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定了定神,拿着引魂幡走上前,“我、我是来还东西的。”
她没走得太近,谨慎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燕安谨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轻笑,“道长站这么远,叫在下如何看得清楚”
江采霜慢吞吞地朝前挪了半步。
燕安谨心下无奈,缓缓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莹白如玉,在日光下近乎透明。
“那我给你放桌上”江采霜试探地道。
燕安谨挠了挠眼下的肌肤,俊美精致的面容逆着光,语气轻松随意,“道长来还东西,总得让在下过个眼不是”
江采霜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燕安谨看出她的纠结,瞥了眼那一对黄鹂鸟,笑着解释:“这两只鸟儿饿坏了,在下一时半会儿实在走不开。”
江采霜只得绕过卷宗高高堆叠的书桌,慢腾腾地朝他挪去,终于挪到他跟前,“给。”
“在下想仔细看看这引魂幡,可否请道长替我喂鸟”
“我”江采霜讶异地指着自己,“可我没养过……”
燕安谨温声安抚:“无妨,道长只需拿着这根树枝就好。”
他神态温柔,眼眸含笑地望着自己,江采霜莫名其妙就被鼓励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从燕安谨手中,慢慢接过那根挂满了浆果的树枝。
浆果还没有拇指大小,就算数量多,也没有多重,可江采霜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小鸟脑袋一点一点地啄果子,溅起的汁水落在窗棂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小梅花。不多时,从院子里飞来几只其他颜色艳丽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凑在窗边,抢着吃树枝上的浆果。
江采霜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王府里怎么有这么多鸟儿”
燕安谨倚着轩窗另一侧,漫不经意地道:“兴许是我府上的果子比起外头,格外的甜。”
“都是一样的果子,还有甜不甜的分别”
“那是自然,”燕安谨修长指尖随意地搭在窗沿,“人与人之间都有美丑,果子怎么就没有甜涩之分了”
江采霜听了这话,习惯性就想像从前那样跟他斗嘴,“你该不会是想说,你长得……”
一抬头,望进燕安谨专注的眸中。
他懒洋洋靠着窗框,微风吹拂起颊边的发丝,漂亮的桃花眼温柔迷离,眸底情意深深,仿佛要让人完全沉溺进去。
方才江采霜认真地逗弄着鸟儿,他便认真地望着她。
两个人分立在窗户的左右两侧,一抬手就能碰到彼此。
真要论起来,燕世子的长相确实美艳动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江采霜忽然觉得脸热起来,正要别开眼,忽然听见对面之人掩唇咳嗽起来。
燕安谨面容白如雪色,纤长浓密的乌睫垂下,咳得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你既然受了伤,怎么还站在窗前吹风”江采霜到底不忍,放下花枝,扶着他往软塌走去。
他的身体温热结实,身上的气息甜丝丝的很好闻,跟书房里燃的香气味一样。
这种香气让江采霜觉得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燕安谨半靠在她身上,本该是病恹恹的伤者,他竟还有心思说笑,“在下身子沉,道长可扶得动”
江采霜长呼一口气,小声嘟囔:“是挺沉的。”
没想到他看起来清瘦,实际上颇有些重量。
燕安谨怕压坏了她,正想微微站直身子。
江采霜闷声道:“我扶得动,你别乱动。”
“……好。”
就这样,燕安谨被扶到了软塌靠坐下。
期间不小心碰到了书桌,还把摞得小山一样高的卷宗撞掉了几册,散落一地。
执掌悬镜司,燕安谨自然有诸多事务要忙,难得他还有闲情逸致来喂鸟。
江采霜将卷宗捡起来,却因为书桌上没地方放,只能暂时放在旁边的博古架上。
做完这件事,她站在塌边,别扭地开口:“我扶你过来只是想感谢你把引魂幡借我,并不是想重新和你做朋友,你别多想。”
燕安谨本来没什么大事,听了她这句话,反倒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面庞染上艳丽的绯红,仿若天边灿烈的红霞。抬起眼看人时,连桃花眼里都氤氲着一层水汽。
江采霜手足无措,神情透出几分无辜。
燕安谨眸底噙着淡淡的无奈,半真半假地哄道:“看在在下还是个病人的份上,道长就不要再刺激在下了,可好”
江采霜底气不足:“……好。”
燕安谨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也往江采霜面前推过去一杯,“尝尝,在下特制的新茶。”
江采霜好奇地尝了一口,入口清香甘甜,带着馥郁的花香,又有茶的清冽,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甜腻。
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茶”
