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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会有这样一天。就像人类探索太空的步伐不曾停歇,总有一天会真正实现移居太空一样,江暮染回到江家就一定会为她的父亲讨要一个说法。
“一个人人唾弃的叛徒,进祠堂只会脏了我们江家的地盘。”江长生跳出来大声训斥道,“你想都别想把他迎进来,我们江家能认你已经是你的福分,别做什么倒行逆施之事!现在可是我大哥掌家!”
“咳咳,咳咳,咳咳咳。”满脸病态的江庆云闻言气都喘不过来,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闭嘴!咳咳!”
“大哥。四弟说得哪里有错?”江秀云站出来帮腔道,“按规矩,讲资历,论能力。这个家也早该你当了。”
“闭嘴!闭嘴——”江庆云便是惯常毫无血色的脸也被自己这两个亲兄妹弄得满脸通红,愤怒道,“你们是想把我气死吗?咳,咳咳咳——”
咳嗽声更大。只是听在江暮染耳中却有种装腔作势、演苦肉计的嫌疑。
若江庆云真想叫人闭嘴,直接说自己当不起这个家岂不更有效果?
不出所料,袁青霞在小老太太的搀扶下,站出来说道,“瞎嚷嚷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败!我知道,你们觉得老二家自从那件事后,不应该再掌家。更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坏了你们江家的规矩,怎么能由个外姓人来操持家务?今天你们人到这么齐,偏偏老三老四借口没来,不就是想借小辈的口逼我把江家交给你们吗?”
袁青霞胸膛起伏,言语激烈,想必是被想同室操戈又没脸当面对峙的亲人气得不轻。
“大伯母,千万别误会了。”
“大伯母,您别生气。”
“是啊,大伯母,您老千万保重身体。”
“————”
小辈们赶紧缓和口气,劝说道歉。偏是一句否认袁青霞的话也没有。
江长生不肯认错,指向江暮染说道,“都怪她!她个扫把星。一来就没好事!”
江暮染这个时候已经在佣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回轮椅,她冷眼看着江家这群道貌岸然的亲人,承受着他们转移矛盾的责难,忽然一笑,“四叔,你们可比我先来。”
“你!”江长生的手指头像是被人忽然斩断,猛地一缩,怨毒地看着江暮染。她说得没错,他们先来,说明逼宫是早计划好的事,和江暮染今天来不来没多大关系。
“你跟我来。”袁青霞对江暮染说道,而后走出祠堂门的时候看了眼用手帕捂着嘴咳嗽的江庆云,“你带他们在外等着。”
江长生等人不服,江庆云猛地拉他一把,便只能瞪着眼睛目送老太太和江暮染离开。
重新回到客厅,门被关上,桌上已经沏好一壶新茶,江暮染主动弯腰给老太太和自己各斟上一杯。
入口。却是劣等至极的苦味。
“这不是茶。”袁青霞面不改色喝下一口,说道,“是野菜根熬出来的汤水。”
细看颜色的确偏青,江暮染又试着喝下一口,最后放了杯子,苦笑道,“喝不惯。”
“你倒是口无遮拦!”袁青霞明面上训斥,神态上却多了几分赞许和亲近。活到她们这个岁数的人,什么小伎俩小心思没见过?坦诚一点说真话,比虚情做作的假话来得动听。
以往来她这儿的江家小辈,不喜欢偏说喜欢,不爱喝偏故意喝上好几杯,看得人眼嫌。
江暮染笑,“野菜根也吃过,但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袁青霞觑了她一眼,沉吟一会,叹口气道,“受苦了。我也是跟着老头长行军中才吃过野菜根。那时候苦啊,战士们都喝野菜汤,把菜根都留给我们这些医疗兵。老头喝野菜汤喝得水肿,说一辈子也不要再喝。到现在我还记得他喝汤时的样子。脸皱成一团,还硬说好喝。”
“没有前辈的牺牲,便没有我们现在。”江暮染讨巧
说道。
袁青霞却摇摇头,“谈不上牺牲。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只可恨有些人只想摘桃子,不想种树!”
