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去哪儿了”江采霜继续在屋中搜寻。
茶具被扫落在地,幸而铜壶结实,摔不破。不过茶水淌得到处都是,早就渗进了竹木地板的缝隙。
江采霜打开茶壶盖一瞧,里面空空如也,连茶叶都不剩了,只剩铜壶内壁还残留湿润。
“这里面装的什么茶”江采霜用手指蘸了些水,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怎么一点茶味都没有难不成倒的是清水”
“也可能是雨水。”燕安谨提醒道。
屋外大雨瓢泼,弄些雨水再容易不过。
江采霜丢开茶壶继续寻找,可斗笠没找到,其他蛛丝马迹也暂未发现。
“这屋里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江采霜愁眉苦脸。
原本兴致勃勃地来到楼上,是以为此案与金明池里的水鬼有关,说不定崔兴就是被水鬼拽下水的。
可她在这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妖邪气息,连捉妖星盘都没反应。
若真是人为的凶杀案,还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燕安谨适时出声,“悬镜司还在屋中找到了四处线索,道长可愿一试”
江采霜眼眸一亮,顿时来了干劲,嗓音清亮道:“你先别告诉我答案!我自己找。”
一提起比拼,她可就来劲了。
小姑娘像个忙碌的小陀螺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翻来翻去。
她的反应完全在燕安谨的预料之内,他唇角微勾,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兀自盘膝坐下,静静调息。
他脸上白无血色,气息略显虚浮,只是夜里烛光昏暗,再加上江采霜的心神都放在查案捉妖上,所以才未能发觉。
白日贸然下水救人,又催动丹火,着实让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江采霜找着找着,便发现了一处不对劲,“屋里好像已经被别人先翻过了。”
每次她正要去犄角旮旯里找东西,便会发现那里已经被人翻过。
就算屋里曾发生过打斗,也不会连方枕都被人翻开,这明显是找什么东西的痕迹。
燕安谨安静打坐,“这是一处。”
江采霜原本还担心是悬镜司的人找线索时翻的,听燕安谨这么一说,便知道不是。
悬镜司行事谨慎,怎会贸然破坏案发现场
想到这里,江采霜有些不好意思地咕哝道:“那我在这里乱翻,不会影响你们办案吧”
燕安谨薄唇微扬,“悬镜司已经将这里的东西都看过了,道长自便就是。”
江采霜彻底放下心,在屋中翻找。
不过众人被困于望天楼,所以才留宿在此,屋中留下的生活痕迹并不多。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屋中传来江采霜惊喜的声音,“我知道了!凶手是从外门逃跑的。”
“为何”
“通往走廊那扇门有刀撬的痕迹,我猜是你们进来时留下的。”
“为何不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凶手有刀,直接把崔兴杀了就是,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将他推进水中而且,这么细窄的门缝,只有官府的刀才能从中穿过。”
普通的刀哪有这么纤薄锋利
这点放在平时,江采霜兴许不会注意到。但她看了许多燕安谨送来的卷宗,知道破案有时靠的就是这些常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所以会更加留心些。
“的确,”燕安谨桃花眸弯起,目露赞赏,“悬镜司得知消息,便分两路包抄,一路去守外门,另一路则是破门而入。”
撬门的痕迹,的确是悬镜司留下的。
可外门通往外面的回字游廊,与整个三楼都是连通的,暂时还找不到凶手的更多去向。
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凶手逃跑时必然会被雨淋湿。
如此一来,屋里还剩下两处线索。
江采霜后来推开外门,瞧见附近守着数位悬镜司的人,腰佩兵刃,在寒冷的夜雨中站得笔直如松。
外面的赏景游廊只有个窄小的雨檐,几乎挡不住风雨。他们的黑衣早就被雨水给打湿透了,在脚下形成了蜿蜒的小水流。
