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的声音仿佛一道略过的风一起化进了夜色中,万籁俱寂周围静瞧瞧的,就连偏房那边的陈山水自认为很有眼力见的把门关了, 整个院子里只有陈山水一道孤寂的影子杵在屋外, 显得萧瑟极了。
陈立根不晓得自己说的话秋秋有没有听到, 他没再开口吱出第二声,病中的他额角愈发显得锋利凶悍, 像是一个即将破门而入的歹人, 可紧实的胸膛起伏昭示着主人的紧张。
秋秋不开门,陈立根懂秋秋的意思了。
他敛了敛眸子里的黯然,背靠着房门蹲了下去,像是一只守门的大狗。
一抹光亮从门缝中由窄变宽,李月秋裹着衣服探出头来,视线中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明明她刚刚听到了陈立根的声音, 视线下移, 被门口一大坨影子猛的吓到。
陈立根因为双手暂时没法使力,只能靠背脊蹭着门站起, 动作僵的莫名看着有点木楞愣的喜感
他一双眼睛就没从人的身上移开过,站起来之后, 还猝不及防的上前了一大步, 离人极其的近,硬邦邦的胸膛几乎要撞到李月秋的鼻子。
李月秋微微瞪大了黑黝黝的眼珠, 有些愕然, 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
“……嗯。”硬邦邦的回了一个字,然后低垂下眼眸,额头肉色的结痂让他轮廓弧度显得锋利怵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高大的汉子低落的着声说:“手动不了,需要人喂。”
李月秋:“……啊???”
水湾村的人大多知道李家的李月秋最舍得买东西了,也最舍得花钱,供销社的糖果带鱼,各种好吃的罐头,还有新鲜的猪肉,吃口上一向大方,连带着李大有家也能时不时的沾点荤腥,吃些好的,这些好东西平常人家可没钱买,就是有钱买也不乐意花钱,会把钱攒着。
出嫁之后桃源村的人也有同样的感受,特别是陈大根从运输队回来养伤,嘿,东西每天都是大包小包,大骨头棒子几乎每天都看到李月秋拎回家。
真是败家娘们。
谁家能有这样的伙食,说句酸话,要是残废之后能天天吃肉,他们觉得也是划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月秋买的那些东西董慧和陈山水是不怎么好意思吃的,就是给大根的伙食也只是偶尔几顿荤腥,顿顿荤腥那可不得了,完全是在糟践钱。
所以即使肉和菜摆在那里,也基本没人动,陈山水给陈立根做的晚饭是白粥和煮鸡蛋,李月秋只能去割了一块房梁上的瘦肉,房梁上挂了不少的肉,都是李月秋最近买的,其实割肥瘦相间的那块五花肉最好,但李月秋觉得有点太肥了,剁碎了拌在粥里油腻不清爽,要沾荤腥也沾得不能太油,于伤口没有利。
剁碎的肉糜放在烧热的铁锅里用油炒过之后被李月秋盛了出来拌在软烂开花的白粥里,寡淡的白粥米香混着香喷喷的小炒肉沫弥漫了整个院子。
白米粥一直在炉子上,温度刚刚好,拌了肉沫更加滚烫了几分,李月秋低眉顺眼的蹲在一个小矮脚板凳上,披散的黑发带着幽幽馨香的气息,像是月下惑人的妖精。
她吹了吹勺子抬起手腕喂给身边的人。
两人坐的都是矮脚凳子,陈立根身子高大,即使在病中瘦弱了不少,但一同坐下依旧把人笼得严实,李月秋要扬着脸蛋举着手腕才能把手里的勺子准确无误的喂进人的嘴里。
陈立根一口一口的吞咽,眼珠子却一眼不眨的看着面前的人,娇嫩潋滟的唇瓣随着扬起的脸蛋微微嘟起,仿佛轻轻一下就能汲取甜美的花蜜。
碗里的粥愈见愈少,舀了最后一勺,再抬手时,李月秋诧异看着不晓得何时人靠的这么近,灼灼的气息从她的脸颊上拂过,蓬勃的荷尔蒙笼罩着她整个人,李月秋一下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眶微微睁大,捏紧勺子撇开脸去,看都没看就把勺子塞进人的嘴里。
“喂好了。”她收起了碗,跑回房里睡觉了。
看着她跑了的陈立根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好,嘴里还未吞下的粥显得美滋美味,她眉头紧皱,五官神色绷的紧紧。
要不是现在手不能动,陈立根可能会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刚刚靠那么近是想干啥子,耍流氓还是占便宜?
