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萧逗着笼中的鸟儿,一进来,瞥见江采霜和江采青,“道长和青青也在啊。”
江采青顿时涨红了脸,“你、你瞎喊什么呢”早知道这样,上次就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了。
“咦,你不是叫青青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宋允萧迈步走进来,把鸟笼往地上一搁,半蹲在江采青身边,偏头看她。
宋莺一看到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哥哥进来,差点藏不住脸上的嫌弃。
她提起自己的鸟笼,手指伸进去,碰了碰鹦鹉的羽毛,鹦鹉小小的鸟头在她指腹下转了转,看起来生机勃勃,没受什么委屈。
“你偷我的鹦鹉干什么”宋莺没好气地问道。
宋允萧转过头看她,吊儿郎当地说道:“什么叫偷我这个当哥哥的,借妹妹的鹦鹉玩两天都不行白瞎我平时那么疼你了。”
宋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逗着笼子里羽毛艳丽的鹦鹉,“宋五,我哥偷你干什么去了”
鹦鹉头顶一撮金毛,扑棱着青色的翅膀,惟妙惟肖地学宋允萧说话,“快飞,快飞啊你,让小爷看看你这小东西怎么飞起来的!快让小爷看看!”
宋允萧当即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拿巴掌捂住脸,不吭声了。
宋莺想起来,她哥最近好像在研究什么会飞的木头鸟,把她的鹦鹉偷走,应该也是为了这个。
她小声威胁道:“往后你可别乱进我的院子,再让我发现你偷鸟,别怪我告诉爹爹。”
宋允萧依然捂着脸,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江采霜听到鹦鹉口吐人言,顿时颇觉稀奇,从蒲团上起身,凑到鸟笼旁边细细观看。
江采青就不能像她那么淡定了,她惊愕万分地指着那只鸟,连手指都在哆嗦,“它、它真的会说说话。”
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会说话的鸟。
“是啊,”面对她,宋莺又恢复了和风细雨般的温婉,“妹妹你可以试试跟它说话,宋五很聪明的。”
江采青小心翼翼地靠近鸟笼,伸出手指碰了碰栏杆,“你……会说话”
鹦鹉兴奋地扑棱翅膀,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我叫宋五,我叫宋五。”
江采青直愣愣地盯着它,问了一个笨问题:“你是一只鸟儿”
“宋五是鹦鹉,鹦鹉!”
起初,江采青面对这只会说话的鸟儿,心里还存着畏惧。跟它多说了几句,她慢慢就放下恐惧,颇感兴趣地跟它聊了起来。
“你还会说什么”
“宋五吃得多!宋五吃得多!宋五是肥鸟!”
江采青有些忍俊不禁,继续问道:“还有吗”
鹦鹉转动脑袋想了一会儿,高昂地叫道:“把宋允萧给我叫过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不管是语气还是音量,俨然跟江采霜二人在院外听到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宋莺浑身的血都朝着头顶涌去,脸颊红了个透。
江采青“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江采霜同样笑得杏眸弯弯。
有了这场笑闹,四个人的相处比起方才自在了许多。
“我相信你们说的话,我也相信这世上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存在,”宋莺说道,“我回头会命人查一查账目记录,看看三年前俞静衣是不是来过我们府上。”
江采霜杏眸灿亮,感激地道:“麻烦莺儿姐姐了。”
宋允萧听了一头雾水,“俞静衣是谁送什么衣服”
宋莺懒得理他,起身相送,“改日再请两位妹妹到府上来玩。”
“什么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允萧追了出来,宋莺只当没听见,只顾跟江采霜两姐妹说话。
江采青看他好奇得抓耳挠腮,到底还是把事情大致讲与他听了。
听完,宋允萧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青青,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查到俞静衣的下落。”
江采青羞恼地瞪他一眼,跺了跺脚,去追前面的宋莺和江采霜了。
隔了两天,宋莺派人传信,三人约在云来酒楼。
宋莺翻着账本,眉间噙着疑惑,“三年前,俞氏绸缎庄还是京城比较有头脸的铺子,我们家订过不少他家的衣裳。可是我都看了一遍,每次都是绣娘来送衣裳,没有俞静衣来府上的记录。”
“不管账目大小,都会记录在这里吗”江采霜问道。
“是的,我继母是心细如发之人,平时的开销支出,事无巨细都会记下来。”宋莺点了点头,“若是俞家小姐亲自来送衣裳,按照规矩,我们肯定要比平日里打赏得多,定然会在账本上留下记录。”
江采霜微诧,“这么说来,庄掌柜说谎了俞静衣失踪前去的并不是宋家,而是其他地方”