江采霜关上门,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得出结论,“凶手杀害崔兴之后,便没再返回屋中,不然会在屋里留下一滩水迹。”
可外门附近的地面上,并没有留下水痕。
“这还能说明一点,凶手是从内门进的房间,而非外门。”
燕安谨肯定了她的猜测,“正是。”
江采霜不禁猜测,“凶手没再返回,是不是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还是说,东西原本就在崔兴身上,凶手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眨眼间,江采霜又有了新的看法。
燕安谨洗耳恭听,“道长说来听听。”
“周力在楼下大喊有人落水,凶手有可能怕被人发现,顾不得再找东西,所以仓皇逃离。”
“道长所言有理。”
“如果是这样的话,屋里肯定能找到一样对凶手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个线索了吧”
只要找到凶手想要的东西,就能锁定他的身份了。
燕安谨对此不置可否,“道长可还要继续”
“那是自然。”
一连找到三条线索,江采霜胜负欲越来越高涨,斗志昂扬地寻找最后一个线索。
只是她在屋里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找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燕安谨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已经退出了打坐状态,敛袖站起身,“可要在下提醒一二”
“不要不要,”江采霜斗志都被激发出来了,自然不愿认输,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道:“我一定能找到最后一条线索,就差一点了。”
燕安谨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唇边笑意依旧,温声道:“林越梁武问完口供回来了,道长是否想听一听”
他们二人进屋查看,林越梁武则是按照燕安谨的吩咐,去录众人口供,这会儿已经回来了,轻轻叩了叩门。
“当然要听!”江采霜最后扫了眼床边,床上被褥散乱,床脚放着个装满水的水盆。
刚才江采霜嫌臭,便没靠近那个水盆,只是粗粗看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
除了这个水盆,床边再无其他线索。
她跟着燕安谨去了一个空房间,听众人口供。
首先是调查了伯府上下一干人等,林越禀报:“崔兴近几年一直住在康平伯府,和伯府一家来望天楼赏玩,独自住在三楼廊道尽头第二间。据证人周力所言,案发时是夜里子时初刻。”
“今天晚上,见过崔兴的有三人。分别是康平伯夫人,她身边的奶娘,还有于公子和一个婢女。”
“传她们上来。”
“是。”
伯夫人和奶娘被叫进屋,孩童的哭叫由远及近,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这孩子如此能哭,也不怪周围其他人都没听见崔兴屋里的打斗声。
林越皱眉,“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伯夫人将孩子递给奶娘抱着,讪讪道:“这孩子不认生,给别人抱怕他哭闹。”
“让他去别处哭去。”
“是,是。”
奶娘先退到隔壁去哄孩子,只留了伯夫人来回答问题。
隔墙的婴孩啼哭,丝毫没有影响到燕安谨,他淡声问:“你是何时见的崔兴”
“约莫酉时。我正跟文彦说话,崔兴从外面回来。文彦跟他起了争执,后来孩子哭闹起来,文彦就走了。”
江采霜曾与伯夫人打过照面,所以她刻意躲到了格门后面,没有露面。
听到这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时辰。
今天去看采薇姐姐,陪她吃了顿饭,后来闲聊了会儿才听见争吵声,差不多就是酉时刚过。
“崔兴没有离开”
伯夫人面露尴尬,“崔兴、崔兴继续留在我这儿,跟我说话。”
“只是说话”
伯夫人神色紧张,思虑片刻道:“他跟我要一间地段好的铺子。我手头紧,便跟他周旋了一会儿,之后我答应回伯府之后给他,他就走了。”
“从那之后,你便再也没见过他”
“再也没见过。”
“子时你在何处”
“在屋里哄幼儿,满屋子的婢女奶娘都在。”
伯夫人下去后,梁武叫来了伯府的婢女,名叫小梅。
