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掩苍松,飞瀑涛尽红尘,烟笼寒山,月落星垂照古今。
嵩山群峰之间,一处匿世藏书仙阁,是为名述阁古月轩,隐於凡间,诸仙不知,群仙不晓,只有传说中的古仙宗人能出入。这日摆满了珠书板书,四张几,一盏茶,两名仙,伴月夜读,不知不觉又已破晓。
两仙一青一白,是名述阁阁主醉潇湘和衡王御清。两人在此翻阅史籍已有数日,几旁的书函也已换了数叠。
这时御清搁下书,摇头叹息。醉潇湘说道:「殿下,若要问治乱之策,先秦诸子史籍确实是良范。」
御清皱眉道:「春秋战国兵祸连年,百姓愚昧,而今虽南北对峙,但未见兵刃,学馆遍地,人民也非昏昧无知。诸子之学,亦难b拟。」
醉潇湘拾起书函,说道:「殿下,今世民不知兵,将乱未乱,但民智已开,是自太古有史以来未有之局面,若要寻前例……这……我阁亦无书可参。」
御清看着满桌的珠书,皱眉说道:「吾亦知晓,但师祖也是从书中习得。」
醉潇湘一颗颗收着珠书,道:「圣祖降临之时,天下大乱,兼之天劫灾荒,也是无前例可循。虽是习自书中,这运用之际……」说着,突然一怔。
御清也察觉到了:有人往此飞来,功力还在自己之上,速度奇快,破云无痕,是混沌真元,竟是三师姊!心头一颤,没想到躲到名述阁还会追来,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早知道便将书带去天剑宗。
古月轩里仙光一闪,但却是两道仙光,一道是混沌真元,是琤雪;另一道是青光,光华散去,原来是名述阁的生员,手拿着一盒茶,一支壶,原来是来送茶的弟子;两人见对方同时到,都吓了一跳。
那生员见是琤雪,赶紧行礼道:「名述阁弟子叹今醉见过前辈。」
琤雪见他手上的茶壶,欢喜道:「太好了!我正好也带茶来呢!咦!已经有茶了?」见到几上的那盏茶,愣了一下。
叹今醉说道:「那是昨日的。」说完,搁下手中的茶和壶,将几上的茶给收起。
琤雪一把将新壶抓来,说道:「那我来泡我的茶了喔!」
叹今醉吓了一跳,醉潇湘摆摆手,叹今醉顿时明白,说道:「不敢打扰前辈兴致。晚辈来收书!」说完,拾起书函,去收那堆满四张几的书。」
琤雪嘻嘻笑了,小手虚捧,手上便多了支茶盒,将茶盒打开,捞了杓茶叶,用那新壶泡了起来。
醉潇湘微笑道:「难得今日带来的不是h豆。」
琤雪冲着茶说道:「我师父说你们不Ai豆子,那便送你们茶好了。还要我说:我山御清在你们这叨扰数日,当然要带点薄礼。」
御清和醉潇湘忍住笑:说客套话还如此诚实。醉潇湘拱手说道:「道友言重了,这些都是贵山的藏书,我阁不过是替贵山守着。」
琤雪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书,问道:「有这麽多麽?」
醉潇湘道:「还有我阁藏的史书。」
琤雪瞄了几眼,说道:「御清,这些书你以前不是读过了麽?」
御清说道:「温故知新,鉴往知来。」
琤雪皱眉歪头想了想,问道:「那麽你读出什麽来了?」
御清一愣,心想:「说了你又听不懂。」说道:「这几日读了师祖的《牧常》十章,师祖当年兵祸连年,却能在二十年内国泰民安,民不知兵,如此至今……」
琤雪点点头道:「是呢!上古自大禹、商周,以至魏晋、隋,都是家天下,父子相传,没过多久便要改朝换代,即便最初是好皇帝,做了二十年也要渐渐坏了。因此师祖才订下二十年之限。」
御清皱眉道:「而且也废了父子相承,但选贤与能,又有流弊。」
琤雪说道:「你是说现在洛中那位麽?」说着,茶也泡好了,向叹今醉讨了三支新杯,斟起茶来。
御清说道:「两百多年前南北党争便有弊端了。但很多人都说是我之故!」皱眉看向醉潇湘。
醉潇湘接过茶来,说道:「衡王殿下,当年您将天下分九域,均货物,这规矩让後人有机可乘,其实非殿下之故。制度是天下之器,其用在人,难道要因噎废食?请殿下莫放在心上。」