燕安谨拢起白色的袍袖,拎起茶壶,慢慢给她添了一盏。伴着茶水撞入盏中的声响,热气袅袅,他慢声开口:“道长可听过徘徊花”
江采霜愣了下,点头,“听过,这不是一味药材吗”
徘徊花生于月季和蔷薇,却又不同于这两者,是一种浓艳瑰丽至极的花。古籍记载,因为丛生多刺,花朵浓香,引人流连徘徊,故称“徘徊花”。
怪不得她之前觉得,燕世子身上的气息很熟悉,这不就是徘徊花的气味吗
居然有人能把药材制成香料和花茶,还做得这样精妙出彩,着实出乎了江采霜的意料。
看出她很喜欢,燕安谨顺势道:“我这里还有许多徘徊花制成的茶,道长走的时候,不妨带两包回去。”
江采霜抿了一口热茶,热意仿佛从嘴巴传到了脸颊。脸上热乎乎的,拒绝的话没说出口。
她正打算告辞,一位熟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定北王府,正是宋允萧。
他快步走过小木桥,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已经清晰地传到了书房的两人耳中。
“谨安,我知道那只木头鸟为什么能飞起来了!给你看看图纸!”
宋允萧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看到江采霜也在,他愣了一下,“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还不等江采霜做出反应,他就拿着图纸兴奋地凑了过来,“正好,道长帮我看看,我的图纸画得可对”
刚走到江采霜身边,宋允萧便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冷得他身子一僵。
他偷偷往后瞄了一眼,正瞧见燕安谨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眸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江采霜打了个喷嚏,只觉得书房似乎比刚才变冷了。
她不在意地揉了揉鼻尖,之后便认真地开始看图纸。
“这里的机关不对,齿轮要磨得更细一些,再小上三分就合适了。还有这里的轴承,材质不能用青铜……”
江采霜没有藏拙之意,有人请教,她下意识便帮他修改图纸。
宋允萧一边听着,一边还要忍着如芒在背的目光。
“哎呀。”直到快说完了,江采霜才突然想起来宋莺的嘱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把图纸拿走吧,我不看了。”
既然答应了宋莺,那就得遵守诺言。正好最关键的地方还没说,还得宋允萧回去自己琢磨。
宋允萧以为她已经讲完了,感激地拱手道谢,“多谢道长,我回去就赶紧试试,想必这次一定能成功。”
他瞥了眼燕安谨,故意坏心地说道:“听说下月初六,侯府与伯府结亲,到时候允萧一定带着贺礼,亲自登门贺喜。哦对了,到时我跟谨安一起去祝贺,可好”
燕安谨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听见他的话,也只是轻笑着应了声:“好啊。”这般云淡风轻的姿态,看不出半点被刺激到的模样。
不过宋允萧可没忘了刚才那个充满了杀伤力的眼神。
装吧,继续装。
再过大半个月,等白露道长嫁给别人,他倒要看看谨安会是什么反应。
宋允萧不怀好意地看向好友,“那就下个月初六见。”
说罢,他就拿着图纸,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只有江采霜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既然是谢她,为什么说去伯府祝贺跟伯府结亲的是采薇姐姐又不是她。
“宋公子为何要这么说”
燕安谨笑得温柔无害,与方才笑里藏刀的模样判若两人,声音也是柔情似水,“允萧从前磕伤过脑袋,行事素来与常人有异,道长无须在意。”
若是宋允萧还在,听了他这句话怕是要气得吐血。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迟钝的江采霜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进去。
“哦。”她仍是一头雾水,拘谨地讷讷道:“既然东西已经还给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道长且慢。”
江采霜脚步停住,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燕安谨朝门外喊了林越的名字,林越机灵地跑进来,手里提着两个纸包,热情地道:“道长,这是我家主子赠与您的。”
“这是……徘徊花茶”不消说,江采霜已经闻到了香气。
“正是,”燕安谨虚弱地轻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道:“此花有行气解郁、和血散瘀的功效,道长前些日子受了伤,此花可以助道长调养身体。”
被他出言关心,江采霜心底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可之前他骗自己的事,她还生着气呢。
看出她的犹豫,燕安谨低眉轻笑,“花茶的制作不是多费心,道长给我一两银子便可。”
江采霜一步步朝他走去,走到他面前了,打开香袋想给他银子。
可她的香袋空空如也,翻遍了也只掏出一枚铜钱。