江暮染赶紧正色道,“没有一颗好树,桃子只会又小又涩。”
“明白就好。”袁青霞松了神色,露出一抹笑来,“我早盼着你回来,今天总算是盼来了。”
看来老太太是愿意提点她的。
江暮染也松了气,睁眼说瞎话道,“最近太忙,一直没时间回来。”
“哼!”袁青霞瞪了江暮染一眼,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回来,外头那群人我是没一个看上的———这话不怕被人听见。”
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江暮染没接话,只笑。
“不过有一点他们没错。按规矩,是该老三家掌家。”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听二叔的话回来看看我父亲。可是……”
“可是祠堂里没他的牌位?”袁青霞挑眉看向江暮染,发现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挺厉害。才几句真话就满嘴跑火车了?
“大奶奶,”江暮染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满脸肃穆道,“他的事从未官方定性。人云亦云者再多,谎言也不是真实。可若是连江家人都不信他,那他才是真的被钉在耻辱架上,到时,江家真能撇清关系,搏到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做梦!”
江暮染顿了顿,见袁青霞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又说道,“江家衰败的根源在他,又不是他。的确,他的事让江家名声大损,他有错。可若是有人刻意诱导江家祸起萧墙,那便是不安好心!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谁领着江家更上一层楼,而是止颓。”
“我可听说你也认为他有罪。”袁青霞拆台道。
“那是故意掩人耳目。”江暮染面不改色说道。“我私下里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只要最终能为他正名,江家便能止住颓势。”
袁青霞看着她许久没说话。良久,摆手说道,“你不必跟我兜圈子,你只是不想看老三家掌家。”
居然没有问是什么眉目,江暮染压下自己的失望,笑着说道,“大奶奶,您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江家的当务之急是止颓。”
“颓在何处?”袁青霞问道。
江暮染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这么多年,人人提起江家总是摇头;老一辈名声威望减淡;中年一辈无人在实权位置;年轻一辈中更是缺乏领军人物。老中青三辈式微,难道还不算颓势吗?
而且,这说话算客气的。以外面那些人的说法,江家早沦落了。可老太太这么问,问题的答案自然不会这般简单。
江暮染沉吟半晌,先试探性说道,“我以为不进当视为颓。”
“可若是反退呢?”袁青霞犀利问道。
江暮染算是看出来了,老太太压根就是在给她下套。
但她按剧本往里跳说道,“当然是败。”
没想到袁青霞立马斩钉截铁道,“江家就是败!不管话说得多委婉,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们逃避。江家辈辈出英才,一个家族辉煌的延续也正是靠这些英才接力。如今,却要依我老太婆的身份维系,又要过河拆桥。这个家,再不改变怕是要散咯!”
“还是您老看问题更深刻。”江暮染笑了笑,“是我想浅显了。”
袁青霞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不,你是个聪明孩子,所以才将话点到为止。说到底,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怨江家弃你不顾,怨江家弃你父亲不顾,不愿——”
“其实,我对他没什么感觉。”江暮染忽打断袁青霞,认真说道。“我替他寻公道,其实是替我自己要个说法。你们欠我,我知道。我不需要你们还我什么,我只想让你们记住,你们欠我,亏欠我。仅此而已。”
袁青霞沉默了阵,说道,“虽然你们长得像,性子却相去甚远。”
江暮染笑,“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话到这里,已经算开门见山。于是,袁青霞直接问道,“为什么回来?”
“当然是认祖归宗———虽然听着像假话,却千真万确。”江暮染手指摩挲茶杯,斟酌着话语,“原因有三点。其一就是我说的,讨一个说法;其二是我嫁了陆子衿,也让我多出个莫名其妙的情敌;其三,我的情敌名叫秦相如。”
“陆家丫头还护不了你?”
江暮染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稍稍一动心气,脉搏处便蠕动起来。给袁青霞看过后又赶紧压下。“我只信自己保护自己。”
袁青霞皱眉,并不显得过分苍老的面庞有种石像般的凝固久远。良久,她说道,“你先回去。”
“好,我明天再来。”江暮染起身,从善如流说道。也不顾袁青霞瞪她,笑眯眯的,从客厅里退了出去。
“一点不知进退。”袁青霞在人走后,没好气评价道。
“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挺好的。”侧厅的小老太太出来袒护道。
“王玉怜,谁在你眼中不好?就是那些个不成器的在你眼里也是好的。”袁青霞瞪向她。
小老太太咯咯笑,说道,“大嫂子,难道你不喜欢这孩子?虽然你在骂,可你没说不让她来,不就是认可她吗?我觉得来福家孩子行。”
袁青霞长叹一声,说道,“她行是行,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如何叫人放心?”
“可除了她,江家能靠谁?靠外面那群人?”小老太太不服输,更心有芥蒂,嘴里小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