御清拾起茶杯,问道:「依道友之见,选贤与能,容易流於党争,有何良策?」
醉潇湘眉头微微一颤,说道:「殿下,治乱虽有策,但为政在人,无一法能通天下众生。」
琤雪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这便是佛家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麽?」
醉潇湘笑道:「便是老夫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
琤雪晃着小脚,说道:「所以治世之法再好,但毕竟不是天道,不能常常久久?」
御清点了点头,道:「大千众生,贤愚不肖,纵有良法,也要有人去行。」啜了口茶,轻轻叹息。
醉潇湘说道:「上古凡人治天下,为臣者只能叫君王敬天,但若君王有邪念,也无能为力。」
琤雪点点头,说道:「哦!难怪那时很多书都将治理天下的道理说成天道。」
御清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b做天道,亦无不可。只是若人人都惧天道,便不会有人翻船了。」
琤雪点头道:「说的也是呢。得要时时提醒他们!」
醉潇湘道:「正是!圣祖降临後虽仅在凡间二十年,但常降旨垂训。」
琤雪想了想,点头道:「是耶!因此洛中才没有乱呢。但现在天策帝便好像没有一样。」
醉潇湘吃了一惊:没想到琤雪竟毫不忌讳的将此事说出。御清却已见怪不怪,皱眉道:「也就是说,我继位後必须得管了。」
琤雪啜了口茶,见醉潇湘的茶没动,提醒了一句;然後说道:「不过师叔也挺厉害的,搁着不管也没像上古那样乱糟糟。」
醉潇湘喝了口茶,听到这句,差点咽不下去,心想:「真要如此评论当今天帝麽?」
御清啜了口茶,说道:「那是凡间还忌惮着。」
琤雪捧着茶杯,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呢!若真当成没有,是不是便要像上古一样了?」
御清叹了口气,看着几上的书,搁下茶杯,默然不语。
这时叹今醉已将大部分的书装进书函了,问御清身前那桌书是否要收;御清摆摆手让他收了,这时琤雪突然说道:「对了!我记得师祖留下的书里还有很多平等界的事,那里有麽?」
叹今醉手才伸出去,又收了回来。御清一愣,皱眉道:「都是零散片段。」说完,拾起茶来饮了。
琤雪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师祖在有个平等界里当了官。」
御清道:「那平等界和师祖当年凡间一模一样,只是没天缺。」
琤雪一怔,说道:「啊、不是那个,说那平等界建成了仙乡,在崑仑山有仙都,师祖在那里入了朝。」见御清的杯空了,为他斟了一杯。
御清道:「那平等界因天缺降临,崑仑天墉城差点化成废墟,无法收拾,师祖便去相助,指挥调度。那平等界安泰非凡,人人都道行不浅,b师祖降临之世甚有过之,也无法参详。」
琤雪啜着茶沈Y一阵,最後说道:「哇!你读得真仔细!」
御清轻轻苦笑,叹了口气,皱眉说道:「师祖雄才大略,如今局面,他会如何处理?师父也不传,我也只能从书中寻了。」
醉潇湘这时已将茶喝尽,说道:「好在上次天缺前,圣祖将贵山的书全都录了一份,藏於我阁,又有我阁千年来天下藏书,参详b对,甚是方便。」
御清点了点头。琤雪为醉潇湘斟了茶,见壶空了,便将茶泡了第二回;说道:「对了!你有看到轩辕麽?」
御清心头一跳,说道:「没有。」
醉潇湘微笑道:「最近不知吹什麽风,连你们也在问轩辕。」
琤雪一愣,说道:「咦!还有别人?」
醉潇湘啜了口茶,微笑道:「琼莱仙门,望夬先生公孙颢。」
御清和琤雪两人同时「咦」了一声,琤雪说道:「是他!」