南生记忆里的俞静衣,性情喜静温婉,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绣花。她不爱出门见人,就连管理铺子里的事情,都是把掌柜叫到家里来。
她失踪前到底是去了谁家居然让她一个衣行大小姐亲自去送衣裳,过后还彻底下落不明。
本想再叫庄掌柜过来问一问,谁知道庄掌柜今日正好告假不在,店里伙计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只能等庄掌柜来了之后,再问问他了。”江采霜转而想到另一件事,“上次没来得及,正好今日又来了云来酒楼,我们去帮赵大壮的娘子找回魂魄吧。”
宋莺踟蹰了半天,犹豫地问道:“霜儿,可否带上我一同前去”
听说有人丢了魂,居然还能给找回来,她心里也是好奇得紧,想亲自见识一番。
江采霜抿出浅浅的笑容,“自然可以。”
江采霜从轩窗跳出去,跳到对面的屋顶上。她刚把江采青接下来,正要去接宋莺,可她已经自己跳了下来,满脸兴奋,一点都不畏惧。
三人排成一列,展开双臂保持平衡,前前后后地走在墙头上。
宋莺问道:“采青妹妹,你是怎么跟我哥哥认识的啊”
“上次我们去康平伯府遇到妖鬼,是宋公子救了我们。”江采青将袖子往上提了提,露出绑在手臂上的机关,“这个还是我从你哥哥手里买的。”
“千叶杀”宋莺自然认得,“我哥就喜欢捣鼓这些机关,看见这些机关,比看见我这个亲妹妹还亲呢。最近他想研究什么会飞的木头鸟,老是趁我不注意偷走宋五。”
走在最后面的江采霜闻言,诧异道:“木头鸟”难道是她做的机关鸟
“是啊,他整天念叨着有道士做了会飞的木头鸟,他潜心钻研了多日都没研究明白……诶那个道士是不是你啊,霜儿妹妹。”说到这儿,宋莺忽然反应了过来。
坑蒙拐骗的道士不少,有真本事的可不多见。
说不定制造机关的高人,就是霜儿妹妹呢。
江采霜老实回答:“机关鸟的确是我做出来的。”
她不免又想到了燕世子,自己送了他一只机关鸟,燕世子跟宋允萧又是好友,怪不得宋允萧会知道机关鸟的事。
“霜儿妹妹,那你可千万不能把关键的机巧告诉他,让他自己瞎琢磨去吧,我看他琢磨个一百年能不能捣鼓出来。”
江采霜哭笑不得,“好。”
三人来到酒楼后巷,找到赵大壮家,让他带上林娘一起走。
赵大壮把两个女儿托付给邻居,和林娘一起坐上了宋府的马车。
在马车上,江采霜把过程和计划跟众人说了一遍。
她先从角门溜进康平伯府,打开门栓,放其他人进来。
之后他们藏在竹林中等候,江采霜将伯府的护院引开,再回来布置阵法,帮林娘引魂归体。
角门无人看守,几人按照计划顺利溜进了伯府。
江采霜来到假山附近,故意在影壁后面制造出声响,两个护院好奇地朝这边走来。
“谁啊”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的时候,江采霜的身影突然从影壁后面蹿出,飞快地朝着小路跑去,动作快到只能看到一抹绿衣残影。
“有贼,快追!”护院立刻追了上来。
江采霜将他们引至远离竹林的方向,轻而易举甩掉二人,绕路返回。
回到竹林,她道:“可以开始了。”
之前让赵大壮准备的一大袋黄豆,他早就准备好了,按照江采霜的指引,将黄豆倒在地上,从竹林边缘一直倒到假山入口,堆出一条长长的线。
江采霜在竹林中合适的地方布下阵法,把路上买的伞交给堂姐撑着,“采青姐姐,这一步只能交给你了,我身负灵气,踩在黄豆上会把黄豆踩破,生气溢出就没有效用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江采青脱掉绣鞋,撑着伞,踩在黄豆上。
她手里拿着一件林娘常用的物件,是一把木梳子。
江采霜以灵力催动引魂幡,在江采青撑伞踩在黄豆上之后,原本垂落的旗子,忽然无风自动地飘扬起来。
豆子有些硌脚,江采青刚走上去差点没站稳,好在她很快就稳定了身形,沿着黄豆,一步步往竹林中走去。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可刚进到日光照不进来的竹林,江采青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似乎伞下还跟了什么东西。
一想到那可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魂,江采青更觉心中发毛。
其他人为了不打扰引魂,早早地等在竹林的阵法中,此刻周遭空无一人,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静得落针可闻。
江采青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敢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来到幽静深暗的竹林深处,忽而惊起大风,高耸的翠竹剧烈地摇摆,江采青肩上蓦地一凉,耳朵垂都感受到了凉意。
她额头的冷汗快要滴进眼睛里,脚下晃了晃,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前方看到江采霜和宋莺等人,江采青心里才松快下来,引着孤魂回到林娘的身边。
林娘早已昏睡过去,口中含着一把生米。
江采霜取出一张黄符,符纸刚触碰到林娘的额头便开始燃烧。
“快,必须在符纸烧尽之前,让林娘的魂魄归位。”
