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安有些焦头烂额,“阿青,你之前在按察司处理事情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遇到这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情”
“官官相护,无休无止,我不能停。”
柳相安一想到秦青孤身一人面对盛京中的波诡云谲,便一阵心疼。
他抱住秦青,“阿青,你放心,日后有我,再不会让你受苦了。”
秦青躺在柳相安身侧,柳相安吻了吻她的额头,“阿青,你先休息,我去一旁看看那本机械书,在洪流中塞进一根木梁不是简单的事情。”
“况且,按照这州牧的脾性,想要告知他都无从下手,将人命视为儿戏,等戳穿他的真面目后,一定要严惩不贷!”
秦青侧首。
柳相安披着外套,在一星烛火下,神情分外认真。
窗外的雨停了没多久,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在雨声中,秦青不自觉的睡着了。
梦里,又重现了那年的恐怖的洪流。
在别人尚在襁褓里六识不清的时候,秦正青和柳相守便整日抱着她,在她耳边诵读经书。
她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秦兮仪比普通人开智的要早,知晓的仇恨也要比普通人浓烈的多。
秦正青抱着半大的秦兮仪,在洪水中逆流而上。
“阿爹!”
秦志安听到儿子的呼唤,他艰难回头,“保护好你娘跟你妹妹,不要再往前了!”
秦志安绘制好图样之后,就将修筑的事情全权交给柳渊,自己则东奔西走的去到各州求助。
朝廷拨款的赈灾白银迟迟不到,秦志安等得起,可虞州的百姓等不起。
只是没想到,千辛万苦修筑好的堤坝居然只坚持了不到一个月。
这次的洪流来势汹汹,打的人措手不及,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秦志安带头去抗洪,只不过民心已散,再难召集到足够的人手。
秦志安死在了这场洪流中,死在了虞州百姓的唾骂声中。
金光撕裂乌云,炙热的光芒照射在每一个精疲力竭的人身上。
难熬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尸横遍野,秦志安背着秦兮仪,跟在母亲身后一个一个的巴拉尸体,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亡夫。
看到已经被泡的发胀,面目全非的秦志安,秦母悲痛至极,一口献血从胸腔喷涌而出。
秦志安此时只有十三四岁,他手足无措的抱着自己的母亲,“阿娘!”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秦正青抬首看过去,是穿着打扮焕然一人的柳渊。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母子三人,右手轻轻一挥,“带走。”
秦正青回的不是州牧府,而是阴暗潮湿的大牢。
他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胡说八道,我相公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怎么可能贪污赈灾白银,柳渊!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一直喊道声音沙哑,也没有人出现。
年幼的秦兮仪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悲伤,不合时宜的嚎啕大哭。
她已经很久没进食了,牢里没有人管她们,任凭秦母哭喊,秦正青击打牢门,也找不出一个活人。
柳渊这是要将她们耗死。
在牢里的日子暗无天日,为了让秦兮仪活下去,秦母用咬破食指,用献血作为养料,换来了秦兮仪的一线生机。
后来秦母也死了,被扣上了一个做假账,骗银钱的罪名。
在众目睽睽之下,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柳渊因此颇受百姓爱戴。
秦正青守着幼妹在牢中度日如年,不知道今夕何夕,何日死期。
头发都要结蜘蛛网的时候,柳相守出现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从秦正青手中接过秦兮仪。
“秦兄,世道艰难,我也不同你讲废话了,今日我送你们离开之后,就再不要回头了。”
秦正青挥手给了柳相守一拳,“无耻之徒,鸠占鹊巢,我要你们偿命!”
柳相守小小年纪,已经被柳渊培养出来了些城府,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总归是年少,心中还是有些柔软的地方。
“秦兄,你可以拼命,你妹妹呢兮仪从出生我们就陪在她左右,你要让他同你一起死么”
在这个乌云蔽日的夜晚,秦正青带着胞妹亡命天涯。
柳渊大怒,一巴掌将柳相守抽倒在地,“你可听过斩草除根”
柳相守跪在地上,“阿爹,秦正青和秦兮仪什么都做不了的,你别杀他们了!”
柳渊一脚踢开他,“竖子!秦正青三岁开蒙,比你正正早了两年,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若真的跑了,十年后死的就是我们,男人立地,最忌讳的就是妇人之仁,来人,追!”
三日后的一场大火,秦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付之一炬,这场火燃了两天两夜。
只有王阿嬷带着年幼的赵石逃了出来。
“不!不!阿兄!”秦青惊慌失措的从梦中惊醒。
“阿青!”柳相安连忙抱住她,发现她身上的里衣已经湿透了。
秦青大口喘着粗气,兄长的死状不停的在眼前闪现,秦家的冤魂都在不停的指责她。
秦青推开柳相安,自己下床朝门外走去,柳相安要跟过去,秦青摆手制止,“不要过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察觉到秦青情绪的不对,柳相安没有跟过去,只是坐在床榻上,静静等着她。
黑暗中,赵石递过来一张帕子,“又做噩梦了”
秦青点头,“我永远都忘不了阿兄是怎么死的。”
赵石的眸子暗了暗,“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差一个推波助澜的人。”
夜风拂过,吹干了秦青身上的汗水,头脑也逐渐恢复清明。
“我知晓了。”
秦青转身回屋的时候,赵石叫住她,“秦兮仪,我承认柳相安是个好人,但我们曾经也是好人,你不必心怀愧疚,这都是因果报应。”
秦青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
转眼间已经八月中旬了,盛京的天气也算不上好,整日阴沉沉的,如同陈天阔的脸色一般。
多地洪涝灾害,成百上千的银子拨出去,跟打水漂一样,每日上报的伤亡数量只增不减。
陈天阔自然知道朝里的蛀虫数不胜数,但这些都是当初他拉拢过来的人,各个根基深厚,就算整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自从宫里出现了讳星一说,陈天阔更是愁眉不展。
他十分想杀掉小喜鹊,但又顾忌预言,不得不认真对待李有田的婚事。
如此大张旗鼓的为一个太监娶亲,这是大祁从未有过的荒谬之举。
陈天阔无能的名声已经陆陆续续的在百姓中传开了,大祁的国祚命运居然要靠一个太监扭转,十分可笑。
小喜鹊被陈良景禁足在长信宫,同外界割断了所有的联系。
侯照被陈良景强制服了软骨散,软禁在住所。
林竹向来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于宫廷中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兴趣,关注点全在孟飞霜身上。
只可惜孟飞霜因为同小喜鹊走的过近,也被陈天阔禁足静养,强迫每日抄写佛经静心。
小喜鹊彻彻底底变的孤立无援。
孟飞霜绞尽脑汁想要出去的时候,如绘宫的院墙忽然松动,一块砖头稳稳的落在了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掌中。
孟飞霜看着宫女打扮的林竹,猫着腰从不知何时出现的狗洞里钻了进来。
“嘘。”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孟飞霜蹑手蹑脚的将他领进内殿,还未等她开口说话,林竹直接单刀直入,“小喜鹊成亲的时候,就是我们出宫的时候。”
“我们”孟飞霜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