江采霜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赧颜道:“那、那我不要了。”
燕安谨眸底波光流转,笑吟吟道:“道长身上可还有旁的东西”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采霜便在身上翻找。
她顺手把那枚铜钱放到了燕安谨手心,随后,又往他手里放了几张符纸,又放了自己胡乱绣的帕子,最后,放了只玉雕的小狐狸。
上次在王府看到一只惟妙惟肖的木雕小狐狸,江采霜喜爱得紧,回去以后便用玉石雕了块差不多的。
“就这些了。”燕安谨扬唇一笑,手掌合拢,把她凑出来的“家当”收下。
交易达成,江采霜提着两包徘徊花茶离开。
江采青在外面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她出来,都有些着急了。她在王府的石狮子后面来回踱步,犹豫要不要闯进去,就在这时,终于看到妹妹的身影出现。
江采青连忙提起裙摆迎了上去,“霜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采霜乖巧地摇摇头,“东西我已经还了。”
“呼,那就好。”江采青长舒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注意到江采霜手里提着的两个油纸包,江采青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好香啊。”
江采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个是燕世子做的花茶。”
“这茶味道好香甜,是什么花做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江采霜眨了眨乌润的眼睛,解释道:“是徘徊花。”
“徘徊花”江采青并没有听说过这种花的存在。
江采霜便向她介绍了一番。
听完,江采青连声赞叹,“我想起来了,咱们家的花圃里有这种花。我以为花圃里都是蔷薇月季,可有一丛花比起其他的花,颜色要更加艳丽,香味也颇为馥郁芬芳,想必那就是徘徊花了。我当时看到的时候,流连驻足了许久呢,徘徊花这个名字起得再贴切不过了。”
江采霜想了想,“花圃里的确有徘徊花,种在东南角。”
查树妖案的时候,她想偷偷溜出侯府,为了不让翠翠跟着,便在花园里躲了一阵。江采霜就是在那时候看到的徘徊花,不过当时她惦记着正事,并没有把徘徊花的事放在心上。
江采青随口道了一句:“此花浓香绮丽,令人见之难忘,给人的感觉倒是跟燕世子很像呢。”
江采霜听了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出燕世子身着红衣,言笑晏晏的模样。
就像是花圃中的徘徊花一般,绮丽妖冶,却又带刺危险。
等她们回到侯府,瞧见府上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采薇姐姐的婚事。
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六,时间赶,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连采薇姐姐自己都一直在绣嫁衣。现在整个府上,就只剩江采霜她们两个清闲。
“妖物被我重伤,林娘丢失的魂魄也已经找回来,”江采霜看着下人来来回回搬箱笼器物,长舒了口气,“这下,采薇姐姐的婚事便不会受到影响了。”
“是啊,采薇姐姐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如今唯一没弄清楚的,就只剩下俞静衣的下落。
虽然江采霜猜测,俞静衣失踪与伯府有关,但一则,此事只是她的推测,俞静衣消失之前究竟有没有去伯府,还有待商榷。二则,就算她去了伯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无从推断。
他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太少,此事尚不明朗,没道理因为这件事就破坏采薇姐姐等了两年的婚事。
江采霜打算再等等云来酒楼那边的消息,只要庄掌柜一出现,就能从他口中问出,俞静衣到底是去了哪家府上,到时候再行定夺。
回到院子,江采霜正好口渴,便沏了盏徘徊花茶。
打开纸包才发现,里面不只有晒干的徘徊花瓣,还有譬如天山雪针这样名贵的茶叶,都是经过精心炮制而成,怪不得冲泡出的茶水香甜清冽,和而不猛,浓却不浊,实为修身养性的佳品。
庄掌柜一日不出现,江采霜心里便一日比一日不安。
她偷偷溜出府几次,想去云来酒楼找人,可最后总是无功而返。
幸而那徘徊花茶有舒心理气的功效,不然人还没找到,她自己先急上火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过去。
婚期如约而至,庄掌柜依然不见人影。
侯府和伯府结亲这一日,从一大早,朱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整个侯府披红带彩,鼓乐喧天,连下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江采霜站在喜庆热闹的人群中,偷偷拉了下堂姐的手。
堂姐被她拽着从人群中挤出去,来到后面没人的地方,“怎么了”