江采青撑着伞,闭上眼睛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宋莺和赵大壮按照江采霜的吩咐,将手中缠了红线的铜钱分别放在阵眼的位置。江采霜则是再次挥舞起引魂幡,墨色的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其上朱砂图腾在流动间宛如浓烈的血迹。
铜钱落位的瞬间,江采霜手中引魂幡朝坎位一甩,左手抵着右手手肘,朝前一指,低喝了声:“归!”
引魂幡在剧烈的颤动后,归于平静,符纸也刚好在此刻燃烧殆尽。
林娘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看到赵大壮,便哭着抱住他,“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咱赶紧离开这,我可不敢再来这伯府了。”
赵大壮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林娘怎么回事”
还不等林娘回答,竹林外便传来一道被激怒的声音:“假山附近怎么这么多黄豆你们怎么看的家”
“不知道啊。”随从话音刚落,就挨了一巴掌。
“还不赶紧叫人去看看”
“是、是。”
“没让你们进假山,一个个的蠢东西,赶紧给我顺着黄豆去追!”
听声音,似乎很快就会有人进来。
江采霜手一收,就把布置阵法的各样灵器都收了回去,“我们快走。”
赵大壮背起林娘,江采青刚穿上鞋,和宋莺互相扶着,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可他们跑出角门,刚上马车,还没来得及离开,后面伯府的人便已经追了出来。
崔兴拎着手里的铜环大刀甩了甩,命人将马车围住,摇摇晃晃地走上前,“让小爷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们伯府偷东西”
他们毕竟对伯府熟悉,一见他们跑的方向,就知道要往哪个门去,直接闷头追就是了。
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怎么会追不上几个小姑娘,和一个背着人的中年男人。
江采霜坐在马车里,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试探道:“要不要我……”洒一包药把他们都放倒
江采青紧张得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莺坐在窗边,掀起马车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她眼珠子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崔兴正要用大刀挑开车帘,马车内却突然飞速射出一片铜叶,裹挟着破空之声,刚好钉在他身前的石砖里,大半截都没了进去。
若是他方才再往前迈了半步,那铜叶就要钉进他脚上了。
崔兴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刀都差点没拿稳。
马车里传来男子略带威胁的声音,“崔兴,连你宋爷我的马车都敢拦,你是不想活了”
“宋公子”崔兴脱口而出。
能射出铜叶的暗器,他可再熟悉不过了。再加上宋允萧的声音,他就是死了都忘不了。
“知道是你宋爷的马车,还不赶紧让你的人退下。”
崔兴跟身后的护院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气势汹汹地带人冲出来,要是就这么把人放走,以后他的面子往哪搁
可马车里这尊佛,他也确实得罪不起,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那铜叶可是差一分一毫就把他命根子给剁了。
崔兴磕磕绊绊地开口:“宋、宋公子,我们府上进了贼,我们是来捉贼的。”
“捉贼捉到我头上了你觉得宋爷能看上你们府里那点东西”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崔兴擦了擦汗,“不过我们追出来,只看到您的马车停在这儿,所以……”
“爷的马车,爷想从哪走就从哪走,就算从你伯府借道又如何你要是怀疑贼在我的马车上,尽管撩开帘子,看看你的狗爪子能不能保得住。”
崔兴手上一凉,赶紧握住了自己的爪子。
这位爷也是随性自在的主,平日里跟定北王世子走得又近,要是自己真惹了他不痛快,手还能不能保得住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崔兴只得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陪着笑说道:“那、那宋爷慢走,小的还要抓贼,就不送了。”
他拍了一把身旁的人的脑袋,“还不赶紧让人撤开挡了宋爷的道儿了。”
“是是。”
伯府护院将路让了出来,马车徐徐离开。
崔兴望着马车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把自己刚才没出的气全都骂了出来。
“表少爷,我们还捉贼吗”