醉潇湘一愣,微笑道:「没想到连两位道友都知道。」
琤雪点点头,欢喜道:「当然知道了!他之前来过谢罗山,冥府回来後又在赤华派遇见。」见茶好了,便给自己和两人添了茶。
醉潇湘微笑道:「原来是最近结交的。此人四处打探天缺,终於探到你们那处了。」说着,接过茶杯,拿来喝了。
琤雪一双小手将茶杯捧着,点头欢喜道:「新道友!而且还是传说中的仙门人!」说完,喝了口茶。
醉潇湘哈哈大笑,御清皱眉默默的喝着茶。琤雪问道:「何时来的,还在麽?」
醉潇湘啜了口茶,道:「他昨日便离开了。」
琤雪瞅着眉道:「早知道便跟御清说了。」
御清神sE微微一动,醉潇湘道:「我想不过是个仙门人,因此没来打扰殿下。」见御清神情,传音道:「便是他要求见,我也会替您拦住。」御清传音道:「千万别来!」
琤雪说道:「好可惜啊!那麽他查出轩辕了麽?」
醉潇湘道:「他与人有约,去郢都了。」
琤雪一愣,说道:「郢都……湘楚……凡间?分身去便好了。」
醉潇湘啜了口茶,道:「有人犯仙斗之禁。」
御清喝着茶,听了脸sE一沈;琤雪却揪着眉,捉着御清的袖子,道:「好可惜啊!你没跟着去。」
御清皱眉说道:「我去做什麽?」
琤雪摇着御清的袖子,道:「当然是去湘楚管管犯禁的人啊!」
醉潇湘见御清神情无奈,微笑道:「琤雪道友,犯禁之人是湘楚王范励,殿下管不了他。」
琤雪皱眉道:「孔隆府不是管了麽?管管湘楚王又没什麽关系!」
御清皱眉苦笑,问醉潇湘道:「道友,望夬先生问轩辕,贵阁如何回答?」
醉潇湘将茶壶拿来,替自己和御清斟了一杯,说道:「没有此人,如何能答?」
琤雪道:「可是二师姊说是个姓宣名圆之人,会在天缺前降世,这次是师兄安排怀胎的,因天数圆满,是混沌功T。道友,你说是不是这样?」
御清和醉潇湘都听傻了,强忍住笑,御清赶紧将口中的茶咽下去,咬着杯子;醉潇湘转过脸去,摆摆手要叹今醉将书收了,说道:「我想应不是如此。」
琤雪一愣,问道:「那是二师姊说错了麽?」
醉潇湘沈Y道:「这……史无记载,我阁真的不知。」
琤雪沈Y一阵:「我去找公孙颢参详好了!道友,他会去何处?」
醉潇湘一愣,说道:「仙门人是下阙的弟子接待的。」说着,望向叹今醉。
叹今醉将书函叠好,说道:「照先生的习X,应该会往其他古仙之处!」
琤雪说道:「他连我们这和赤华派都已去过了,还有什麽地方没去?」
叹今醉说道:「先生都往千年古仙宗探访,千年以上至今仍存的仙宗,他尚未去过的有……终南道宗……」
琤雪说道:「他去过了,没找到。」
叹今醉数着说道:「幽都隐灵派……」
御清说道:「隐灵派未现世,他应该不知。千年前还有云华g0ng,但在群仙会前便消失了。」
叹今醉说道:「那麽便剩下……苍渊天剑宗!」
御清心头一颤,放下茶杯,说道:「天剑宗可不是那麽容易上去的!」
琤雪说道:「他连嵩山赤华都寻得到,苍渊天剑宗不便是飞上去而已麽?」
御清脸上闪过一丝惶恐,说道:「有疑阵!」
琤雪一愣,问道:「咦?有麽?在那里拐着弯走便是疑阵麽?」歪着头想了一阵,又「咦」了一声。
御清不禁苦笑:三师姊自幼便在谢罗山,往来古仙宗,早已习惯,又天赋异禀,什麽阵法都能一眼看穿,竟然不知那便是疑阵。
醉潇湘啜了口茶,道:「苍渊天剑山势险绝,但千年前被破军打断天剑峰,苍渊天险已大不如前。虽有疑阵,以先生的修为,确实能寻上去。」
御清皱眉道:「那麽他为何找不到终南道宗?」啜了口茶,心想:「是否要通知苍渊他们变阵?公孙颢不知去哪挖来的秘笈,竟能破赤华三境天,况且yu界有这种秘笈麽?既然他能破赤华三境天,变阵恐怕也拦不住他。」
叹今醉点头说道:「苍渊天剑的中兴三祖经历过群仙会,望夬先生很可能会寻上。」
「喀」的一声,御清搁下茶杯,皱眉道:「三祖都已飞升了。」
醉潇湘道:「但掌门清毓便是封豕的弟子。」
