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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周,就是中秋节了。
梁忠信打听到,明天是小田村村南头的蔬菜收购市场开市的日子,届时附近的菜贩都会到那里收购菜农新采摘的蔬菜,而且一收就是三四天。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中秋之前,蔬菜的收购价都会比平时上涨不少,而一旦中秋过去了,蔬菜价格就会立刻跌回去。小田村的8个被执行人都知道这个行情变化,所以,他们的蔬菜如果成熟了的话,肯定也会拉到村南头的市场卖给菜贩。如果执行干警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不仅可以抓到被执行人,还可以扣下被执行人卖菜的钱,可谓一箭双雕。
为此,梁忠信决定,明天就开始在小田村的蔬菜收购市场进行蹲点行动。
其实梁忠信是不得不这么做,谁都知道,蹲点的滋味不好受,而且到头来还可能白忙一场。但是,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要知道,农村的情况不比城市,限高令和黑名单这两种措施在城市还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在农村却几乎无用武之地,因为农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普遍没有高消费的需求,而农产品交易大都是现场交易,也没有查询失信黑名单的必要,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失信黑名单这回事。
同样,执行公告也难有用武之地,因为你前脚贴上,被执行人后脚就给你刮了,或者用其他东西给糊起来。梁忠信也想过失信彩铃的办法,但一来通讯公司不愿意面放开这一业务,二来就算给被执行人设置了失信彩铃,他们也可以借用亲友的身份证再办个新的手机号,除非他还需要继续使用现在的号码。所以,失信彩铃的作用也非常有限。
这样比较看来,蹲点还算是相对有效的办法,但是要吃点苦头。
虽然要搞蹲点行动,但并不是执行二庭所有的人都会参加,一来是因为还有其他的案子要办,二来老同志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吃得消。
梁忠信统计了一下,除了他,执行二庭能够参加此次行动的共有12人,人手还是比较紧张。为此,梁忠信提前两天联系了信用社,好在信用社方面比较痛快,答应派6个员工配合行动。当然,他们只是负责蹲点,不负责抓人,毕竟,他们没有执法权。
另外,因为并非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都认识小田村的8个被执行人,所以,梁忠信特意提前去了趟公安局的户籍大厅,调取了这8个被执行人的身份证照片,排版到一张纸上,并打印出来,给每个参加行动的人都发了一份。
下班前的一小时,梁忠信组织参与行动的人员开会,布置行动计划:
行动人员共分成6个小组,每组包括2个执行干警和1个信用社的工作人员,以便于蹲点的时候能轮流休息;
小田村蔬菜收购市场位于丁字路口的东北侧,而丁字路口通往东、西、南3个方向,所以,每天要有3个小组参加行动,分别把守住丁字路口的三个方向,这样以来,无论到时候被执行人想朝哪个方向跑,都可以迅速实施拦截;
每天行动开始的时间是凌晨3点,也就是第一波菜贩赶到蔬菜收购市场的时间;
另外,所有行动人员都要着便装,开私家车,以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按说,像这样的行动,梁忠信没有必要出现在现场,他完可以在执行指挥中心坐镇指挥,但为了鼓舞士气,他还是决定亲自带队赶往蔬菜收购市场,而且是第一轮出发。
会议结束后,梁忠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陈默雷。陈默雷点头说:“也好,院庭长带头办案不是句空话。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梁忠信皱起眉头,说:“陈局,虽然从信用社派了6个人配合我们行动,但目前这些人手还是有点紧张。你看,是不是……”
陈默雷明白梁忠信的意思,他说:“也是,你们虽然有18个人,但每天只有9个人参加行动,人手的确不太够。这样吧,我联系一下丁茂原,看他能不能从法警队抽调出人手来。”说着,就给丁茂原打电话。
丁茂原看了看值庭表说,最近的值庭任务比较重,另外,渤海中院这两天要审理一起集资诈骗案件,因为被告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以及旁听人员都很多,要从市法院系统调警,以维护法庭秩序,所以,很难再抽出人手,如果非要抽出人手的话,到时候,只能临时安排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赶过去支援。
陈默雷说,那也行,有后备力量总比没有要好。
次日凌晨3点,梁忠信带队赶到小田村蔬菜收购市场。他的车载着法警小段和小桑,停在丁字路口的西侧道路上。本来他的车上还要坐一名信用社的员工,但信用社的法务经理马振华听说是庭长梁忠信带队参加行动,特地跟了过来,所以,那个信用社的员工便坐在马振华的车上。
夜色正浓,大片大片的阴云遮住了月光,只有偶尔被风吹散时,月光才得以穿过空隙短暂地投射下来。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市场里已经来了七八个菜贩子,有的开着挂车,有的开着轻卡。他们都开着远光灯,不仅仅是为了照明,也是在告诉菜农他们来了。
大约10分钟后,远处传来稀疏的摩托车声,是附近的菜农赶来卖菜了。见到有菜农赶来,菜贩们都下车招揽生意。他们戴着头灯,强烈的光线可以照出十几米远,犹如巨大的荧光棒在夜幕中跳动。
菜农们一到,交易就开始了。接着,参与行动的每辆车下来2个干警,仔细辨认第一波赶来的菜农。菜农菜贩子们只顾着讨价还价、上秤称重,没人注意他们混进来干什么。
菜农越来越多,市场也越来越热闹,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宛如一个小规模的农村集市。
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这边有一个,快过来!”
