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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明修那老家伙?”
缪一清看向陶姜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探究--
谁不知道曾为帝师的杨明修自比闲云野鹤,一身雅趣清高得很,平日里更将他们这些商贾视为草芥,从不稀得来往。
如此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古董,这一次怎肯下场来帮陶家的忙呢?
陶姜立于身侧,并没有接话,田坝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簌簌作响,仿佛蜂蝶翩跹在邻家春色之中。
她的思绪随着幽幽目光越过繁闹的田庄,透过云烟缥缈,落在了苍翠欲滴的逸云山上。
两个时辰之前,陶姜领着丫鬟枳实来到了逸云书院。
书院位于逸云山顶,笼罩在烟纱云雾之间,远离俗世闹市。
枳实一边揉着发酸的膝盖,一边嘟囔着:
“这书院究竟哪里好了!又远又偏,咱们下了马车至少爬了一个时辰的山,这才将将走到!”
逸云书院高高的灰墙青瓦之下,已传出朗朗读书声--
似鼓瑟齐鸣,律动不止;又如玲珑乐曲,令人流连忘返。
这地方青山绿水,景美人少,果然世家子弟念个书都要选个世外桃源。
她微微点了下下巴,示意枳实扣响朱漆大门上的金漆兽面锡环,不多时便走出一个蓝袍素衫的小书童。
书童见门外立着两个女子,一个娇俏可人却眉头紧锁撅着个嘴,另一个娇花照月气质华贵,盈盈一笑似九天神女。
书童耳根微红,赶紧收回自己略滞的眼神,恭敬做了个揖,沉声道:
“不知二位娘子晨至书院,有何请教?”
说完仍是不敢抬头,怕多看一眼再慌了神,显得自己太没规矩。
枳实本就起了个大早,又爬了许久的山,此时早已不耐,又看着小书童红着脸文绉绉地嚼什么“请教”,更是从酸痛的脚底涌出怒气:
“我家小姐乃是药商陶家长房的嫡小姐,来这里自是寻你们的院长!”
书童的腰弯得更低了:
“我家先生行踪不定,小姐若是没有提前邀约,怕是……”
枳实还想继续发难,却被陶姜一个眼神制止,她透过门缝看向书院的空阔庭院,柔下声音道:
“不为难童子。只是请童子问一下你家先生,是否还念着药商陶家的桃花酿?”
伸手不打笑脸人。没带点见面礼,我又怎会轻易登门造访?
书童这才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枳实手中的三个描着桃花缠枝的白瓷瓶,立马点了点头,转身便往书院里跑。
陶姜这才松了口气,在白云遮障的山顶轻轻吐呐了一口气。
世人皆知,前帝师杨明修人生三大好--酒、书、画。
而酒,牢牢地排在书画前面。
据说,太子继承大统成新帝之时,杨明修便诉以功成身退要告老还乡。
新帝不舍师徒情深,在宫中地窖内囤了三千多坛从岐国各处搜集来的佳酿,这才把杨明修多留了四年。
而杨明修与陶家唯一的渊源,也是因为酒。
父亲陶长卿曾行商东夷国,带回当地特色桃花酿三瓶。这桃花酿在东夷倒不值什么钱,却因为运输艰难商贸不通,在岐国成了个稀罕物件儿。
也不知杨明修从哪得到的消息,知道陶家藏着三瓶桃花酿,便遣了书童带着银子要高价购买。
但陶家什么人家,眼睛里哪稀罕读书人这么点碎银两,当下便连赶带哄地驱逐了小书童。
杨明修自知失礼,没几日亲自登门陶府,伸手便递出一幅前朝国手画师周唐的《仕女簪花图》。
陶长卿虽出生商户之门,但也饱读诗书,家中产业更兼有当铺,一眼便看出了这幅《簪花图》价值连城,是千金不换之宝。
那一日父亲与杨明修在书房品画品茶一个下午,直到夕阳的金黄透过窗棂洒了西书房一地,杨明修这才走了出来。
原身躲在抄手回廊的柱子后头,看着杨明修一脸遗憾,脚步迟缓,宽大袖袍之中带走了没送的出去的《仕女簪花图》。
至于一个商人一个帝师,在书房中究竟聊了什么,原身不可得知。
陶姜正想着,身着水绿色宽袍的杨明修便快步走了出来,许是有些急,头上的漆纱笼冠还有些歪,脚上踩着的革鞜连后跟还没来得及拔上去。
而头顶的一团红云,隐隐带了点金色,灼人眼目--毕竟是在皇城根儿下混过的人,带点金光龙气也是正常的。
陶姜偷偷擦了下唇边的哈喇子,喉头紧了一紧。
杨明修一只脚还未迈过书院斑驳的门槛,声音便遥遥传了出来:
“陶家小女,你可是带了桃花酿来?”
杨明修身后还跟着方才答话的书童,眼见自家先生没了往日的道骨仙风,与街头嗜酒的醉汉并无二样,忍不住唉声又叹气。
陶姜向枳实点头示意,枳实便上前两步,将三个桃花缠枝的白瓷瓶交在杨明修手中。
杨明修来不及多问,立马拔了其中一瓶木塞,在鼻间深深闻了几下,这才说到:
“就是这个味道!十多年前我曾游学东夷,在一个名叫桃花庄的村镇里喝过此酒,当真人间琼浆桂馥兰香!”
说完赶紧塞紧木塞,生怕多溢出一分酒香。
杨明修转身将三瓶桃花酿交给身后的书童,又向他丢了个“若有闪失你死定了”的恐怖眼神,这才正了正头上的笼冠,蹲下身拔好鞋跟,慢悠悠地说道:
“陶家小女如此盛情,想必是有所求吧?”
聪明人说话,讲究一个直来直去。
陶姜也不拐弯,福了福身: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当是书院每月一次的人日节吧?”
原身的大脑仿佛一本编纂好的祥溪县志,任何信息陶姜都可信手拈来。
杨明修闻言一愣,不知陶姜意欲何为,只能先含糊地应下声来。
每月七号,是逸云书院雷打不动的人日节,取自“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之意。
这一日,院师生在院长杨明修的带领下泛舟湖上,或题诗作对,或抚琴吟唱,极尽文人之雅意。
而每每这一日,最好附庸风雅的祥溪十三少便包船紧跟逸云的船只后头。
以二世祖成大山为首的十三人只希望自己的某首诗或是某个对子进了杨院长的法眼,将他们破格收归门下,也便是光宗耀祖了。
这等事情,祥溪县中人人皆知,陶姜又岂会没有耳闻。
于是,她将竹篓中已经煮熟的螃蟹并着配好的姜醋料汁一起递给杨明修,眼中尽是狡黠的光芒:
“我的请求很简单,今日先生若是在湖上吟诗作对,以我这蟹为主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