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东琼再次踏入秘境之中。
他踩上了焦黑的土地之上,抖落了身上的沙尘,抬眸望了一眼过去。
慕枝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鸦青色的发丝落在了肩膀上,犹如绸缎一般折射着一道柔顺的光泽。
他低垂着头,把玩着手腕上的臂钏,浓翘的睫毛在下眼睑上落了一道阴影。
东琼看得格外地认真,就像是在赏一幅画、一处景。
他下意识地朝着慕枝走了过去。
刚迈出一步,东琼反应了过来,连忙止住了脚步。他先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圈,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尤其是耳侧的一根小辫子,更是仔细梳理干净。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又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慕枝!”东琼轻快地喊了一声。
慕枝扭过了头,在看见东琼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而这味道就是从东琼身上传来的。
再一瞥。
他在东琼的身上看见了一些打斗的痕迹,不太明显,但足以看出是一场恶战。
慕枝问:“你去做了什么?”
东琼的目光一闪,一句话轻轻带过:“在路上遇到了点意外。”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带来了这个,给你。”
他的右手抓了一捧红艳艳的果实,个个滚圆,还沾着露珠,让人食指大动。
东琼殷勤地献到了慕枝的面前。
慕枝看了过去。
果实堆成了一个小山,在光芒照耀下,如同红宝石一般。
东琼眨了眨眼睛,:“这是仙人掌果实,只有在东漠才有的。”
东琼的目光中满怀期待,想要与慕枝一同分享。
可慕枝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一下:“不用了。”
东琼:“不尝尝吗?很甜的……”
不管东琼如何推销,描述得如何不错,慕枝都没有再看第二眼。他抬脚,从一旁走了过去。
东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脸色沉了下来,微微扭曲。
他的手指用力握紧,“砰”得一声,果实一个个爆裂了开来,鲜红的汁液流淌在指尖,好像鲜血淋漓。
为什么?
他都已经把顾陵云赶走了,为什么慕枝还是这个样子?
明明和顾陵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东琼的目光凶戾,情绪翻涌。
他在嫉妒顾陵云。
是的,嫉妒。
不管如今如何,但顾陵云是真真切切地得到慕枝的喜欢的。
慕枝曾经是那么地喜欢顾陵云,炽热真挚,不含一丝杂质。
慕枝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一想到这里,东琼的脸庞越发地扭曲,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紧紧咬住了牙关,品尝着唇舌间的血腥味。
愤怒到了极点,他又突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
就算慕枝再喜欢顾陵云,也没有关系了,顾陵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也不会再碍他的眼了。
东琼的笑容更加地灿烂,不过一眨眼间,就又恢复了正常。他将手指间的污渍细细擦拭干净,轻快地跟上了慕枝的脚步。
慕枝……现在是他的了。
谁也不能抢走。
慕枝离开了秘境,重新站在了沙漠之中。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眼前沙尘阵阵吹过,直让人晃眼。
慕枝抬手,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手臂的阴影落下,他低头看去,发现身旁的沙地上出现了一连串的脚印。
脚印还算新鲜,没有完全被风沙覆盖。
慕枝顺着痕迹一路望去,脚印连绵,一直到沙丘的另一头,方才停止了下来。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慕枝的瞳孔微微缩紧,可见那边的沙地上有一摊血迹。
血迹过后,又出现了各种不一样的脚印。
像是……在有人想要掩盖这里的痕迹。
慕枝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可还没等靠近过去,前方的沙丘拱了起来,一道身影从下方缓缓游了过去。
那是沙虫。
生存在沙漠中的野兽,平日里藏在沙子下面,等到有人出现在上方,便钻出来将人一口吞下。
沙虫很快就游了过去,不过等它消失了以后,地上的痕迹也都被破坏掉了,只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沙坑。
慕枝的脚步一顿。
东琼顺着慕枝的目光看了过去,唇角扯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道暗芒:“慕枝,你在看什么?”
他走了过去,故意放重了脚步,将地上的脚印毁坏得一干二净:“这个脚印,应该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吧。”他“啧”了一声:“看起来受伤不轻呢……”
慕枝的目光一顿,在凌乱的脚印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东琼双手抱着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人受了重伤,要是遇到了藏在沙子下面的沙虫,那可就危险了。”他歪了歪头,耳侧的一条发辫轻轻摇晃,“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死在了沙漠中,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慕枝,你觉得呢?”
东琼看似是随口一说,实则一直盯着慕枝,在关注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慕枝垂下了眼皮,神情淡漠:“关我什么事?”