御清说道:「但太师祖向来避而不谈,掌门师伯祖也不会知道多少。」
醉潇湘道:「但是望夬先生不知。」
御清暗暗叹息,低头啜着茶,想想自己也很好笑:公孙颢人已离开,此时再如何说也阻止不了他,除非派人拦阻。好在自己没将书搬去天剑宗读。
琤雪却拍手欢喜道:「对!一定是去天剑宗了!御清,我们一起去吧!」说着,又捉起御清的袖子。
御清「嗑」的一声,将茶杯放下,微微怒道:「不去!」
琤雪愣了一下,晃着袖子的小手停了下来,问道:「为什麽?」
御清皱眉道:「我要读书。」
琤雪一呆,双手掩着小嘴,笑道:「唉呀!对啊!嘻嘻嘻!」轻轻往自己的小脑袋一敲,说道:「唉呀!师父叫我别打扰你读书,应该没打扰到你吧!」
御清、醉潇湘和叹今醉三人一呆。
琤雪笑嘻嘻的捧着茶杯,一口将茶喝完,放下茶杯,欢喜道:「那麽我回去罗!」蹦下椅子,彩光一闪,笑嘻嘻的纵身离开。
碧岚孤鹤,层峦寒山烟翠,玉琴清音荡紫岩,浩渺云波,紫气绕琼霄。
一盏茶,一缕香,一张琴,谢罗山紫云岩上,凌霄望云而奏,声如流水,又如流云,云海涛涛,流布山间,转眼环山是云,没有缝隙。
突然琴声一变,流水间冒出大石,清流激湍,「哗哗」清脆;云海渐渐开了几条缝。
便见北面一道白sE人影飞来,落在紫云岩上,紫霞云影冠,流光白云衫,金丝盘藕带,正是掌门霄景。
凌霄琴音未停,抚着琴,说道:「你今日气息不对。」
霄景踏空落地,步履生烟,流云似水,映带左右,如此若浮若沈,走到琴几前,缓缓说道:「你又为何变琴声?」
凌霄抬手一顿,然後手掌放在琴上,按住七条弦,琴音嘎然而止;说道:「你有事便直说吧!」
霄景背起双手,语气淡然,有如浮云,道:「你心里明白。」
凌霄默然不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右手在琴上虚挥,一道光将琴卷起,眨眼玉琴便消失无踪。
霄景一怔,说道:「我并非要你别弹琴。」
凌霄说道:「是我兴致没了。」转过身去,背对着师兄,走了几步,说道:「你将弟子全支开,便是要说我任天策帝这事吧!」
霄景淡然苦笑,走到他面前,转过身来,说道:「仙门人都问到此地了,你还要消沉多久?」
凌霄看着师兄,说道:「此事不归你管!」
霄景皱眉道:「我是掌门,有门人意志消沉,难道不是我的事?」
凌霄拂袖转过身去,又背对着师兄,说道:「号令天下,九州太平,你不知有多难!」
霄景看着凌霄的背影,问道:「然而你做了什麽?」
凌霄一愣;霄景再问道:「洛中党争,三国称王,这两百多年来你做了什麽?」
凌霄默然不语;霄景继续说道:「凡人已将我们当成传说!若如此下去,御清即位时将更棘手!你教他如何处理了麽?」
凌霄背对着师兄,微微怒道:「你在讽刺我麽?」
霄景说道:「原来你在意,看来还有救!」
凌霄一怔,转过身来,怒道:「你不过出张嘴,不知有多难!」
霄景说道:「难?所以你便撒手不管麽?」
凌霄一愣;霄景说道:「师父当年也是分身乏术,诸仙之事,是我去办的。若你不想做,可以让给我来!」
凌霄微微一惊,皱眉道:「师父见过天墉平等界,yu学其道行天下,万邦和谐。但师父之前,凡间争权夺利,一两百年便要天下大乱!凡人生X如此,如何能强求?」
霄景说道:「同为yu界,同是众生,有何不能?师父降临後,力求彼道,百域共生,万教和谐。因此化育凡人,普渡众生,非不能为,而是为与不为!」
凌霄说道:「师父去过,因此办得到。」
霄景道:「因此你办不到麽?」
凌霄一愣;霄景续道:「你见过师父之世,治世之策,又是师父亲传。」
凌霄一呆;霄景继续说道:「一千两百年前,师父任你做洛王,那时你称能,六百多年前,任你为天帝,你又称能!」
凌霄默然不语。
紫云岩云雾依旧,谢罗山云海飘忽而聚,飘忽而散;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寒!