是法警小段的声音。梁忠信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跟小段撕扯。显然,是小段发现了一个被执行人,而被执行人正试图挣脱逃跑。他本想跑过去支援,但他下了车还没跑几步,那个身影就挣开小段,疯也似的向北跑了。
“田二柱,别跑!”小段跟在后面边跑边喊,小桑也追了上去,速度跟小段差不多。
“他的菜在哪儿呢?”梁忠信跟在后面边跑边喊。
“买了,钱在他手里。”小段应了一嗓子,脚下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梁忠信边跑,边掏出手机给马振华打电话,要他带着他们的人,立刻去田二柱家堵门,以防田二柱躲进家里不出来。
马振华应了一声,但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他也只好下了车,一边跑步前进,一边给参加行动的员工打电话。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梁忠信所愿。也许是田二柱想到了这一点,他跑进村子后,没有往家里方向跑,而是半路向西一折,跑进了一条胡同。
梁忠信眼看着法警跟着田二柱跑进了胡同,但他跑过去一看,不禁愣住了:在胡同尽头,田二柱不见了;眼前是连片连片的菜棚,菜棚薄膜上泛着淡蓝色的光,放眼望去,宛如一片广阔而静谧的湖面。
对于文学细胞发达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种美景,但对梁忠信来说,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因为田二柱随便躲进一个菜棚,就够他们找上半天。
梁忠信着实没想到这个田二柱这么能跑,两个法警愣是没追上他,还让他溜进了这片菜棚,但不管怎样,这趟不能白来了,他决定无论费多大劲,都要把田二柱找出来。于是,他马振华打电话,让他带着信用社的人马上赶过来。然后,他带领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片菜棚围起来。
当然,因为人手有限,所谓的围起来,也只能是守住菜棚之间的道路出口,而且还是隔一个路口守一个人。
接着,他又给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让他们立刻赶过来支援。一个法警小组有4个人,等他们赶过来,人手就不那么紧张了,他可以带着2个人进去慢慢搜。他已经仔细想过了,只要围住了这片菜棚,田二柱就只能躲在某个菜棚里不出来,因为只要田二柱一出现,就会把所有的人吸引过去,到时候,包围圈只能越缩越小,田二柱再想跑,就没那么容易了。
打完电话后,梁忠信特意观察了一下:眼前这片菜棚都是用竹竿搭建的洋棚。天还没开始转冷,菜棚都留着放风口。待会儿可以从放风口钻进菜棚找人。
半个多小时后,夜间备勤的法警小组乘坐一辆面包警车赶了过来。他们也是一样,蔬菜收购市场的路段堵了,他们只能把车停在路口,跑步过来。
“你们看,就是这片区域。”梁忠信指着面前的这片菜棚,对新到的4名法警说:“这一片有40多个菜棚,我们已经把这片菜棚围起来了。你们两个人去把法警小段和小桑替下来,让他俩一组进去找人。剩下的两个,一个守在这儿。另一个跟着我进去找人。如果见到见到被执行人田二柱跑出来,咱们就前后夹击,把他拦下来!”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照片,让4名法警看清楚田二柱的相貌,这样他还不放心,又让法警用手机把田二柱的照片拍下来,仔细看清楚。
新赶来的法警就位后,梁忠信等4人分成两组,他和新来的法警一组,法警小段和小桑一组,分别从东西两头开始,挨个大棚挨个大棚地搜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搜了将近一个小时20多个菜棚后,梁忠信接到小段打来的电话,说找到田二柱了,在中间偏西的一座黄瓜棚里。当时,田二柱躲在茂密的黄瓜秧里,跟执行干警玩捉迷藏。最后,是小段觉得不对劲,刚出了大棚又杀了个回马枪,把田二柱找了出来。
梁忠信嘱咐小段先别离开黄瓜棚,待在原地别动,他立刻过去。
出了菜棚,梁忠信往西一看,有座菜棚里闪着一道强光,那是强光手电才能发出的光,不用想,肯定就是那座棚了,于是,他朝着那座菜棚走了过去。
进了菜棚,穿过一排排吊着的黄瓜架,梁忠信终于见到田二柱。只见田二柱穿着件旧夹克,裤子上沾着一些泥土,想必是他蹲在地上蹭的。
为了防止田二柱再次挣脱跑掉,小段和小桑已经把田二柱的双手拷了起来。
“这是你家的大棚吗?”梁忠信问田二柱。
“不是。”田二柱说:“我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大棚。”
“不是你家的大鹏,你跑进来做什么?”梁忠信又问。
“你们追得那么紧,我只能随便找个大棚躲躲了。”田二柱说。
“你倒是挺会随机应变的。”梁忠信说:“你卖菜的钱呢?交出来吧。”
田二柱摸了摸口袋,突然一脸惊慌地说:“糟了!我的钱呢?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跑的时候掉在路上了?”
