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下来,劳城的大街小巷、四面八方一通杂乱。从东驰四木陆续赶来的移民塞满了整个劳伦狄亚,他们失去家园,带着一家老小,背着大小包裹,漫漫长路,饥饿与疲惫浸满了他们的身心。他们离开时还曾在西林斯的鼓吹下满腹希望能在劳城占一个房位。但一到这里,他们就傻了眼,大街上塞满了人群与阻拦他们行进的士兵,他们连坐在地上的机会都没有。
布拉瑟带着络托萨斯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劳伦狄亚将被定为新的国都,费尼勒为了让城市看起来更繁华富庶,下令将城边缘的简陋房屋全部拆毁,昨日夜晚,就连布拉瑟的房子也未能幸免。布拉瑟是要去往劳城中心城主的府地与费尼勒谈谈不要让雇佣兵继续拆毁房屋。
但走上大街,布拉瑟看见拥挤的人群——那些比他们凄惨百倍的东驰四木人,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算了,络托萨斯。”布拉瑟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我们可以到乡下去居住,那寂静之地才是我们的去处。”
“父亲,”络托萨斯问,“那么,那些人怎么办?那些同样被拆了房屋的人还在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呢。”
“那些人?”布拉瑟拍了拍络托萨斯的头,脸色严峻如石,“你还小,络托萨斯,对比于政治与法学,你更懂得音律,即便我们见了费尼勒也不可能说服他,他现在已被贪欲迷惑,这么多的东驰四木人他尚且管不了,哪还有心思管我们。”
布拉瑟扭头离开之际,看见一个身边跟着排排士兵的男子从远处走来,他坐在驾起的椅子上正招募人力,众士兵大喊,“加入到我们,便能够保证你们有吃有喝!”
伊塔那索斯大平原已然是个黑暗之地,布拉瑟不能冒险带家人回到那里。为了找寻一个清静之地暂且住下。他带着络托萨斯走遍了劳城边缘地带。午时,他满心失望,如今劳城的各处都已是喧声一片。
此刻,络托萨斯与父亲来到东溟古河的码头前。那是克鲁大哥经常来的地方。因为要改国都为劳伦狄亚,根据西林斯的旨意,这城市在原本的基础上需要大规模扩建。这致使运输建筑材料的船只越来越多,船遇到浅滩,就被搁置无法动弹。
布拉瑟与络托萨斯在岸边远远眺望。这时。只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子从船内走出,高声地吹响哨子,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们听见声音,扛着乌黑粗重的缆绳从岸边跑来,把缆绳绑在船上,站成一排排,随着那震天的吆喝声,如爬虫般缓行蠕动。ㄨ】
络托萨斯用手遮挡住太阳,远远地向那里望去。他清晰看见,那被扛在肩上的沉重绳索压得气喘吁吁却依然目光坚定的纤夫们。他看见他们脏乱的头发与躯体,看见他们疲惫无奈的神情,看见他们那沉重的步伐,又看见船上的富商执着长鞭肆意挥舞的身形,这无一不深深震撼络托萨斯。
“父亲,在富足的劳伦狄亚怎么会有人干这种活?”络托萨斯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很早以前便已经有了,只是现在更严重了。”布拉瑟答道,他将双手搭在络托萨斯的肩膀上,郑重地说,“络托萨斯。让我来告诉你,世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你看到的也许都只是假象,在城市的喧嚣中。人的肉眼常常被繁华与虚荣所钝化,这时候,你应该回归到宁静中去仔细地思考,很多事情,只有闭上双眼,才能得到答案。去了解苦痛吧,那比畅想快乐要更有意义。”
络托萨斯沉重地点了点头。
父子两人离开这里,继续寻找新的居住之地。下午时分,两者来到劳伦狄亚郊外的一座大山前。此地无人居住,寂静得很,山前绿树成荫,脚下鲜草遍布,阳光投下。络托萨斯展开双臂道:“父亲,这真是一个好地方,母亲一定会高兴的,能够置身于这样的自然中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我时常在想,如果一个人如同大自然一样云淡风轻,那他将是怎样的气质呢?”