霄景见凌霄神情,轻轻一叹,黯然苦笑,走过去往凌霄肩上一拍,说道:「师父将天下交给你,便是信你办得到!」
凌霄一呆;霄景淡然一叹,说道:「我也知道此事难!我俗世时是陈郡谢氏,虽时不我与,但也读过些书,有事可与我参详。」
凌霄呆默不语;师兄出身自晋时望族,自己早已知道,但见他向来闲云野鹤,不沾尘俗,从未想过其实也有治国安邦的本领。
霄景将手收回,淡然说道:「师父任我做掌门,便是因为,我能做你後盾!」
凌霄心头悸动,说道:「师兄……」
霄景轻轻一叹,背起双手,说道:「一千八百年前,前汉之末,你厌弃时局混乱,弃官入道,那时,你逃了;一千两百多年前,你中了破军的夺神枉身,无奈自尽,那时,你又逃了;现在,我不准你再逃了!」
凌霄内心五味杂陈,良久,苦涩一笑,说道:「我知道了。」
浩渺云烟,一波推着一波,渐渐的,云开了,露出苍苍山下,茫茫凡尘。
两人望着云下苍茫神州,霄景说道:「御清,到名述阁读书了。」
凌霄叹道:「我真是……愧为人师啊!」
话说凡间诸蜀,东接湘楚,北临西秦,在崇山峻岭之间,有隐世飞仙、遁世孤国,不知其数;自圣祖降临以来,各山仙家渡化一方,小国寡民,少有往来,故称「诸蜀」。
这日段无踪驾着逐云车穿梭在蜀山群峰之间,後面载着毛马赛和两人的行囊。两人已进入诸蜀四日,却到昨日才离开楚蜀边境。
原来四天前,两人到了楚蜀边境,毛马赛得意自己的飞车快,正打算要驶进诸蜀炫耀一番,却听说飞车进不了诸蜀,并非诸蜀边关拦截,而是外邦车进入诸蜀必会撞山,尤其是瀚晋的车:毛氏飞车虽快,也只擅长平原,不擅长山地,入蜀必撞。边境的人都如此说了,段无踪也断言了,毛马赛便是不服气,偏要驾毛氏飞车入关,果然飞不过一城便撞了山。
段无踪当然没与他同车,入了关,便雇了辆车,相约在前面的城里等。这一等便等了三日,连湘楚刺客都追来了两名,毛马赛也还没到。
那两名湘楚刺客听说段无踪搭车入了城,於是先後潜入城中,没想到打探了三日,毫无踪迹:自湘楚入蜀的不是携家带眷,便是带了商货,孤家寡人入住的一个个追查,全都不是,也无人辗转在各客栈入住的。心想:「真不愧是段无踪,真的是无影无踪!」想再探,又怕惊动地方,只好无功而返。
原来段无踪那日搭车入城後便出了城,此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无处不能藏身;於是便落脚在山林之间,到了第三日毛马赛要进城时,这才乔装到了相约之处。
便见毛马赛推着独轮车走进客栈,车上堆满着行李,行囊少了不少,连身上值钱的东西也少了大半。如此走进客栈,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没见到段无踪,张嘴便要大喊,突然寒光一闪,一把剑架在颈上,大吃一惊,赶紧撇下独轮车,举手说道:「大、大、大……大侠,有、有、有话……好、好说……」
便听得身後一人冷冷说道:「瀚晋来的?想活命就乘逐云车!」竟然是段无踪的声音。
毛马赛一愣,回头只见到一个青衣剑客,看不出是段无踪。见段无踪使眼神,赶紧说道:「是、是!大侠、我乘、我乘!」
便见段无踪将剑交给门边那商客,说道:「田大爷,您的木剑做得几可乱真的,真将我朋友吓到了。」
那商客接过木剑,笑着往剑身弹了弹,的确是木头的声音;拍拍毛马赛的肩膀,说道:「入蜀还是坐逐云车吧!瀚晋的车入蜀,那是有几辆栽几辆,你以为你是毛马赛,有那麽多车来填蜀山?」说罢,客栈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毛马赛满腔的怒气,听了也只好吞了下去,尴尬的笑了笑。小声问段无踪道:「做什麽?」
段无踪说道:「随我来便是!」说着,领着毛马赛出了城。