小梅是从江府出去的,是江采薇的陪嫁丫鬟,江采霜曾在姐姐院子里见过。
她紧张地跪在地上,被问及何时见过的崔兴,瑟缩着答话:“奴婢、奴婢记不清了,公子让奴婢晚些时候给表公子送解酒茶,奴婢便煮好茶送了过去。正好碰到表公子从外面回来,让奴婢给他打了一盆洗脚水。”
江采霜立刻想到屋中那只空茶壶,里面并没有装什么茶水。
至于床边盛了水的木盆,应当就是洗脚水。幸好她当时没有靠近。
“之后呢”
小梅支支吾吾道:“之后就没了,奴婢、奴婢就走了。”
虽然眼前这个婢女不像是能独自杀害崔兴的,但燕安谨还是问了一句:“子时前后你在何处”
“奴婢跟其他下人住在一起,在少夫人对面的雅间。”
除了伯府的人以外,晚上还有几个公子哥见过崔兴,几人素来是狐朋狗友,被风雨关在望天楼里也不安生。正好有人来时带了酒菜,几人便去了那人的雅间,大吃大喝,直到酩酊大醉才回去。
这几人吃酒的时间在酉时到亥时,崔兴回去的时候是亥时过半。
他回到雅间,正好遇上小梅进来送解酒茶。
侍卫进来禀报:“于公子回来了,还是没找到崔公子。”
于文彦和悬镜司的人一起寻找崔兴的下落,除了五楼以外,其他地方都走了个遍,雅间也都问过,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崔兴。
于文彦浑身湿透,青衣不停往下滴水,头上的发冠都被雨水打歪了。他在外面稍微擦了擦身上的雨水,才走进屋中。
“公子找了大半夜,辛苦了。”林越适时让人递上一杯热茶。
“不辛苦,只是人还没找到……”于文彦叹了口气,接过热茶一饮而尽。
林越拍拍他的肩膀,“节哀。”
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燕安谨大致问了几个问题,于文彦的回答跟之前伯夫人的说法都对得上。
他夫人新有了身孕,不能太劳神,夫妻二人早早就歇下了。
“你为何要让小梅给崔兴送解酒茶”
“在我母亲那里的时候,崔兴说待会儿要去万公子的雅间吃酒,我担心他醉后生事,便随口吩咐了一句。”说到这儿,于文彦面露几分尴尬,“我那个表弟常常醉后无状,惹下的祸事不少,所以我才有此想法。”
“子时你们是否听到了什么动静”
于文彦仔细回想了一番,摇摇头,“夜里雷雨声重,我那表侄儿又彻夜哭嚎,我睡前在耳朵里塞了布条,没听见什么动静。”
这一点有悬镜司的人作证,当时他们拍门拍了许久,于文彦才睡眼惺忪地从里面打开门。他耳朵里的布条那时还忘了取下,被人提醒才想起来。
待这些人都下去后,江采霜才从隔扇门后面走出来。
她摘下兜帽,掩唇打了个呵欠。
“道长可是困了”
江采霜困得眼皮子打架,揉了揉眼睛,强忍着困倦道:“小梅是我姐姐的陪嫁丫鬟,我觉得她似乎过于慌张了。”
小道士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惦记着案子的事。
燕安谨不由失笑,“小梅的事明日再说,我让林越送你回去。”
“等等,还有个事,”江采霜抓住他宽大的衣袖,“我姐夫身上怎么湿透了”
“自然是因为找人而被淋湿,”燕安谨略一思忖,猜到她在想什么,便答道:“于公子出现的时候,身上是干爽的。”
这下江采霜才放心,眯着眼睛,困顿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燕安谨望着她,轻声道:“嗯,明日见。”
有了林越的陪同,江采霜顺利地悄悄回到原来的房间。堂姐江采青还在呼呼大睡,丝毫不被外界所扰。
江采霜往她身边挤了挤,正要脱衣睡觉,脑海中有个想法快速闪过。
她知道第四个线索是什么了。
江采霜在堂姐身边躺下,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找燕世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满怀期待地睡了一觉,早上被堂姐叫醒,跟家人一起吃的早膳。
伯府出了事情,江采薇便没有回去,也留下一起用膳。
江采霜问:“采薇姐姐昨日休息得怎么样没被惊扰吧”
“放心吧,我好着呢。”江采薇气色看起来很不错,脸颊红润有光泽。
“你现在怀着身孕,可要注意休息,旁的什么都不要操心。”江采青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道。
被两个妹妹这么细致地照顾,江采薇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们俩就别担心了。赶紧吃饭。”
哥哥江水寒找来了昨天救人的小少年,少年还穿着彩衣,衣服是湿透了又阴干的,皱巴巴穿在身上,看着就很不舒服。
