吃了一惊,“他现在在医院?”
谢遇时交代的话在高权舌间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照本宣科,就听见赵卿陆发出土拨鼠似的尖叫。
“他不行了?”
高权:“……?”
太太怎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微妙的安静后,赵卿陆甩开脑子里“我总算可以把谢大狗熬死,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的亿万家产了”的念头,心里升起一阵慌乱。
“他出什么事了?”赵卿陆声音轻下来,细听还有些发颤。
“胃病。”说完,高权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卖惨机会,停顿几秒后,郑重其事地说:“太太你也知道,集团工作很忙,我们谢总年纪轻轻,就肩负起了如此重任,不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卿陆实在没耐心听他“我老板真棒”的8重点。”
高权面无表情地说:“谢总为了处理公务,经常忙到三餐都没个着落,胃病就越积越严重,温柔体贴的妻子又不在身边,昨天又犯病了,只不过这次有点严重,做了胃切手术。”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北城一家私人医院地下室。
高权向Boss颔首示意后,把空间腾了出来。VIP病房,少了个人后,显得更加空落落的。
赵卿陆原本是来谴责谢遇时不亲自去机场迎接她的塑料行径,但不知怎的,一对上他苍白消瘦的脸,满肚子的苦水瞬间变了味,酸不溜秋的。
“谢遇时,你怎么成这副死狗德性了?”
循声,谢遇时停下手上的工作,看见她的霎那间眉目舒展开。
“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跟霸总文里的邪魅男主一个德行了。”赵卿陆往他小腹看了眼,嫌弃地撇了撇嘴,“十个总裁九个都有胃病。”
“……”
谢遇时抿了抿唇,脸上看不出情绪起伏。
寡淡的神色在赵卿陆自带滤镜的眼里,瞬间变了味道,当他是心塞到面瘫,走过去同时不走心地安慰道:“没事,不就切了点胃吗?看开点。”
她小嘴说个没完,“就冲着你现在的小鸟胃,中年发福是不可能了。”
眼见谢遇时的脸色越来越僵硬,赵卿陆比小肠还绕的反射弧终于恢复运作,立刻把嘴闭上,拖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行,既然你想让我留下陪你,我又刚好没事情做,那就陪你待一会吧。”
小公主昂了昂下巴,主动给自己找下台阶,精致的脸上写满“你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谢遇时揉揉眉骨,主动打开话题,“卿陆,我看到了你给陆晚月设计的婚纱和珠宝,很出彩。”
谢遇时从来没有当面点评过她的设计,现在猝不及防得到梦寐以求的肯定,赵卿陆感觉自己心脏都要爆炸了,小尾巴翘得老高。
“那是当然,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夸我?”她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间满是骄矜,“你到现在才意识到,只能说明你眼光有问题,或者反射弧太长了。”
谢遇时沉吟片刻,想起《如何征服英俊少年》里反复出现的一个核心:见缝插针又状似不留痕迹地表达赞美之情。
“我眼光没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娶到你。”
“……”
虽然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赵卿陆听完后莫名觉得开心,心里粉红泡泡快要收不住了。
呜呜呜狗男人这是打开了情话的任督二脉了吗?这么会说就多说点!
谢遇时江郎才尽,立刻切换话题:“卿陆,什么时候回家?”
赵卿陆愣了下,她一直在等着谢遇时的这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他真正说出来时,心里也不见得特别舒服。
“你这追妻是不是太草率了?”
“我像是这么好说话的小仙女吗?”
“我都还没原谅你呢,所以千万别幻想我会跟你回去。”
谢遇时中途数次想打断她的话,但他都忍住了,面无表情地抬手捂住肚子,黢黑的眼睛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
卖惨都使上了,赵卿陆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他脸色实在憔悴,半晌扭扭捏捏地应道:“那行吧,但先说好了,我就回去住几个晚上,就几个晚上。”
手术的后遗症不小,饶是谢遇时这种铁打的身体也没熬住袭卷而来的困顿,他阖上眼,朦胧间听见了一道近乎喃喃的嗓音,“还好有毛病的不是前列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