毛马赛好不容易推车进了城,这时又要出城,推了两条路,终於忍不住怒火,破口大骂;原来关隘常有外邦车撞山,便有几帮人专做这门生意,光收破车、救人、捡货便能大赚一笔,尤其是毛马赛这种富商,行囊也舍不得,车也舍不得,处处都得使钱,最後当然落得行囊也没了,车也没了,又宁Si不愿坐别家的车,便雇了挑夫,用双脚走了出来。但这麽多行囊,一个人也背不了,又不愿意坐车,只好便买了辆独轮车,从山口推进城里。
如此从城内骂到城外,段无踪也不阻止,反正这种人太多,谁也不会留意。到了段无踪落脚之处,毛马赛见是一辆逐云车,哪里肯上车?拗着X子不愿上车,放下独轮车,捡了些细软带在身上,折回城内另寻他法。
如此又过了一日,毛马赛终於想通了,又灰头土脸的回来找段无踪。於是上了段无踪租的车,飞入群山之间。
不久,到了另一座城,段无踪将车还了车社,原来是租来的,接着又向另一间车社租了车,两人再度飞进群峰。如此换了两辆车,这才往西蜀进发。
空路迂回,山谷曲折,逐云车能左右横移,飞越山间,如履平地;毛马赛哪里坐过这种山路,吐了两回,服了药,又开始破口大骂。
毛马赛叫道:「这什麽破山,非要曲曲折折的这样绕,撞坏了我的飞车,连那日nV的都笑我……nV的就回家洗衣煮饭顾孩子,修什麽车,还碰我的车,我毛氏飞车哪是你这nV人能碰的!我毛马赛的车岂是你这贱婢有资格指手划脚……一个贱婢洗不了衣,顾不了孩子,不进厨房,不扫厅院,还不如……呜哇……」
段无踪将逐云车横的一转,「啪」的一声,毛马赛一张脸便撞在车窗上,接着又猛然一停,将毛马赛摔到後座的另一边。
段无踪一路听得耳朵都疼了,这家伙从上车便开始骂,好不容易晕车安静了一阵,服了药又发作;怒得冷冷说道:「看来你根本没忏悔。」
毛马赛一愣,说道:「我又没骂娘子。」
段无踪皱眉道:「你指桑骂槐,别以为我听不出。」
毛马赛叫道:「nV人就是待在家里,出来不务正业,我岂能不骂!」然後喃喃说道:「抛家弃子,不l不类,洛中那样闹,南三国自立为王,都是这些nV的不守妇道……」
段无踪暗暗叹息,瀚晋男尊nV卑,九域之最,非十天半个月能开化,但此人弄得众叛亲离,又是另一回事了。说道:「到了,下车吧!」
毛马赛大喜,摀着撞疼的脸颊,叫道:「啊!到了!这麽快!太好……啊!」一开车门,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逐云车竟然停在空中!吓得大叫一声,赶紧缩了回来。
便听得段无踪说道:「原来眼还没瞎,很好!」
毛马赛叫道:「你眼才瞎了!这下面根本是峡谷,你车停哪啊!」
段无踪轻轻一笑,说道:「此地正是你人生写照,是你停在这!」
毛马赛一愣,咆哮道:「胡说八道!你车乱停还对我胡言乱语!不会驾车就……」突然想到逐云车自己也不会驾,话到口边赶紧收回。
段无踪淡淡说道:「看看座下的行李,看看身上的东西……这些便是你剩下的东西。」
毛马赛一愣;自己大部分的东西都掉在山谷里,为了找行囊修车,使了银票还不够,连身上的东西都典当了不少,这才找回这些东西;一路上只想着赶紧到蜀中的瀚漠金堡;这时才想起银票早已用完,现在毛氏车社和瀚漠金堡都不是自己的,蜀中的伙计恐怕也认不得自己;自己剩下的东西,确实只有身上和这些行囊了。一想到这,不禁慌了。
便听段无踪淡然说道:「这些能吃多久,你自己心里有数,毛氏已容不下你,接下来你只能在外邦做人伙计!」
毛马赛脸sE大变,叫道:「我……我……我……」一开始是大叫,却越说越小声;心想:这些钱要如何度日?还能请下仆麽?能住客栈麽?能吃馆子麽?我毛马赛岂能做人伙计?但没下仆、不住店,不上馆子,要如何活?想着,不禁滴下一道冷汗。
段无踪说道:「你若继续骄纵蛮横,便要如方才那一步,跌入万丈深渊。」
毛马赛慌的手都颤抖了,说道:「大师……我确实骄纵又蛮横,少时长辈便常叫我收敛。我、我该怎麽办?」
