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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性子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但陈默雷更倔,他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碰到南墙,就一定要撞倒南墙,然后,踩着倒坍的南墙继续往前走。
在陈默雷还是执行局副局长的时候,梁忠信就跟着他,这多少年下来,行事风格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他的影响,但凡他认准的事,便绝不会轻易放弃。在对待农村执行难的问题上,自然也是如此。小田村的被执行人个个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他便决定先在小田村开刀。
蹲点行动是不用想了,梁忠信想到了找村干部帮忙,让村干部帮忙做被执行人的思想工作,说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小田村的村支书叫田兴平,同时也是小田村的村主任,今年已经65岁了,据说在村里颇有声望。梁忠信了解到这个情况后,特意去小田村的村委会找了一趟田兴平。田兴平答应的倒是挺痛快,可过了好几天,却一直不见回音。
梁忠信实在不想等了,便约着信用社的法务经理马振华和小田村片区的信贷员葛小松一起去小田村看看情况。
他之所以约了马振华和葛小松,主要是想督促一下田兴平,毕竟,小田村如果有村民想要从信用社贷款,这两个人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另外,梁忠信也抱了一丝希望,如果有的被执行人被田兴平劝动了,愿意履行义务,也可以当场跟马振华和葛小松商量还款事宜。
上午9点钟,梁忠信3人赶到小田村村委会。
田兴平对他们的突然造访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还以为他们怎么也得过十天半个月才会过来。
葛小松跟田兴平算是比较熟,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老书记,梁庭长交代给您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梁忠信笑着纠正说:“不,不是任务,是请老书记帮忙,帮我们做做村里被执行人的工作。老书记德高望重,又是他们的长辈和老大哥,他们怎么也要给您个面子吧。”
田兴平被梁忠信这么一架,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去找村里的被执行人,更别说做什么工作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把话题给扯开了。
梁忠信猜到了原因,直截了当地问田兴平:“老书记,您是不是还没去找那几户被执行人呀?”
田兴平的脸色有些尴尬,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说:“他们都种着大棚,现在正是忙的时候!等得空了,我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葛小松一听这话,很是不满:“老书记,您要这么说的话,这事可就没头没尾了。您要知道,我们信用社回收是有期限的,法院执行案子也是有期限的,您要我们等,也得给个期限吧,要不然,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作为法官,梁忠信一听就觉得葛小松的话里有毛病:让村干部出面做村里被执行人的工作,纯属找村干部帮忙,而这个忙村干部帮不帮,不是基于法律规定的义务,而是出于道义和村干部的自觉。葛小松这么说话,简直就是给村干部硬扣帽子。
不过,田兴平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葛小松是这一片的信贷员,村里的人贷款存款大都会通过他办理,得罪了他,对小田村没有一点好处。
顾及信用社的形象,梁忠信也不好当场纠正葛小松话里的错误。
还是马振华有水平,他不说谁的话对,也不说谁的话不对,而是从包里拿出一条香烟,放到田兴平面前,客客气气地说:“老书记,知道您抽烟,我给您带了条蓝八喜。你们村里的这七八户被执行人,还得请您多费费心呀。”
田兴平不好意思收,又把香烟还给马振华。
马振华笑着客套了几句,趁着田兴平不注意,把烟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就跑出去了。葛小松心领神会,也跟着跑了。
梁忠信坐的最靠里,没来得及跑,就被田兴平给拦住了。田兴平要把烟让给梁忠信,梁忠信说他不抽烟。田兴平又让梁忠信帮忙把烟还给马振华,梁忠信说,这可不行,如果马振华不肯收回去,这条烟就落在他手里了,这可是违反纪律的。于是,田兴平不收也得收了。
返程的路上,马振华变魔术似的又从包里变出一条蓝八喜,笑着对梁忠信说:“梁庭长,听说您抽烟,我今天带了两条蓝八喜,本来想都送给您的,刚才给了田兴平一条,现在只剩一条了。希望您别介意。”说着,就把烟塞给梁忠信。
梁忠信一摆手,说:“我们秦院长下了禁烟令,说办公场所不得吸烟。监察室为了落实禁烟令,动不动就搞突然袭击。我被抓了两次现行,两次都被通报了。后来,我就慢慢戒了,现在,已经不好这口了。”
马振华不知道梁忠信说的是真是假,但毫无疑问,梁忠信既然这么说,这条烟他肯定是不会收了。于是,他夸了梁忠信几句有毅力之类的话,便知趣地把烟收起来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两天里,田兴平硬着头皮挨个被执行人家去了一趟,结果都碰了一鼻子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但归根结底,最终的理由只有一个——没钱。
再说梁忠信这边。他对田兴平其实并不太放心,见过两次面后,他就觉得这个老支书过于圆滑,不是个敢碰硬钉子的人。几天不见回音,他便决定再去小田村看看情况。不过,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因为他已经不再对田兴平抱多大希望了,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探探田兴平去没去被执行人家,并从田兴平那里了解一下被执行人的情况,好考虑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