不过少年眼睛却是很亮,黑曜石一般,他被领进来的时候有些拘谨,脑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点不敢乱看,“贵人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你昨日救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答谢你。昨天多亏了你,不然我现在也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江采薇放下筷子,感激地道:“这次出来没带太多东西,先给你这个。”
她让小梅拿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彩衣少年。
少年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俺不要,俺就是顺手救的,哪能要这么多银子俺不要。”
“你先拿着吧,望天楼里虽说也有商贩,但你原本是为了表演水秋千而来,应该没带银子吧”江采薇怕他一个少年突然拿出银票或者大锭银子太惹眼,特地给他换成了碎银。
“俺没带,但俺不要你的银子。俺也不是为了银子才救你的。”少年急忙开口,生怕被眼前的贵人看轻了,以为他救人是为了图好处。
“那你饿了怎么吃东西”江采霜插话道。
少年挠了挠头,“有个好心的大伯给俺了一个花饽饽,没要钱。”
江采青见他不肯收银子,给他搬来个绣墩坐下,换了个话头,“你叫什么家住在哪儿”
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俺叫秋苗,家住在平安巷尾,家里五口人……”
“昨天见你耍龙舟戏耍得好,练了不少年吧”
“那可不,俺是耍得最好的,要不是突然下大雨,这回魁首肯定是俺,到时候就能赢彩头了,班头和我爹娘肯定高兴,保准他们乐开花。”
秋苗倒是个健谈的,一说起水秋千就打开了话匣子。
“秋苗,你练了多少年了”
“俺从五岁进班子,练了八年了。”秋苗见她们三个贵人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好听,全然不像其他贵人那样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穷人,自然不排斥和她们交谈。
“你们平时也在江上练吗”
秋苗嘿嘿笑着,“金明池后面有个小池塘,俺们平时在那练,身上还绑彩绳,到时候掉水里好找。”
但是到了端阳节,给贵人们表演的时候,身上就不能系绳了,不然看着不好看。
“掉水里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说起这个,秋苗飞扬的语气低落下去,“前两年,俺班子里就有人出事。端阳节表演的时候,周小清掉到水里,被水砸蒙了,再也没上来。”
从高处毫无防备地猛然坠落,看似柔软的水,也会变得坚硬如铁。若是这时昏在水中央,旁人又赶不及来救,除了永沉水底,再无旁的可能。
“他被淹死了”江采青惊讶道。
可她看了好几年龙舟戏,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嗯,周小清是俺班子里跳得最好的,都没想到他会出事。听说是他为了夺魁首争彩头,太着急了,才出了意外。班头让俺穿上衣服,游到船上继续表演。让别人下去捞他,没捞上来。”秋苗眼里升起水雾,但他紧攥着拳头,没有落泪。
江采霜听到他朋友姓周,又是在端阳节这天去世,便问道:“你说的这个周小清,他爹是卖饽饽的吗”
“俺没见过他爹娘,但俺听说,他爹是涂彩的,专门给屋子的门梁柱子涂彩。龙舟也是他爹涂的。”
“他家里是不是有个姐姐或妹妹”
“这个俺知道。周小清姐姐以前还来班子里接过他,他姐姐人很好,他们两个感情可好了。”
秋苗到最后也不愿意要银子,江采薇便没再强求,让人给他做了一桌好饭。他馋得口水直流,但没有立刻拿筷子吃,而是问能不能带回去,他想跟其他人一起吃。
江采薇给他拿了个红漆攒盒,秋苗欢欢喜喜地把菜提走了。
江采青说道:“反正我们知道了他家住在哪,到时候也方便登门道谢。”
这么大的恩情,哪是一顿饭就能还的
还有燕世子救了霜儿,等从望天楼出去,他们也是要登门感谢的。
只是这会儿燕世子忙着查案,暂时先不去打扰。
“姐姐,你的安魂玉呢”江采霜眼尖地发现,江采薇脖子上的红绳不见了。
江采薇下意识一摸,却摸了个空,“哎呀。”