段无踪淡然说道:「我不是说了麽?去作别人伙计。」
毛马赛握拳颤声说道:「大师!你收了我的钱!」
段无踪轻轻一笑,道:「那是开示金,已经开示过了。这一趟,记得你答允我什麽?」
毛马赛一呆,想了想,说道:「要……要……要向娘子……」支支吾吾一阵,始终说不出「道歉」两字。
段无踪说道:「看来你无心忏悔,我还是将你送进庙里好了。」
毛马赛一慌,叫道:「大、大师,我忏悔,我收敛,但……但……但我不知该如何收敛。」
段无踪道:「方才那一步,你不是收回来了麽?」
毛马赛说道:「我是见到山谷才收回的。」
段无踪问道:「你那行囊不是也看到了?」
毛马赛一呆,低着头,心里都凉了。
段无踪问道:「你能将脚收回,为何不能将心收回?」
毛马赛一愣,心中若有所悟。
山影移,云雾飘,段无踪缓缓驾着车,耳根子终於清静了。凡人盲目,只知匆匆而行,却漫无目的,殊不知停下来便能看清,没见到深渊,不知是绝路,因此才需要求神问卜;但虽指点了,路还是得自己走!
段无踪轻轻叹了口气,稳稳的驾着车。如此飞行了一阵,便听毛马赛问道:「大师,此行要几日才能见到我娘子?」
段无踪一边驾着车,一边说道:「这要看你造化。」
毛马赛问道:「大师,您不是要带我去见娘子麽?」
段无踪轻轻一笑,说道:「还早着呢!你带乾粮了麽?餐风露宿你知道要带什麽麽?」
毛马赛惊道:「大师,我们不住客栈麽?」
段无踪道:「你要住店也行,这钱我可不替你出。」
毛马赛笑道:「这当……」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住不起客栈了,最後的「然」字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段无踪道:「想好吃住了麽?」
毛马赛脸sE惨白,说道:「好!我随大师餐风……露宿……」说着,不禁眼眶泛泪。
段无踪偷偷笑了,说道:「记着!我可不是你下仆,休想要我照顾你起居。」
毛马赛擦着泪,说道:「这是……当然……」声音带着哭腔,问道:「大师,到我娘子那处还要几日?」
段无踪笑道:「这……还远着呢!得先带你去见一人。」
毛马赛一愣,怒道:「那贱婢竟然……」
段无踪高声的「嗯?」的一声,毛马赛赶紧摀住嘴,说道:「我……我忍住了!大师,我忍住了!」
段无踪满意的说道:「很好!到时你一个P都不准放!」
毛马赛问道:「是什麽人,连大师也要让。」
段无踪微笑道:「求他的人是你,我为何要让?倒是你,别害了我跟他的交情。」
毛马赛一怔,身为生意人,当然知道交情重要;问道:「是大师的老相识麽?」
段无踪淡然一笑,点头说道:「未出师时便相识了。」
毛马赛点头道:「看来也是大师了。」
段无踪轻轻一笑,说道:「但愿到时你还能这般想。」
毛马赛一愣,问道:「大师为何如此说?」
段无踪饶富意味的笑了笑,说道:「你能不能见到妻子,得看他心情。」
毛马赛问道:「我妻子住在他那处?」
段无踪说道:「非也!那地方我进不去,得请他相助。」
毛马赛惊道:「还有大师进不去的地方?」
段无踪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进不去之处可多着呢!」
毛马赛暗暗吃惊,心想:「那必是什麽神仙之处了!」搓着手说道:「那麽得张罗点礼物了。」
段无踪哈哈一笑,说道:「省省吧!你没钱!」
毛马赛一愣,哈哈苦笑;段无踪哈哈大笑。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蜀山群峰之中,段无踪将车一转,往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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