崔兴不屑地道:“捉什么贼这府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宋允萧看上都跟我回府去,在外边丢人现眼。”
只是想到方才假山门口的黄豆,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另一边,远去的宋府马车里,江采霜和堂姐都一脸呆滞地望着宋莺。
宋莺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润嗓子,一抬头,对上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她手里的茶杯一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江采青惊叹道:“莺儿姐姐,方才你的声音模仿得太像了,我都差点以为是宋公子来了呢。”
“是啊,”江采霜乌眸晶亮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珍稀的宝物一般,“从前我听师父说过,民间有高手善口技,能模仿出许多常人难以做到的声音,一人便能拟出千军万马奔腾。他们只是见一个人一面,便能轻易模仿他的声音,连最亲近的朋友都听不出区别。”
宋莺脸颊晕起两团红云,“我、我也没有那么厉害了其实。”
“莺儿姐姐,你能模仿我说话吗”江采青期待地问道。
宋莺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两息,开口就是和江采青一模一样的声音:“莺儿姐姐,你能模仿我说话吗”
两句话从语气到嗓音,甚至连轻重缓急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手可把江采霜姐妹俩惊艳坏了,缠着宋莺玩了好久。
后来才想起来问正事,“对了,莺儿姐姐,刚才伯府出来的那个是谁啊你是不是认识他”
宋莺点了点头,姣丽面容带上几分嫌弃,“我的确认识,那人是康平伯府的表公子,名叫崔兴,是个成天混赌坊的泼皮无赖。他与我弟弟宋允辰是死对头,因为他生得丑陋,心仪的女子看不上他,反倒常常同我弟弟来往,崔兴从此便恨上了我弟弟。”
“前段时日,他骗我弟弟去赌坊,使了花招骗走我弟弟身上所有点钱,还逼着他签了债条才放他回去。后来崔兴拿着债条,去我们府上讨要银子。听完允辰说了事情始末,我哥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还差点把他扭送官府。从此,崔兴看到我哥就会绕道走。”
听完她的讲述,江采霜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崔兴如此害怕宋允萧,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这崔兴到底长什么模样。
宋莺比划着描述道:“他啊,往下的吊三角眼,蒜头鼻,厚嘴唇,面中还长了个大瘊子,总之长得丑陋无比。若他只是相貌丑,品行好,我自然不会如此说他。偏偏他还是个游手好闲,贪财好色的,上次去我们府上,竟然还想出言调戏我,真是岂有此理。”
“这崔兴实在可恶,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给他点教训,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江采霜握着拳头,绷紧了小脸。
宋莺劝解道:“那次我哥已经替我教训过他了,我早就忘了这回事了。没关系,别为了这等人生气。”
江采霜又想起,上次和燕安谨查探伯府的时候,曾在后院看到过伯夫人抱着一个奶娃娃。据那些婢女所说,那是表公子的孩子,难道就是这个崔兴的孩子
“这个崔兴已经成亲了”江采霜问道。
她上次夜探伯府,可是见到了据说是表公子的儿子。
宋莺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他并未成亲。他自己长得奇丑无比,整日花天酒地,又心比天高,看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有哪个愿意嫁他”
没有成亲,那是哪来的孩子
未婚生子可是世家中极少出现的丑闻,看来这个崔兴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到云来酒楼后巷,赵大壮扶着林娘回家,邀请江采霜她们去家里坐坐,好感谢她们。
正好江采霜也好奇,林娘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场景,便随着他一起去了。
一回到家,赵大壮给三人倒了茶水,扶林娘躺下,然后就去邻居家接两个女儿回来。
林娘病了这么长时间,女儿都许久没跟娘亲好好亲近亲近了。
赵大壮没多久就从外面回来了,一只手牵着一个奶胖的女娃娃,只是两个女儿脸上都挂着泪水,赵大壮黑红的脸也板着,看上去是被谁给惹生气了。
“壮哥,怎么了”林娘担心地问道。
赵大壮不想让她担心,“没,没什么。”只是他脸上仍存着不忿和生气。
他是老实本分的人,嘴笨,也不爱与人争是非,遇到事情就只能憋在心里。
不过两个小丫头毕竟年纪小,憋不住事,林娘一问,两个人就哭着扑进了娘亲怀里。