陈立根骂了自己一声,手都不会动的人,还净想着亲人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脏东西。
他这一定是被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和记忆影响了,虽然他大半部分觉得那些未来片段记忆真的像是亲身经历过,但成天想着炕头那点事的人肯定不是他。
他没那么狗!
也没那么馋秋秋的身子!
否认馋人身子的人当晚的梦境混乱不堪,脑袋在这一阵疼痛麻木后几个陌生的片段夹杂在梦中。
梦里似梦非梦,真实得仿若每个毛孔都能浸满了气息,他在开满了花的桂花树下抱着秋秋亲了嘴,娇艳的唇瓣猫儿似的喘息,花蜜一般的让人沉迷,他像是个急不可耐的流氓,还亲了秋秋脸蛋上那条疤痕,勾着他脖颈的两条白皙手腕骤然松开,秋秋哑着声捏紧拳头推他,明显是不让亲,眼角通红一片,像是泣泪的玉人,他捏住人的小下巴,完全不给人拒绝,像是个.衣.冠.禽.兽,嘴里温声哄着,“不丑,像一枝漂亮的小花。”
秋秋呆愣了下,眼尾蹿红,不相信他说的话,卷翘的睫毛沾着泪珠,脸颊艳若桃花,小小的摇晃了几下脑袋,震落了枝丫上的桂花,“……别亲那,痒。”
陈立根豁然睁开了眼睛,四肢百骸仿佛打了个激灵,风从窗户里徐徐的吹入,他一下坐起,蓦的用有力的大腿蹬开被子,低头一看……
干净的,没弄脏。
手动不了,脏了他连抹掉证据的能力都没有。
他脱离般躺回了床上,行动间不小心压到受伤的左手,他嘶了一声,喉结滚动,脑袋又开始有些隐隐发痛,但只是闷闷了一会疼痛就消失了。
屋外是沙沙沙的声响,空气中还有着香甜的味道,没一会董慧敲门进来,照顾他洗漱,还端进来一叠好吃的千层饼,味道是别样的香甜。
陈立根想试试用左手,但是手指只是能轻轻的捏到毛巾几秒就没了力气,董慧把毛巾接了过来,“慢慢养,急不得,过几天就去县城做个检查。”
陈立根也晓得,只是想试试。
“秋秋呢?”陈立根问。
董慧瞧了他一眼,压下上扬的嘴角弧度,她也没说话,只是挪开身子。
从门口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人。
李月秋手边放着一盆洗干净的莲藕,莲藕白里偷粉,她乌黑的发丝被她扎的高高的,整个五官显露了出来,正卷着袖子正在新买的搓衣板上擦藕泥,穿着一条宽口的裤子,干活时候露出一圈细嫩的脚踝。
她擦的很认真,完全感受不到这边屋里的窥视。
红花莲子白花藕,李月秋昨夜拎回来的是本地的鲜老莲藕,表面有点粉粉的,淀粉含量足,切开之后藕丝浓郁,擦出的藕泥也干净漂亮。
莲藕只有一篮子,没费多少力就擦成了藕泥,藕泥放到石磨上慢慢磨成浆液,家里只有个大石磨,石磨重的很,李月秋推着磨杠一步都没磨动,使劲使得脸都红透了。
“月秋!”门口传来陌生的声音,大门半阖着,显得声音特别的敞亮澄明。
李月秋朝门口看去,一眼只看到两大筐的莲藕几乎擦着门口进来了。
再细看原来是有个男人肩膀上个各扛着一筐莲藕笑眯眯的进来打招呼,“我今个顺道过来桃源村就给你把藕送过来。”
李月秋承包了三亩多的藕池,昨天去看了下莲藕成熟的情况,自己先拎了一小篮子回来,剩下的原想等过几天再找人陆陆续续帮忙挖回来,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先送过来了一些,她没请过人啊。
“王成明?”李月秋的视线从两筐莲藕上移开,缓了好一会看着来人有些吃惊,完全没意料到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人扛着两大筐的东西,只能先过去招呼人把东西放下。
两个筐子重重的放在院子的地上砸出两声沉闷的声响,于王成明来说却是轻而易举,额头上一点汗都没冒,他把筐子放下后盯着李月秋笑眯眯,像是个傻大个,腰杆挺得直直的,一派阳光的模样。
这人是李月秋初中时候的同学,两人好久没见,还是昨天去疙瘩村的时候偶然碰上,他也是准备参加这一次的高考,家就住在疙瘩村里,李月秋承包的藕池有一亩还是他家的。