“来,来,络托萨斯,来这里,我们歇息一下。”布拉瑟将络托萨斯招呼到一棵浓荫密布的老橡树下,两人闲适地坐在草地上。
“我的儿子,你已经长大了。”布拉瑟盯着络托萨斯笑道。
“是的,我可以肩负些什么了,我可以像自由的水手一样与凶猛的海浪斗争,也可以寻找自己炽热的梦想了,正向那首短诗所说:
‘海上的浪啊,
拥着一颗自由勇毅的心,
去寻那与天相接的梦。’”络托萨斯瞪起炯炯有神的眼睛面带微笑说,“我非常喜欢音乐,琴音震荡的那一刻,我的生命幻化为无,我的感觉全跟着音乐而去了。父亲,请原谅我,我并不喜欢您钻研的法学,那时常令我烦忧,我深爱着音乐,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旅遍世界的歌者和造诣非凡的大师,我会用我的音乐感染那些悲苦的人,播洒希望与欢乐于世间。”
“我的好孩子,你就像仲夏的太阳,对一切善者都那么热情,你的眼神中有一种力,无需话语,足以给人希望。”布拉瑟说,“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你,你爱音乐更甚于法学,但记住,你要走哪一条路,总要铭记自己的内心。艺术上的伟人,必然具备超凡脱俗的心灵,必然拥有比平常人更大的坚持忍耐,哪怕是面对滔天巨浪,也绝对面不改色。但时刻要记住,不要以为艺术家的名字很好听而忘乎所以,一个出卖灵魂违背本心的作家、诗人、艺术家要比一个出卖肉体的娼妓更下流百倍。”
“时刻反省自己,不要辱骂着别人的愚蠢,自己却做着同样的蠢事,不要像那些出言不逊的混混,空讲道理而不做行动但却还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人们通常会说,道理都知道,就是不会去做,我来告诉你知道道理而不去做就是不懂道理。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儿。要忠于自己的内心,要有独立的认知与判断,空虚的内心之下通常掩藏着一个腐臭的灵魂。记住这句话:随波逐流的人跟着善人就是善人,跟着恶人就是恶人。他们没有思想,最易被欺骗,没有自己明确的判断,他们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出来。”
“是的,谨遵教训。”络托萨斯说。“我长这双眼睛,更多的是为了督查我的这颗心,我长这颗心,更多的是为了明澈我的这双眼睛。”
布拉瑟点了点头,一向沉静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的好儿子,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很是欣慰,但是,你的父亲是个穷鬼。除了那些不成体统的道理,什么也未曾给你留下,如果有一天我遭逢了不幸,我希望你能够寻着自己的天性与禀赋成为一个这样的人:热情洒脱、才华横溢、独立勇敢、宁静自强。”
“父亲,你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都活得很好,不会遭受厄运。”络托萨斯说,“而且,我一直这样认为,对于穷人来说。穷也未免不是他们的财富。对于富人来说富贵也许就是他们堕落的根源,我更无心于这些事情,更不会对穷富有任何偏颇评判,只要能够自由地活在大自然的阳光下。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嗯,”布拉瑟咕哝着一声站起身,“这个地方很安静,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暂且安家,你的母亲一定等急了,我们快回去。”
络托萨斯起身。两者渐行渐远。
这日,远在羽陵的奇维罗在告别了西戈等人后,心中一直想着寻踪术所显示的图像,他想去魔域寻找洛茜,可却不知她在什么地方。
这时间,他正背负包裹走在羽陵去往东驰四木的路上,他希望走到东驰四木后再通过那里的大路前往劳伦狄亚,然后在那里布拉瑟家后院的密道逃出国境,之后前往魔域。虽路途遥远,且不能确信夏洛茜在何方,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
这时,他看见远方的大路上有一群人正向这里蠕动着走来,犹似广野上弱小的爬虫。
随着人群走近,他看清那是一群负着包裹准备向羽陵搬家的人。这一群人有二三百之多,他们连日行路,已经异常疲惫,显而易见,他们是刚刚受到魔族攻击的东驰四木人。奇维罗迎上前,叫住一个中年人问道:“听说东驰四木遭到了魔族人的进攻,一些民居已经被毁,难道王就不给他们重建么?”