“娘,庆婆婆说我跟云云是赔钱货,说让我爹娶新媳妇,生个男娃。”
“庆婆婆还说,娘已经疯了,再也不会好了,娘再也不会回来了。到时候爹就会休了娘,会把我和香香卖给人家做童养媳。”
听了两个女儿的哭诉,林娘气得脸色发白,差点没站住昏过去。
赵大壮赶紧扶住林娘,“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你才刚好,可不能动气。别听她瞎说,咱好好过咱的日子就行了。”
之前林娘得了失魂症,整日疯疯癫癫,赵大壮都对他不离不弃,足以说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娘自然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跟他离心。
只是……
林娘遗憾道:“这些年,我没能给你添个儿子,害得街坊四邻说闲话,说咱家断了香火……”
“你这说的啥话!”赵大壮着急地打断她,不善言辞的他难得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啥香火不香火的,等咱俩老了,难道云云和香香不给咱烧香烧纸云云和香香就不是香火了咱们有这俩闺女就够了,咱安心过咱的日子,管别人咋说去!往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让闺女听见心里不舒坦。”
赵大壮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疼家里人。
要是连自家人都不当回事,为了别人的说三道四折腾来折腾去的,那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林娘感愧交加地红了眼眶,随即想到家里还有客人,才觉得脸上发烧,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让几位贵人看笑话了。”
她也是一时钻牛角尖,被旁人乱嚼舌根的话扰了心神。
“不碍事,”江采青连忙劝慰道,“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何必听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紧接着,江采霜问:“我们想知道,那天你在康平伯府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娘擦了擦泪,回想起那天看到的一切,仍觉得心悸不已。
“那天,壮哥进去交账本,我在假山口等他。等着等着,突然听见身后有呼气声,我当时觉得奇怪,就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看到……”
说到这里,林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赵大壮下意识护住她,“没事了,没事了,咱以后不去伯府了。我再另找个活计干,总能养活你们娘仨。”
林娘深深地呼了呼气,从恐惧中缓过神,才继续讲道:“我看到有个年轻女人躺在地上,身上肚子上都是血,还在喘气。我当时害怕极了,又不敢叫嚷,就想过去看看,还没走近,就看到一只特别大的螳螂妖怪,比我还要高出一头。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采青和宋莺听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江采霜面色也染上几分凝重,“那只螳螂妖已经被我重伤,可惜还是被它给逃了。可那名女子是怎么回事你是否还记得,她有什么特点”
“那个女娃长得很秀气水灵,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和你们差不多,”看见江采霜,林娘又补充了一句,“她跟贵人你一样,穿了身绿衣裳。”
江采霜眉心一跳,忽然想起一个人。
喜欢穿绿衣,难道是俞静衣
这时她又想到,宋家和康平伯府颇有旧怨,若是庄掌柜因此故意把这件事推到宋家头上,也是说得通的。
于是江采霜便闻到:“赵大哥,你可认识庄掌柜”
“认识的,我跟他都在云来酒楼帮工。”
“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他以前好像在俞家绸缎庄当掌柜,大约是三年前,来了云来酒楼。他跟东家关系不错,酒楼生意好的时候,账本就是他去送。生意不好了,就是我去送账本。”
江采霜捕捉到一个关键点,“他是三年前来的云来酒楼”
“是啊。”
刚好是俞静衣失踪那一年。
俞静衣下落不明,俞家铺子原来的掌柜离开,来了康平伯府的酒楼帮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临别前,赵大壮夫妻俩对她们千恩万谢,把家里所有家底都拿了出来作为报答,江采霜自然没有收。
从赵家出去,江采霜买通了一个半大的少年,托他帮忙盯着云来酒楼,只要庄掌柜一露面,就去侯府递消息给她。
赵大壮和林娘的事情告一段落,江家姐妹跟宋莺在街口分别,各自乘马车回家。
江采霜觉得引魂幡是个烫手山芋,想早点把它还给燕世子。
可她又不想见他,所以……
