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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江暮染面带微笑,头发上沾有礼花筒飘散下来的亮纸片,像刚从某个颁奖典礼下来的明星,自信高光,提着一股子艳压群芳的气场,结果却是陪跑。让喜欢她的人赞一句有风度;不喜欢的人冷眼讥讽她做作。
在场的江家人显然也这般分成两派。
小老太太虽然也被礼花筒吓了一跳,但听见江暮染的话只觉得又心酸又欢喜,忙拉住江暮染的手说道,“对对对,染丫头第一次会来,老太婆都忘了准备欢迎仪式,只顾着往里拉。这样,我让人赶紧去祠堂准备一下,咱们先见祖宗。”
“怜姨,便是您老也不能做我们江家祖宗的主吧?”一位身形微胖,穿着宽大丝绸长袍,胸前挂有一个观音佛像的中年女人开口说道。
小老太太拉住江暮染的手一顿。
女人旁边文雅弱势的男人扯了她一把,说道,“秀芳,别这样,她毕竟是二哥的女儿。”
“二哥?”女人的声音更大声,“你去祠堂里数数,那里一共一百三十二块牌位,那一块是他的?”
“————”
众人沉默,这样的沉默中,更多的是同仇敌忾的冷漠和无视。
江暮染浑不在意地笑,问一旁的小老太太,“今天是家宴,我二叔和小姑不回来吃饭吗?”
“哦,哦!”小老太太欣慰地看了江暮染一眼,知道这孩子聪明着呢,知道搬救兵,于是忙说道,“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到?”
她跑进屋里打电话,让两个多年不曾参加家宴的人回来一趟。
“哼,还以为多厉害,原来就会搬人。”一声并不小声的嘲讽清晰传进江暮染耳朵。
循声望去,居然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长得虎头虎脑,怪是可爱,说出的话却不够讨喜。连这么大点的孩子都随意奚落自己,可想而知在江家这群亲戚心目中,自己是个多不受待见的人。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江暮染忽然能够理解沈思曼为什么一提起江家就一副厌恶又害怕的模样,别说她姓沈,就是自己姓江,也没见讨得几分好。
小老太太很快回来,一路小跑到江暮染身前,像老鹰抓小鸡里的母鸡护崽似的,用并不宽大的后背将那些冷漠排挤的目光挡住,说道,“寒雪和止戈都回不来。他们一个有任务一个要备课。”
江暮染的笑淡下去。不管江寒雪和江止戈是不是真有事回不来,还是不回来,都意味着她要孤军奋战。
“不过,”小老太太伸手握住了江暮染的手,提高了声音说道,“他们说了,让你先认识亲戚。祠堂里的戒尺蒙了灰,你二叔也没空回来打扫,让你这个做小辈的拿出来见见光,不能一直放箱子里,让虫给朽了。”
简单几句话,让江暮染瞬间明白了小老太太的苦心。
江寒雪和江止戈不回来没关系,他们的“嘱托”同样可是把利器。
你们不是不让江暮染进祠堂认祖归宗吗?那就说祠堂里的戒尺需要打扫。
你们不是处处讥讽冷言冷语一致排外吗?那就让戒尺见光,看谁还敢轻视江暮染!
只是不知道戒尺是什么东西,居然让原本强硬的江家人只是目露怨怼,却出奇地冷静下来,没开口赶人。
小老太太趁机拉着江暮染的手,示意她操纵轮椅跟自己走,先是走到一位一直在咳嗽,满脸病态,同样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跟前,说道,“染丫头,这是你大伯父。”
“大伯父。”江暮染叫道。
“咳咳,咳咳。”□□云咳嗽不断,不知是真抑制不住还是故借咳嗽不应江暮染这声“大伯父”。
小老太太又拉着江暮染走向方才第一个讥讽她来的中年男人面前,说道,“染丫头,这是你四叔。”
“四叔。”江暮染叫道。
“得了便宜就想着认祖归宗了?行,谁叫你嫁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呢?”江长生鄙夷怨毒的目光上下掂量江暮染,像在看商场展柜中的一件残次品。
“——”江暮染无语。人人都觉得她嫁得好,又有几人问她愿不愿意嫁?