她连忙起身,左右看了看,“坏了,可能是昨天掉水里的时候,被水冲走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原来是把霜儿给她的安魂玉弄丢了。
江采薇愧疚地看向江采霜,后者不在意地道:“没关系,等回到家,我再刻一块新的给你。”
“谢谢霜儿。”
“对了,采薇姐姐,我有件事想问小梅。”
“小梅”江采薇讶异道,“你要问她什么”
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小梅不自然地僵直了身子,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霜儿姑娘要要问什么”
“小梅,昨天夜里,你去给崔兴送了解酒茶”
“姑娘怎么知道”小梅顿时讶异,脱口而出。
这件事她只跟悬镜司说过,不应该被其他人得知才对。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江采霜着急破案,催问道:“这里没外人,我想听你说实话。昨天夜里,你到底有没有见到崔兴”
小梅犹豫着点了点头,“我见着表公子了。”
“时间你还记得清吗”
“记不清了,但表公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很重的酒味。”
江采霜心道,那时候崔兴应该刚跟狐朋狗友喝完酒,摇摇晃晃地从外面回来。
既然小梅没有说谎,时间上也没有隐瞒,那她夜里为什么是那样慌张的态度
“你见到崔兴的时候,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江采霜推测。
果然,小梅一听见这句话,浑身立马不自在了起来,肩头都绷紧了。
江采薇看了看小梅,又看了看江采霜,心下一片茫然。
不过她大概也能猜得出,兴许是小梅知道什么线索,所以霜儿才会有如此一问。
“小梅,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小梅满脸纠结,咬着嘴唇点头。
“有人威胁你”
小梅摇头。
“那你为何不愿回答”
小梅陷入沉默。
毕竟是陪在自己多年的女使,江采薇拿她当半个妹妹看待,终是不忍逼问:“罢了,若你实在不愿说,那便算了吧。”
“我、我不是不愿意说,”小梅似是难以启齿,“只是事关姑娘您的名声,我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所以不敢说。”
这下江采薇诧异了,“我的名声”
“……嗯。”
江采青插话进来,“别担心,门关得好好的,这里就我们姐妹三个,你想说什么尽管说,绝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小梅犹豫了一会儿,扑通跪到地上,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昨夜我给表公子送解酒茶,原本放下就打算走的,可刚好撞上表公子回来,他粗声粗气地让我给他打洗脚水。我原本是不愿意的,可表公子出言威胁,我便……也不敢反抗。”
“什么崔兴那厮让你给他打洗脚水”江采薇难得语气如此激动。
小梅跟在她身边许久,感情自是不同,自己从来不舍得让她干重活脏活。这次也是情况特殊,被困在望天楼,一时无人可用,才会让小梅去帮她煎药。
可恨崔兴这厮,平日里言语不端也就算了,竟还敢支使她的人去给他打洗脚水。
他崔兴也配
“姑娘莫生气,我打了也就打了,不碍什么。原本我放下水盆子就要走,可表公子却不肯放我离开。”回忆起昨夜的经历,小梅仍有些胆战心惊。
那崔兴竟还拉住她的手,让她伺候他洗脚。
小梅心下既屈辱又愤怒,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可崔兴却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箍着她的双臂,一张臭嘴不停往她脸上凑。
小梅气得咬牙,“你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她也不是泥人性子,张口就要喊人进来。
可就在这时,崔兴却醉醺醺地在她耳边喊道:“薇儿,薇儿,我的好娘子,夫君跟你亲香亲香……”
听到江采薇的名字,小梅大惊,嘴巴也不敢再张开。
崔兴说的愈发过分,他神情猥琐,诸多不堪入耳的话语不停往外冒。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自己真的曾跟江采薇有过……
“混账!”