江采霜吞吞吐吐地开口:“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拿着引魂幡,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一会儿皱皱眉,一会儿摸摸耳朵,早就被江采青收入眼里。
江采青笑意盈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让我帮你还东西”
从上次见面,她就看出来了,妹妹跟那个谨安关系极为融洽,只是最近不知为何闹了矛盾,所以才如此别扭。
朋友嘛,有争吵分歧也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江采霜连忙点头,“嗯,我不想见他。姐姐可以帮我吗”
“自然可以,包在我身上。”江采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可下了马车,看到前方奢华壮丽的府邸,江采青一改方才豪气干云的模样,整个人立刻蔫了下来,“怎、怎么到这儿了”
这不是定北王府吗
给谨安还东西,怎么来到这儿了
“谨安就是燕世子……的亲戚。”江采霜如此回答。
“姐姐,这个引魂幡……”
江采青连连摆手后退,哭丧着脸抱住马车车门,死活不撒手,“不行,妹妹,这个忙姐姐帮不上了。”
虽然之前从妹妹口中听说,燕世子并不是传闻中那么凶残嗜杀之人,但固有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她知道燕世子是个好人,但……还是不敢太靠近。
江采霜抱着姐姐的胳膊求了半天,还用许多美食相诱惑,江采青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最后江采霜只得自己拿着引魂幡,一步三回头地朝定北王府走去。
她忐忑地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开门的不是门房,竟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梁武。
梁武一见是她,粗眉下的一双眼立马就亮了,“请,道长请。我们家主子正在书房等候呢。”
据他所知,主子这几天除了上朝以外,可都没怎么出门。
还特意把他调到这里来守门。
原本梁武还不理解,今日一见白露道长上门,顿时明了一切。
梁武热情地请江采霜进门,江采霜犹豫了一下,没迈过门槛,而是把手中的引魂幡递了过去,“我是来还东西的,就不进去了,能否请大哥帮我把这个还给你家主人”
“哎呦呦,这声大哥我可不敢当。”梁武忙道,“不过道长既是来还东西的,自然还是亲自归还才显出诚意。”
江采霜抿了抿唇,老实巴交地点头,“说的也是。”
梁武笑逐颜开,赶忙让开位置,“白露道长,里面请。”
江采霜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王府,不过上次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细细观察。从外面看,王府红墙青瓦,气势磅礴。里面却树木苍翠,层层如盖。一路上除了游廊以外,都看不到什么建筑,让人恍然以为来到了深山之中。
虽然同样是草木阴翳的地方,但伯府阴气森森,这里却没有半点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整个王府就像是世外桃源,花草树木交映,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清风徐来,空气中都带着野花香。
王府中还有小溪横穿而过,其上修建了一座简陋的小木桥。所谓的小木桥,其实只是在岸边竖了四个桩子,再用麻绳将粗细不均的圆木绑成了木排,踩上去还会咯吱咯吱响,惊得桥下游鱼四散,颇有野趣。
终于来到书房门前,梁武停在台阶下,对着敞开的书房门说道:“主子,白露道长来了。”
窗棂上停着两只羽色鲜黄的黄鹂鸟,听见人声也不惧怕,转了转金灿灿的脑袋,大胆地待在窗上,叼树枝上熟透了的浆果。
江采霜听到屋中传来一声低沉嗓音,“知道了。”
梁武悄然退下,只剩下江采霜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
燕安谨再度徐徐开口,嗓音中夹杂着淡淡的笑意,“屋门大敞,道长为何不进来”
江采霜愣了一下,紧张地攥了攥手指,走了进去。
进到书房,江采霜再次闻到了清甜诱人的花香,香气舒缓而馥郁,袅袅不绝,不知道他这香炉里燃的是什么。
朝左边看去,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地映出一道修长身影。
江采霜绕过屏风,这才得以见他。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只穿了件素净宽松的白袍,浑身上下没有什么装饰,乌黑的墨发以一支竹簪松松垮垮地挽着,余下的青丝披散在背后。
他如玉的指尖夹着一段树枝,正用树枝上的浆果喂鸟。
怪不得那两只黄鹂鸟停在窗户上不肯走了。
听见响动,燕安谨挑眼看了过来,慵懒多情的桃花眸微微弯起,嗓音低醇含笑,“道长,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