“采青姐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江采霜秀眉微蹙,心下担忧却不敢轻易与别人提及,思来想去只能来找江采青。
江采一下便猜出了她的想法,“因为伯府的妖物”
“……嗯。”江采霜点了点头。
“你别着急,”江采青左右看了看,生出一个主意,“今日送亲,我们跟采薇姐姐形影不离地保护她。等到了伯府,我再陪你去把妖物除了,这样一来不就万无一失了”
两姐妹说话间,震天的锣鼓声已经响了起来,长长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赶来,敲锣打鼓地送新人出府。
“我们走。”江采青拉着江采霜走了过去,挤回人群中,和哥哥江水寒一起跟在花轿后面。
路上,江采青捏了捏她的手,小声安慰:“别担心,你不是送了采薇姐姐安魂玉吗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
成亲的步骤繁多,上午到了伯府,忙着各种流程,直到傍晚日落黄昏之时,才开始举办婚礼。
堂中站满了宾客亲朋,江采霜和江采青挤不进去,便站在廊下,扒着雕花窗格往里看热闹。
“妹妹,你在找谁”
从刚才起,江采青就注意到,江采霜一直在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崔兴。上次宋莺姐姐说他的相貌奇丑无比,我想见识一下。”江采霜如实回答。
“这么说来,今日好像的确没有看见他。”
按照宋莺所说的相貌,那人来到前厅,自然会引人注目。
怎么没见到他难道崔兴并未来参加婚事
“青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男子爽朗的声音。
江采青回头,果然瞧见了宋允萧,当即便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们有这么熟吗你别这样喊我。”
“放心吧,没人听见。”宋允萧吊儿郎当地走上来,正想再与她搭话,一转眼看到旁边的江采霜,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道、道长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采霜茫然,“今日的日子这样重要,我自然要来。”
宋允萧挠了挠头,疑惑不解,“不是,你不是应该、应该在里面拜堂吗”
他还特意带了丰厚的贺礼上门,想气一气燕安谨,谁让他老在自己面前装不在意。
可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新娘不在屋里拜堂,反而跑到外面来了
难道逃婚了
宋允萧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江采霜清声道:“成亲的是我姐姐,又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成亲”宋允萧在巨大的惊诧之下,嗓门差点没控制住。
他之前提心吊胆了大半个月,生怕燕安谨的桃花落空,到时候他的桃花运也没着落。
谁知道到头来,他紧张错了人
“是啊。”江采霜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是修道之人,不成亲的。”
“可是你之前不是戴面纱吗寒食节过后才摘的……”这明明与传闻中,康平伯府未过门的少夫人完全对得上。
上月发生的事情,江采霜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她歪头想了片刻,便回答道:“我初来京城时水土不服,脸上起了红疹,不能吹风,大夫让我戴面纱出门。”
原来闹了个大乌龙。
宋允萧今日可是满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伯府,既然道长与伯府公子成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无从更改,那他再怎么担心也无用了。
所以宋允萧放平了心态,权当是来看燕安谨吃瘪。当朋友这么些年,他还从未见过燕安谨懊悔失态的模样,对他可能会有的反应可是好奇极了。
怎知……热闹没看上,反倒让自己丢了脸。
江采霜疑惑问道:“宋公子,你怎么会以为成亲的人是我”
她从来没说过自己要成亲了啊。
“还不是因为面纱,以及某人的误导……”宋允萧朝燕安谨射去眼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么一句。
这会儿宋允萧想明白了,燕安谨身边的人嘴巴可没那么松。要不是燕安谨授意,怎么可能他一问,林越梁武就把道长的消息告诉他。还说得含含糊糊,分明是故意误导他想错。
怪不得听说了侯府伯府结亲的消息,燕安谨不动如山,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派。
宋允萧本以为他在强撑,原来是早就明了一切,顺带还将自己戏耍了一番。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道长的身份了”宋允萧撞了撞燕安谨的胳膊,咬着牙问道。