小梅说到这里,江采霜终是忍不住骂道。
江采青的胸膛也是剧烈起伏,“这崔兴,真是死有余辜,他活该!”
江采薇眼眸泛红,气得几要落泪。
那崔兴实在可恨可恶,平日里言语不敬也就罢了,她尽量躲着就是。谁能想到,他私底下竟编出如此多的污言秽语,来污蔑她清白。
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信以为真,她还有什么颜面苟活
“姑娘,我自是知道你与那崔兴不可能有私情,可我怕人言可畏,这流言一传开,想洗都洗不清了。况且,崔兴出事与姑娘你本就没什么关系,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能不让人知道最好。”
江采薇捶了捶胸口,气得落泪。
江采青和江采霜连忙扶住她,温声相劝了半天。
江采薇半天才缓过神,忙问:“崔兴没把你怎么样吧”
小梅摇头,“我没事,我顺手拿了桌上的铜壶丢他,趁他吃痛松手,便赶紧逃出来了。”
“那就好,”江采薇叹了一声,“崔兴死了也好,这世上从此少一个祸害。”
江采青扶小梅起来,安抚道:“这件事你没做错,是没必要将真相都说出来。此事只有我们四个知道,从此把它烂在肚里就行了,万不可对旁人提及。”
“嗯。”
江采薇被气得头疼,江采青扶她去床上躺下休息一会儿。
“你别想了,反正崔兴人都死了,何须在意他那张臭嘴说过什么话。”
江采薇仍显得忧心忡忡,眉间愁云未散,“崔兴跟我的婢女都敢如此编排,还不知道他跟旁人都说过什么,我就是怕万一被文彦知道,心里会不痛快。”
“他敢若是姐夫胆敢疑心你,那我和霜儿就不认他是姐夫了。”
江采霜嘴笨,不知道说什么,但她觉得采青姐姐说的话极有道理,忙不迭点头,模样认真得很。
“没错,采青姐姐说得对。”
被自家姐妹这么一哄,江采薇心中的忧虑总算散了不少。
“再抱一床被子吧,这天儿实在是冷。”
“行,我给你拿去。”
江采霜给姐姐把了脉,脉象比昨日要更清晰一些,其他也没有什么异常。
之后,她就偷偷溜了出来,去找燕安谨。
夜里狂风急雨,清晨这会儿雨势仍没有要停的迹象,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往下砸。窗外乌云黑压压的,晨间却和傍晚一样昏暗,水上又雾气弥漫,根本看不到岸边的情形。
廊上挂了灯笼,每隔几步就有一名悬镜司的人看守着,身后影子映在墙上。
江采霜走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忽然觉得如芒在背,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可她往侧面一瞧,只看到外面瓢泼的大雨,和静悄悄的走廊,并未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奇怪,是她的错觉吗
江采霜收起思绪,估计燕安谨这会儿应该还在用早膳,便径直去了他的雅间。
林越一出来刚好碰见她,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茶烟袅袅中,江采霜看到燕安谨正在闭目打坐,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还未靠近,便听得前方传来男子气息愉悦的笑声,“道长来了。”
“我看你在打坐,怕打扰你。”江采霜走到他对面的蒲团坐下,与他隔着一张小桌。
桌上竟还摆着许多未处理完的卷宗案档,旁边书箱同样堆满了厚厚的一摞竹简。
出来过端阳节,也要带这么多东西在身边,时时翻看寻找线索吗
悬镜司到底堆积了多少未竟的案子。
江采霜并未将这些疑惑问出口,一落座便问道:“昨夜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了”
“暂时没有找到其他人证,尚不知道还有谁曾去过崔兴的房间。梁武盘问过崔兴的那群朋友,都说崔兴平日里行为放浪,招惹过不少人,其中有谁来寻仇也是有可能的。”
平时崔兴住在偌大的伯府,那些人自然没机会下手。
这次被困在望天楼机会难得,潜伏在暗中的仇人趁机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多人来看龙舟戏,到底是谁对崔兴下的手呢”