“重建?”那人笑道,“你这大胡子,说话可真是有意思,王已经迁都到劳伦狄亚了,哪还有心情管我们啊!听说那些跟着王走的蠢蛋现在都已经无家可归了,羽陵有我的亲戚,还好可以去那里,要不然我们早就流落街头了。”话罢,他继续向前走去,嘴中大骂道:“我们原本的美好生活,都被该死的奇维罗融进了火海中!”
“该死的奇维罗?”奇维罗苦笑,看到这些今时疲惫不堪昔日过着自在生活的人民,他猛然跪在地上,向天大喊:“对!该死的奇维罗!他简直就是最大的罪人!他竟让先王托付给他的国家变成这个样子!”
路过的人看到奇维罗的举动,走上前劝说道:“大胡子,你一定也因为罪恶的奇维罗失去了一些东西,这样诅咒他是没有用的,不如找到他,一刀结束了他。”
“那样,我无异于自取灭亡。”奇维罗从地上站起,玩笑道。
为了抓住奇维罗,西林斯与他的爪牙劳城城主费尼勒在满街张贴的通缉单上写着:“谁若是清楚奇维罗的下落,告予冥洛军团的人,会得到在劳伦狄亚的中心拥有一套房子的奖赏。”
劳城之内,一个名为马特的尖嘴猴腮的市民看到消息,立即动了心,揭下通缉单向费尼勒的府地走去。
费尼勒城主的府地气势辉煌宛如王宫。银白色的大门前站立着威风凛凛地守卫,见马特鬼鬼祟祟前来,他们将他拦下道:“退后,城主的地方,安是你等能够靠近!”
“我有秘密要向城主大人禀告,我要领我的市内房子。”马特掏出奇维罗的通缉单道。
“你知道奇维罗的所在?”
“当然,不然怎敢来此地丢人。”
于是两位士兵带其走向城主大殿。院子内,费尼勒的仆人们正行事匆匆,殿上是一些跟费尼勒要好的五位商人与二十箱金银财宝。
“明日王将要入驻劳城,劳城成为天都,必要大兴土木,承蒙城主的信任,我们一定将所有事情办得圆满,这是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以后多多合作。”大殿上五位商人说。
“好说,好说。”费尼勒没有打开箱子便笑道:“来呀,把这些箱子全部抬下去。”
于是在外的仆人们纷纷上殿将箱子抬出。
就在此时,两位士兵带马特走了进来。
“你这穿着麻衣的穷酸鬼!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跟你难道有什么亲戚?你怎会出现在我的殿里?”费尼勒瞥了一眼马特,连声骂道。
“城主赎罪,他说他知道奇维罗的下落,因此我们才会将他带到这里,您不是一直渴望捉住奇维罗么?”两位士兵说。
“你知道奇维罗在何方?”费尼勒以纡尊降贵的语调说。
“城主大人,小的直言,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有人知道。”马特躬身回答。
“快说!”
“可是您说得房子?”马特笑道:“小的做梦也都在一直渴望着呢?”
“少不了你的!”费尼勒从手上的五个翡翠扳指中任意取下一个扔在地上道,“若是你说得是真话,我定然不会食言。”
“好,”马特匆匆从地上拾起扳指装进衣兜道,“我亲眼看见本城法家布拉瑟当街撕毁奇维罗的通缉单,还明目张胆地说:‘奇维罗将军若是有罪,那么西尔飒斯就没有好人。’之类的‘豪言壮语’,那个法家,我确信他一定与奇维罗有着密切的关系。”
费尼勒稍作思想,命令道:“去!将那个法家抓来,再捉获其他的任意之人,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