小段摸了摸田二柱的口袋,然后冲着梁忠信摇了摇头,意思是口袋里没钱。
梁忠信才不会相信田二柱的话,他打量着田二柱说:“你身上这么多口袋,口袋还都这么深,还能把钱给跑掉了?糊弄鬼呢!”说完,他又问小段:“刚才田二柱躲在什么地方?”
小段指着不远处,说:“就在那儿。我和小桑第二次进棚的时候,看到那个地方的黄瓜架动了一下,立马就跑过去了。我一看,田二柱就蹲在那两排黄瓜架的中间。”
“带上田二柱,跟我过去看看。”说着,梁忠信领着3名法警走了过去。他用强光手电一照,只见两排黄瓜架之间有一串模糊的脚印,中间有几对脚印最深也最清晰,想必田二柱就一直蹲在那里。他应该是蹲的脚麻了,想活动活动脚,不想竟把自己的位置给暴露了。
梁忠信看了看四周,本想找个铲子之类的工具,结果什么都没找到。他看到小桑腰上挂着一串钥匙,钥匙上有一把水果刀,就把小桑的水果刀借了过来。然后,他沿着那串脚步向前走,边走边仔细观察地上的泥土。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开始用水果刀翻挖地上的土层。
3名法警一看就明白了,梁忠信肯定是想到了,田二柱可能把卖菜的钱藏在了那里的土层下面。不过想想也对,田二柱跑的时候,就算想藏钱也没工夫,只有躲在菜棚里的时候,才会有足够的时间把钱藏好。
其实,梁忠信也是想试试运气,这么大的菜棚,谁知道田二柱会把钱藏在什么地方,可没想到挖了七八个坑后,竟真的挖出了一沓钱。他清点了一下,共有3850元。
他拿着钱走到田二柱跟前:“田二柱,这是不是你卖菜的钱?”
田二柱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梁忠信等人带着田二柱顺着原路往回走,路过蔬菜收购市场的时候,菜农菜贩们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有的人还指指点点。不过,这时的市场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的被执行人想必不会再出现了,继续留这里也没什么用,梁忠信便带队离开了。
田二柱倒也识趣,被带进法院执行室后,经过一番教育,他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要求与信用社协商还款的事。这倒也不难理解,因为田二柱家的菜棚里种的是晚芸豆,按时间来算,再有两天就到成熟采摘的时候了,如果这个时候他被送进了拘留所,棚里的活只靠他媳妇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田二柱拖欠信用社的贷款本金共计7万元。他说,他愿意先拿2万元,剩下的本金和利息在2年内还清。如果信用社同意,他今天就可以让媳妇把钱送过来。
今晚参加行动的信用社人员中,马振华是唯一的领导。同不同意田二柱的意见,也要由他拿主意。马振华当然不会轻易答应田二柱,他恨不得田二柱今天就连本带利把借款还清了。但田二柱说,他刚交了儿子的学费,现在最多只能拿出2万元。他还说,如果下一笔钱他不按时还的话,可以拘留他,他绝没有半句怨言。
说实话,马振华其实既不相信田二柱的人,也不相信田二柱的话,但他也知道,如果把田二柱逼急了,田二柱很有可能连这2万元都不还了,这种事,田二柱不是做不出来。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能收回2万元总比一分钱都收不回来要强。
达成执行和解协议后,当天上午10点钟出头,田二柱的媳妇把2万元执行款送到法院,并当场完成了过付款手续。
第一天的蹲点行动勉强算是旗开得胜,梁忠信决定乘胜追击,但第二天的结果却让他失望了:江立军带队蹲点守了3个小时,结果连一个被执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梁忠信一猜就知道,肯定是第一天的蹲点行动被传开了,其他被执行人担心自己出现在蔬菜收购市场也会被抓,便不再露面了。至于卖菜的事,他们可以托亲戚邻居帮忙,按照农村的礼数,到时候只要请顿饭或者给点礼物意思一下就行了。
想到这些,梁忠信不禁担忧起来:蹲点行动才刚刚开始,结果不到半路就夭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农村地区,像田二柱这样的被执行人还有很多,如果找不到有效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类案子势必就会成为顽疾,也势必会拖了执行工作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