小老太太没好脸色的冲江长生“嘁”了一声,拉着江暮染走到一个面容相对平和精神的中年男人面前,“染丫头,这是你五叔。”
“等你很久了。”江道行对江暮染露出一抹长辈式的微笑,手指不停地盘一对色泽殷红的核桃,看得出,核桃能有这样的成色他费了一番功夫。
只是江暮染微微惊讶,没想到居然还有欢迎自己回江家的人。于是,她也对江道行露出一个微笑。两人面颊上如出一辙的酒窝让原本生分的气氛有了一丝和谐。
小老太太见状,多说了两句,“你五叔和你二叔同年同月同日生,小时候跟一对双胞胎似的。”
江家辈分的排行有些混乱。小老太太让江暮染叫江道行五叔,可江道行却和江止戈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过认真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江家就算衰败,一个大家族的族系却不会断。江家爷爷辈四兄弟一姊妹,江暮染爷爷排行老二,生了两男一女。江暮染叫江止戈二叔是按亲疏来,但小老太太介绍却是整个家族的一辈人按年龄来。
这也间接说明,即使江家衰败,家族凝聚力也尚未完消散,作为训诫工具的“戒尺”也才会让他们敬畏。
“染丫头,这是你大姑。”小老太太又继续介绍道。是刚才出言跋扈,却信佛的中年女人。介绍她的时候,她故意抬高鼻孔,视线朝天,一副不屑看江暮染的样子。
江暮染却是态度良好,喊道,“大姑。”
“染丫头,这是大姑父。”
“大姑父。”
“哎,哎!”文雅弱势的大姑父滕浩倒是拘谨礼貌应声,还想要说几句勉励后辈的场面话,却被一声冷哼打断,悻悻地冲江暮染摆手,示意江暮染问候下一位。
看来是很妻管严的一位男人。
“这是二姑。”
“二姑。”
“这是二姑父。”
“二姑父。”
“这是——”
介绍完一圈,江暮染才发现和自己同辈的一个没在,是长辈。后继无人大概是江家衰败最挣扎最现实的写照。
陆家有陆子衿早早掌家;秦家有三兄弟声名显赫,而江家年轻一辈中却无人能登台面。又如何止住颓势,重新崛起呢?
这堆高一辈的亲戚终于介绍完,小老太太亲切地拉着江暮染的手说道,“再去见见大嫂子,我们就去祠堂。大嫂子啊,她一直很念叨你。”
一路上,所有门槛台阶都做了无障碍处理,说明这份惦记确实存在。
江暮染随行来到一间敞亮整洁的客厅,客厅不大,陈设老旧,沙发每个位置上盖有白色布罩,茶几在中央,放有一份展开的报纸和一杯凉掉的茶。
“大嫂子每天都要看新闻。”小老太太将报纸和茶杯收下去,让江暮染坐。然后跑进左边的一个小套间。
“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声音中气十足,颇具威严。但与此同时,简单的一句话却又饱含关怀和激动,叫江暮染听出了来人的态度。
“染丫头,快叫大奶奶。”一旁的小老太太催促道。
江暮染抬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不缺威严的老太太。
“回来了,大奶奶。”江暮染笑着说道。
她这一笑令人恍惚。仿佛看见她父亲当年自信昂然意气风发的模样。
像!实在是像!
“外面那群人见过了?”袁青霞问道。
江暮染没有简单回答“见过了
”,而且笑着说道,“和叔伯姑姑们都认识了。”
“嗯,你三爷爷、四爷爷身体不便就没来。同辈的一群——”袁青霞先是微微皱眉,继而叹了口气道,“他们各忙各的,今后找机会认识。先跟我去祠堂。”
一行人出了客厅,在众多亲戚的注视下走向祠堂。
江暮染原以为江家的祠堂应该很讲究,结果进去一看,也就是十来平方的屋子放满了牌位。房间不大,但密密麻麻的牌位放在一起,也有种视觉震撼。
“进来磕头。”袁青霞走进去,指了指地上的蒲团说道。
“大嫂子,染丫头她腿脚——”
“砰!”
袒护的话未说完,江暮染就从轮椅上重重摔下。腿没知觉倒是不疼,手肘和下巴却是磕得生疼。
跪是跪不好的。江暮染拖着下半身,双手支撑地面,以一个怪异的姿态“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
声声震耳欲聋,额头通红!
最后抬起头看向前方的牌位,目光深邃道,“我来了。”
她来了。
她还是来了。
她终究来了。
是问江家讨债也好,还是带领江家重振辉煌也罢,她来了,就像一块石头投入这潭死水,好的坏的,总归要激起千层浪,荡起无数水花!
果然,接下来的第一句话便是:
“大奶奶,为何这里没有我父亲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