江采霜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就见宋允萧气得咬牙启齿,怒目圆睁,一旁的燕安谨温柔和顺,岁月静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她望过来,燕安谨清浅地弯起眉眼,低声道:“道长就是道长,是什么身份……重要吗”
他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游廊下,橙红的斜阳绚丽,却不及他桃花眸中的潋滟深情。盛放的花枝投下斑驳交错的树影,映在他不染纤尘的衣摆。
江采霜被他的笑意晃花了眼,心跳错了一拍。
宋允萧登时一噎。
他这话像是藏了软钉子,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越细想越别扭。
想到这场误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起,江采霜便向二人重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出身侯府,名江采霜,道号白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燕安谨轻笑着低吟,“道长的取名喜好,当真是得了尊师真传。”
宋允萧一头雾水,“什么师父”
“白露道长师从清风真人,居住在拂尘观。”
清风拂尘,白露为霜。
在江采霜告知他道号的时候,燕安谨便大致猜出她名字里有个“霜”字。
之后再派人稍作打听,知道侯府嫡女江采霜自幼养在江南,距离清风真人静修的青城山很近,便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份。既然早就知道身份,自然不会误会要成亲的人是她。
“道长居然是清风老……清风真人的爱徒,失敬,失敬。”宋允萧恍然大悟,看向江采霜的眼神,立马变得狂热起来。
他们遍寻清风老怪的踪迹而不得,没想到清风的爱徒就在他们身边。
这样一来,谨安不就有救了
宋允萧正欲顺势提起菩提子一事,被燕安谨以眼神示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还装得这么深,真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江采霜凑巧听见,问道:“哪里有狐狸精”
宋允萧胳膊搭在燕安谨肩上,大大咧咧地说道:“他就是那只狐狸精咯。”
江采霜下意识小脸一肃,摸出捉妖星盘,另一只手握着桃木剑,做好了除妖的准备。
“妹妹,别冲动,”江采青按住她的手臂,忍俊不禁道:“跟你说笑呢。”
宋允萧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可不像是说真话的样子,明明就是在开玩笑。
江采霜看向燕安谨,后者脸上依旧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漂亮的桃花眼似新月。
这般坦然自若,哪里像是被戳穿身份的妖怪。
她挠挠头,脸颊微红地把法器都收了起来,“喔,抱歉。”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燕安谨长眸微眯,宋允萧登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赶紧和他拉开距离。
饶是宋允萧动作很快地跳开,可胳膊上还是传来一阵酸麻。疼倒是不疼,但难受得紧,仿佛被用力点到了麻筋似的。宋允萧不由得呲牙咧嘴,表情失控。
燕安谨瞥他一眼,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量,慢悠悠地开口:“喜欢多嘴”
随即,转向江采霜时,又换上了那副温润无害的神情,跟刚才的恶劣判若两人。
变脸程度之快,令宋允萧咋舌不已。
既然误会解除,宋允萧亲自进屋送上贺礼,连带着燕安谨的一份也一起送了。
“定北王世子也来了”
“平远侯府和康平伯府好大的面子,居然能请动定北王世子前来。平时王公贵戚的宴请,可是都请不来他的大驾。”
康平伯府并未给定北王府发过请柬,素来没交情,岂敢攀扰所以他们便以为,这位贵客是亲家请来的,侯府在他们心中的分量顿时重了不少。
剩下的拜堂礼在后院新房举行,江采霜跟随众人来到新房门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燕安谨停在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假山那条暗道的出口,就在这间房。当时还以为这里只是空置的房间,没想到会是采薇姐姐未来的住处。
居住的房屋底下藏着暗道,细想起来着实让人头皮发麻。
江采霜正要进屋,被燕安谨叫住,“等等。”
燕安谨示意她去旁边谈话,江采霜稍作犹豫,还是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两人来到隔壁园子,这里相比较新房那边安静了不少。
“怎么了”
“如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道长方才想进去,将密道的事和盘托出”
江采霜犹疑地点点头,“正是,采薇姐姐住在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了。于家公子也真是的,居然让我姐姐住这间有暗道的寝屋,到底是何居心”
原本她对于文彦这个姐夫是颇为满意的,可这会儿涉及到姐姐的安危,对他便多了几分埋怨。