“与崔兴结过仇的人虽多,但昨夜大都与家人在一起,没有作案的机会。仅剩的几个还在盘问,兴许会有新的线索。”
江采霜颔首,“这样就可以缩小范围了。”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会不会是有人谋财害命屋里不是有翻找的痕迹吗凶手看崔兴家世不凡,夜里偷偷去他雅间偷东西,却不慎与他发生打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打死,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
崔兴虽是临时住在雅间,但他身上有不少金玉配饰,偷了拿去卖也是不少的银子。若是身上还藏着银票,香袋,也能顺道一起搜罗了去。
只是崔兴的尸体还没打捞上来,还不知道他有没有丢失财物。
燕安谨目露赞赏,“有的。道长办案愈发娴熟了。”
“还是你给的那些卷宗有用,我经常翻看,对案子的各种情况也就有了大致的猜测。”
“对了,我特地来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江采霜弯起唇,杏眸亮晶晶的,俏皮又灵动。
“什么事”
她兴致勃勃地跑到燕安谨身边坐下,得意满满地开口:“我知道最后一条线索是什么了。”
说罢,她便眼也不眨地望着对方,等着他露出诧异的神情。
燕安谨如她所愿,桃花眸微讶,轻轻“啊”了声,“道长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没错。”江采霜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双丫髻垂落的飘带也在晃。
“能否说来听听”燕安谨虚心请教。
江采霜反倒卖起了关子,老神在在道:“等时机到了,本道长自会告诉你。”
说罢,她忽然发觉,二人的距离又拉得过近了。
碧绿的裙摆和他的衣袍叠在一起,两人手臂不时触碰到一起,连对方的体温都感知得到。
江采霜与师兄师姐们亲昵惯了,并不觉得挨坐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这样显得关系亲近。
可眼前这人居然也没表现出不喜。
江采霜狐疑地望向他,“咦你这次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这可是谨安亲口说过的话,那次自己只是在他旁边坐下,他就反应颇大。
这回他们姿态更是亲近,他怎么不说了
燕安谨:“……”
半晌,他别过脸,避开她过于灿亮的双眸,语气幽幽地叹声道:“在下与道长,更亲近的事都做过了。此时再说什么男女大防,岂不是为时已晚”
的确,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男女大防。
江采霜连他的身子都看过了,还触碰过,甚至昨日还是被他从水里抱上来……想到这里,江采霜脸上充血,莫名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轻轻挠了挠发烫的脸颊,不明白这种情绪来源于何处。
江采霜干巴巴地说了句:“那个,昨日多谢你救我。”
燕安谨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眼尾微挑,嗓音含笑提醒:“昨日不是已经道过谢了怎的又说一遍”
江采霜柔润的指尖轻轻抵着下巴侧面,有些犹疑。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
“若是今天还不能离开望天楼,过了子时,你体内的妖气又要作乱了。”
江采霜慢慢吞吞地开口:“我这次没带养气丹,就只能、只能用金符来压制你身体里的妖气。”
虽说给他贴金符不是第一次,但这次她不知为何却有些紧张。
燕安谨手指微蜷,纤长浓密的睫羽半垂,嗓音磁性低哑,尾音好似生了钩子,“那就只好……麻烦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