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跑回了山边的小屋,那三间茅草房里住着祖孙三代,十几个人挤在那里,用竹片编成的床板上往往要睡三个人,有时是四个人。
她们无法挤在床头睡,她们只能横着睡,卷曲着身子,如果她们想把身子挺直,她们就只有将脚露在床板外面。
他哥哥都4岁了,还和她们挤在一起。
她跑进屋内,大声喊着:“娘,娘,我要死了。”
钱小花不在家,她到庄稼地里去了。祖母从厨房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她便一头扑进祖母的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将祖父和在门口玩耍的弟弟妹妹都吸引了过来。
大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直盯盯地望着她。
祖母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该有多老呀!一双浑浊的老眼满是皱纹,那如秋天的树皮一样褐色的脸皮因慌乱而打起了褶皱。
她的头发花白,那双手因为长年的劳动而布满开裂的老茧。
她的身子佝偻着,像一只拉开弦的弓箭,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断裂。
她身上所有的老态都在诉说着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让她穷了一辈子的小山村,离开她的亲人去和泥土做伴。
祖母轻而急促地问道:“桂,你怎么了,是在后山见到鬼了吗吓成这样。”
张金桂没有说话,而是从祖母的怀里挣脱开来,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指着那蠕动的血流惊恐万状。
祖母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等到看到她小腿上的血时,祖母笑了,笑得很开心,以至于她缺少门牙的嘴唇张得老大,脸上的肌肉顺着嘴角,一直向额前挤去,她的眼睛因此变得更小了。
祖母说道:“桂,别害怕,你成大人了。”
祖父也在一旁傻笑起来。嘟囔道:“这孩子,啥都不懂,这都怪她妈,看把孩子吓得。”
张金桂望着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不过他们的笑容让她感到心安,她的情绪安定下来,她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没有什么事比死亡更可怕。
祖母摸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怜爱道:“傻孩子,你这是来初潮了,这是一个女人长大的标志,以后你就会慢慢懂的。”
祖母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走进里屋,关上门,插上门栓。又拉着她的手细细地讲了一遍,将她弄脏的衣服换掉,又一点点地教会她处理的方法。
等到一切都做完了,张金桂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变成了羞涩。
一个人有很多的第一次,而一个女人的初潮却让她如此惊慌和恐惧,而这惊慌和恐惧又是愚昧和闭塞的杰作。
张金桂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对于这个羞人的问题,她感到难以启齿。
但她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不得不放下少女的羞涩,她不敢也不愿意大声地说出来,虽然旁边没有任何人。但风听得见,叶子听得见,自己的影子听得见。
她将嘴凑到王为民的耳边,尽量压低声音,悄悄地向王为民说着,将她第一次来初潮时的恐惧一并告诉了她的爱人。
她的声音是那样轻,而且是断断续续的,王为民听得很费劲。
他小声地对她说道:“金桂,你的声音像蚊子一样,我一点都听不清,能大声一点吗”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只能含羞带怯地又说了一遍,她全身都在哆嗦,仿佛是被自己的羞怯抽空了一般。
对一个男孩子讲这件私密的事情,她简直有些无地自容,但她不能责怪这个男孩子,她觉得既然是爱他,就要对他毫无保留。
终于讲完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身子倚靠在王为民的肩上,她担心自己会瘫倒下去。
王为民终于听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紫月会骂他流氓,而刘思雨不肯告诉他。
这件事让他更加相信了张金桂的爱,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甚至残忍。可谁让他是一个三等残废呢,一直到水泥厂才真正接触到女人。
那些大学里谈情说爱的男同学恐怕老早就知道了。
他忽然在心里生出一种可悲的感觉,他该是有多么傻呀。
可是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而他除了读书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外,从来没有机会得到问题的答案。
他太单纯了,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社会经验这支笔才刚刚在那张白纸上写字。
欺骗或被欺骗或许也会粉墨登场的,而那时他不再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他将被风吹,被水洗,他最终会变成一块圆润的石头,这是他的成长过程,是他的宿命,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宿命。
他将张金桂搂在怀里,喃喃地说道:“金桂,对不起。”
而他最后的一个字,被张金桂的嘴唇封进了嘴里。
如果你想看清一个人,一定不是在自己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你看到的只有虚伪。
而在你落魄时,身边人的嘴脸才会真正地展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