“道长若是说出来,婚事要如何进行下去”
“这……”江采霜陷入迟疑。
若是揭穿喜房下面的密道,婚事自然会被迫中断。
可采薇姐姐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好不容易才如愿嫁给心上人,如若婚事被迫中断,她定然伤心难过。
“只有宅院里有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才会私自修建密道。此事一旦被揭穿,对伯府和侯府的声望都有很大的打击。”
成亲的两位新人更不用说,直接便会沦为整个京城的谈资。
江采霜神色间难掩忧虑,“可这密道究竟是由何人所建,他到底想做什么”
“康平伯府前身是前朝的宰执府,主人因谋反而获罪,满门抄斩,之后府邸空置了数十年,康平伯才受封住进来。密道建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很有可能在前朝便已经存在了。”
江采霜闻言,若有所思,“这座府邸从前的主人被满门抄斩了是在府中行的刑”
“主谋被拉到菜市口行刑,府中的其他人和仆人死在府里。”
“府上发生过这等惨事,又有翠竹林形成的天然聚阴阵,怪不得会生出那么可怕的妖物。”
既然暂且不好揭穿密道一事,江采霜便想用其他办法来保护姐姐,“那我想……”
燕安谨猜到她的想法,温声道:“一起”
“好。”
两人避开旁人的视线,再次来到假山入口。
此时天色擦黑,假山距离后院有一定距离,锣鼓声和哄闹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不祥的幽影。
江采霜提剑走进假山入口,燕安谨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
嶙峋的灰白色假山石堆叠高耸,形成一条条逼仄幽暗的窄道,只有些许罅隙间漏出残风声。
江采霜丝毫不受影响,直入假山尽头的密闭石室。
她像上次那样打开暗道机关,纵身跳了进去。
暗道中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燕安谨忽的停住脚,看向石道两边悬挂的油灯。
昏黄的光线影影绰绰,跳动的灯影拉得老长。
江采霜疑惑问道:“怎么了”
燕安谨望着生锈的灯托下,尚未完全凝固的油滴,“油灯是新添的,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这就说明,伯府有人知道这条暗道的存在。如此一来,采薇姐姐的处境便更加危险了。
“我们赶紧过去。”
江采霜加快脚步,着急地赶往暗道另一头。
刚来到暗道正下方,就听见上面传来宾客和司仪的哄笑声。
江采霜贴在木板上听了一会儿,听出上方还在热热闹闹地完礼,没什么异常的动静,稍稍松了口气。
“从这里出去就是喜房,我布个困阵,将此处封住,便不用担心会有人趁虚而入了。”江采霜小声道。
燕安谨略微颔首,让出位置。
江采霜打出几道符纸,贴在出口处的木板上。
与此同时,站在喜房这个位置的宾客,感觉脚下的木板震了震,低头却什么都没看到。他便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同其他人一起哄笑,祝福。
江采霜将赤豆,朱砂,黄符,黄铜钱,埋在附近各处,最后用红线将其练成六芒星阵,再在最上面竖了根黄烛。
阵法落成,眼前的景象为之一变。
顶上的欢笑声渐渐消弭,之前那块木板也与石墙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分毫。
两人正欲折返,身后突然传来窸窣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踩到了碎石子。
江采霜迅速回头,“谁在哪里”
躲在暗处那人见自己被发现,转身便跑,石壁间回荡着咚咚咚的声音。
江采霜和燕安谨立刻追了上去。
那人拐了个弯,他们紧随其后,却见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难道他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江采霜摸出捉妖星盘,注入灵力。
星盘毫无动静,证明刚才他们看到的是人,而非妖邪。
燕安谨修长的手指搭在石壁上,摸索片刻,在一块石板上轻叩了三下。
“哗”的一声,面前的石板移开,露出一道可容一人经过的小门。
之前走过这里的时候,以为这里是一条死路,没有细看,谁曾想这里居然还有出口。
“追。”
等他们追出去,发现居然来到了竹林中。
苍翠竹林遮天蔽日,此刻又已天黑,青雾弥漫,哪里还找得到那人的踪迹。
江采霜叹了口气,“可惜了,方才没看清那人的脸。”
“那人穿的是喜服,身量不低,与于文彦相当。”
不过于文彦这会儿正在后院办婚礼,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阴气深厚,瘴气重重,江采霜不愿久留,“我们先出去吧。”
虽然让那个可疑之人跑了,但他们也不算无功而返。这次用阵法封住了密道的出口,如此一来,采薇姐姐便不会有危险了。
两人自竹林中离开。
在他们走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穿喜服的高大男人,长相丑陋,吊三角眼里流露出下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