“你推磨呢?这哪是你干的,我来。”王成明是个热心的,五官带笑,看着就是个精神的小伙,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李月秋小胳膊小腿的在推磨,这会主动出声要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李月秋忙摆了摆手,“你,你要不要喝水?”她给人倒了杯水。
但王成明直说自己不渴,上前就要帮推磨,并且拍胸脯保证,“没事,我力气大的很,推石磨我在行,五个石磨同时拉我都能拉动,不费功夫,我帮你。”
他话音堪堪落地,偏房那边传来“哐当”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巨响像是一颗石子扔进平静的水面,声音打破了院子里的平静,明明不是很大的声,但吓得李月秋莫名一跳,她首先反应过来,哒哒哒的转身忙跑了过去,看到的是杵在偏房门口一点表情都没有的陈立根,他脚边的凳子歪七八扭的倒着,脚边还溅着打翻的药汁,药汁从膝盖一直泼,阴湿了大半的裤脚。
“怎么了?是哪疼还是难受?”李月秋急忙蹲下身去拍陈立根的裤脚,摸到微湿的布料,“都湿了,烫不烫?先换身衣服擦个身子。”她拧着漂亮的眉,觉得自己没照顾好人,董慧刚刚出门了,明明交代了说陈立根在屋里头,让她看着一点。
跟在李月秋身后过来的王成明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灿烂的笑容收了一些,他看着蹲在地上的李月秋微微皱了眉,想把人拉起来,但手压根没来得及伸出去。
陈立根猛的后撤一不步,撤的极其的快,像是被什么蛰到似的,他这么一后退,反倒是李月秋在动作的手扑了个空,她垂了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随即收回手站了起来。
“你是陈立根同志吧,你好,我是月秋的初中同学王成明,住在疙瘩村那边。”王成明开口打招呼。
陈立根点了下头,神色严肃的回了一句,“你好。”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三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话多的王成明主动打破尴尬开口要离开。
“月秋,那这样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帮忙,我最近都在村里,除了看书复习也没别的事做。”王成明没有多呆,说几句话,就热心和李月秋摆了摆手,走了。
李月秋把门关上,转头看到院子里两大筐的莲藕有些头疼,王成明她记得,是个非常热心的人,只是这样的天气,这些莲藕他恐怕赶不及全部擦成藕泥,她连石磨上的藕泥都还没有磨成浆液。
不过李月秋打算先给陈立根擦一下身子,把湿了的裤子换了,可王成明前脚才走,紧跟着后脚李老头就上门了,无缝衔接似的,不过出出进进的倒是热闹的很,有个人在总比她和陈立根两人单独在一起强多了。
李老头是听疙瘩村有人给他带话说是送了一部分的莲藕过来,他特意过来看一看,好家伙,果然院子里摆了两大筐,他看了看,莲藕个头不错,都是出粉多的老莲藕,也新鲜,越早擦成藕泥越好,看到秋丫拎着脸盆和香皂要去给大根擦身子,李老头让秋丫先赶紧忙活这些莲藕,免得错过了新鲜劲,他去给大根擦,毕竟擦藕泥这活他不会,干不了,只能帮着分担一点照顾一下大根。
而且汉子家粗手粗脚是不假,但那是年轻汉子,毛手毛脚自然照顾不好人,他都这把年岁了,怎么着也比年轻的小伙子们稳重,也不是什么大活,他都给村里的几个调皮小崽子洗过澡,有经验。
李老头撩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感觉,还说会给大根洒洒扫把水去去晦气,再上两道香皂,把人洗的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一言不发的陈立根冷硬的嘴角都抿成了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 陈立根:满脸不情愿.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