梁忠信到达小田村村委时,田兴平正在戴着花镜读着当天的《东州日报》。在他的手边,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青花瓷茶壶,茶壶里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气。
见到梁忠信后,田兴平先是一愣,然后朝梁忠信后面望了望,确认是只有梁忠信一个人来,这才勉强松了口气。看来,他是觉得不好意思再见马振华和葛小松了,跟这两个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交道,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
田兴平把梁忠信让进屋里,倒了一杯茶,递到梁忠信跟前,一脸歉意地说:“梁庭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把老骨头真是帮不了你了。除了田二柱家,村里的那7户村民家我都去了,可他们没一个能还清贷款的。”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息起来:“农民挣钱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卖力气,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钱。那7户村民,有5户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都指着两口子种大棚过活。另外2户虽然家里没有老人了,但孩子的花销也不小,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呀,跟你们是没法比。你们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捧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就算遇到什么病呀灾呀的,还有这样那样的保险给兜着。可他们就不一样了,要是一旦再碰上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好几年都翻不过身来,整个家也就算完了。想想,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你们多理解理解吧。”
梁忠信听得出来,田兴平表面上是在为被执行人说话,实际上却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但他不好当面戳穿,便就着田兴平的话说:“老书记,他们这算什么理由呀?小田村这几年的大棚蔬菜可是搞的有声有色,村民的收入一点儿不比城里人差,不少人都在城里买了房,有的拿着钱去放贷。
您再看看你们村里的那7户被执行人,家里房子盖的都挺气派,有的还是二三层的小楼,他们要是真担心将来有什么风险,干嘛把钱拿去盖房子?存到银行不是更保险吗?难道就因为将来有不确定的风险,就可以不守法律不讲诚信了吗?老祖宗可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再说了,现在新农合都实行多少年了,大病小病都能报销,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几年翻不过身来的说法,这话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田兴平没想到梁忠信对小田村的情况这么了解,只好圆话说:“农民嘛,手里有点儿钱了,不都想着把房子盖的好点、住的舒服点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有钱不还的借口!”梁忠信喝了口茶,继续说:“老书记,他们手里有多少钱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至少是有一定偿还能力的。种了这么多年的大棚蔬菜,他们要说手里没钱,这话谁能信呀?”
田兴平忙解释说:“梁庭长,我没说他们手里没钱。我是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困难,都有自己难念的经……”
梁忠信忍不住打断田兴平的话,说:“老书记,困难人人都有,可人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困难吧。还有,他们就算有困难,也不至于连个面都不肯露吧,就这么一直躲着不见,这算怎么回事?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吗?”
田兴平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我倒是没问,兴许是他们不好意思见你们吧。”
梁忠信已经听明白了,田兴平是根本就打算真心实意地帮这个忙。既然这样,他也不能勉强,只好苦笑一声,说:“老书记,我看您这就是老好人思想,谁都不想得罪呀。算了,这个忙我也不求您帮了,我还是回去另想办法吧。”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梁庭长,你等一下。”田兴平叫住梁忠信,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那条蓝八喜,递给梁忠信,说:“这条烟还是请你帮我还给马经理吧,无功不受禄嘛。”
梁忠信立刻双手一推,没好气地说:“人家马经理也不差这条烟,你就当他敬老了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梁忠信的心情很是郁闷:小田村的那些被执行人,也真够混蛋的,诚信和法律统统让他们当成屁给放了,这就是典型的老赖作风。更要紧的是,在涉金融案件领域,小田村已经成为这一片区乃至整个唐庙镇被执行人的风向标,如果小田村的问题不解决,唐庙镇涉金融案件的执行难问题就很难打开局面。
为此,他暗下决心:绝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小田村这几个被执行人,就算崩掉门牙,也要拔掉这几家“钉子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