东琼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明知故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关心他呢。”
慕枝淡淡地说:“没有。”
他又怎么可能会去关心顾陵云。
想来,顾陵云也不用他关心,就算受伤再重,长明仙尊也不会被这些小小的沙漠怪虫所伤。
慕枝别过了脸去,没有再去看那个方向。
东琼彻底放下了心,口中说着:“那我们走吧——”他伸手想要去拉慕枝,却拉了个空。
慕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东琼的手,率先走在了前方,不消片刻,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东琼的手指动了动,依稀可以看见指甲上沾染着的血红色汁液。他的舌头抵了抵下颚,脸上闪过了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
慕枝千里迢迢前往东漠,是因为妖王让他来淬炼神器。可是如今阴差阳错,神器认主,这淬炼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要中止了。
不过,本来淬炼完神器就能走了,现在该是个什么章程,还得好好谋划一下。
慕枝找来了东琼,问起了这件事。
东琼微微瞪大了眼睛,一问三不知:“啊……”
慕枝指了指手腕上带着的臂钏,问道:“神器在我这里,现在该怎么办?”
东琼:“不知道啊。”
慕枝:“那你为何要请我过来淬炼神器?”
东琼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他根本没想这么多,只不过想要骗慕枝来东漠而已。
这神器是金乌一族流传下来的,大概是时间长久,神器里面的灵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慕枝没来以前,这个长弓就和烧火棍差不多。
只是他没想到,神器这么快就认了主,这一下子都想不出一个完好的借口了。
慕枝见东琼的反应,生出了一些疑惑。
东琼的心思一转,当机立断道:“啊,过段时间就是天启节,要用神器长弓驱逐镇压东漠里面的邪魔,所以才让你来淬炼神器的。”
慕枝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天启节:“是这样吗?”
东琼渐渐说得顺溜了起来,笑眯眯地说:“当然,你刚来东漠,自然没听说过天启节。在我们这儿,天启节可是一个很盛大很重要的节日。”
慕枝对于东琼描述的天启节并不向往,只问:“是不是天启节过后,就可以回梧桐乡了?”
东琼不假思索:“当然。”
慕枝见东琼的神情不似作伪,便也信了他的话。
两人又谈了两句,东琼借故离开。
慕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抬起了右手。衣袖退去,手腕上的臂钏光芒流转,璀璨动人。
他注视了片刻,又放了下来。
东琼走出了庭院,在途经了梧桐树的时候,他伸手一挥,一片梧桐树叶落在了手中。
他的手指轻轻转动,欣赏着树叶上的脉络。
角落里,一道身影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来人身穿黑袍,周身萦绕着不祥的黑气。他站在东琼的身侧,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这儿……好像没有天启节吧?”
东琼的手指猛地攥紧,声音有些凉:“我说有,那就有。”
黑袍人的头埋得更加地低了:“是。”他顿了顿,“不知这天启节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东琼轻笑了一声:“章程?按结契大典来就是了。”
黑袍人一愣。
东琼松开了手,梧桐树叶化作了碎片,从指尖簌簌落下:“怎么,有问题?”
黑袍人:“没、没有。”
东琼:“那就去办。”
黑袍人应了一声,“呲”得一声化作了一道黑雾,与角落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过了片刻,东琼转换了方向,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在来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之时,他屈指一弹,一道黑色的雾气撞在了地上。
叮——
地上出现了一圈复杂的花纹,接着,一扇黑黝黝的门出现在了面前。
东琼迈步走了进去。
在进入门后的一瞬间,好像所有一切的光芒都被吞噬殆尽,前方就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见底。
东琼在黑暗中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影响。他闲庭信步一般,走过了漆黑的长廊。
这里是沙狮城的监狱。
想到监狱,脑海里便能联想到暴-乱,凶恶还有肮脏。
可与想象中不同,这里的监狱只有安静。安静到连细微的声响都能听见。
一眼望去,所有囚犯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怕都要被错认为是一具死尸了。
东琼伸手,轻轻拂过墙壁。在被接触之后,墙壁上闪烁着一道道复杂的纹路。
这里是禁灵领域。
所有灵气都被隔绝在外面,而且其中的阵法还会源源不断地抽取犯人身上的灵气用来镇压己身。
可以说是,修为越高,受到的禁锢就越强。
没有人可以战胜自己。
所以,一旦进入这个监狱,就永世不能逃脱。留给犯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抽干灵气,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想到这个画面,东琼就愉悦地笑了起来。他扫过一个个半死不活的犯人,来到了监牢的最深处。
刚刚在不久前,这里迎来了一个新的住户。
东琼站定了脚步。
隔着监牢的栅栏,可以看见一道身影。
他身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冰冷的地上,就算是沦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也挺直着腰背,未曾颓废失落。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他与这阴暗的监牢格格不入。
东琼按上了栅栏,靠近了过去:“来者是客,也不知,长明仙尊适不适应,要不要……”他没忍住笑,“给您换个牢房?”
顾陵云阖着眼皮,没有理会东琼。
东琼也不在乎:“好吧。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十日之后,有一场盛大的宴会,等你来参加。”
“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