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便意味着诊治失败,云儿就会直接死在诊台上。
顾相宜不住的深呼吸着,极力让自己稳定下来,立刻将黑血往出挤压,且迅速用针封住附近穴位,企图减缓血液蔓延,以便于在阻断感染源后进行缝合。
但也不知是隔离间内温度过高还是旁的原因,池映海还是头一次见顾相宜在施刀期间额头在不住的冒汗。
可现下也不是没有进展的,毕竟黑血在一股又一股的被挤出,直到见到红色的血。
池映海见状,心里也萌生了一丝希望。
隔壁的香芸只能听到墙的另一边不断换刀的声音,施刀过程似乎很复杂。
不多时,香芸听闻隔壁的池映海开口试探着问道:“二嫂嫂,现在情况怎样了?有好转了吗?”
顾相宜眯缝着双眸,面色铁青,回了一句:“没有好转。”
“怎么会这样?”
“这病症看似是皮肤上的事,但内里也会受侵害,导致血液二次感染。”
“那怎么办?”
“清血,现在必须赶上内里的瘟毒通过血液侵蚀五脏六腑。”
这听起来便极其难做。
但一旦迟了,后果只有感染而死。
在施刀割去腐皮的那一刻,云儿的命已然悬在了刀尖上。
但隔壁的香芸感受得到,顾郎中纵是豁出命去都想救回她!
故而,香芸明明感知到施刀的难度,也未叫顾相宜轻易决定停手。
就这么听着刀械的声音持续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内,香芸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听到隔壁不断的传来顾相宜需要什么物件而让池映海迅速递上之类的话,其他的谈话,丝毫没有。
隔离间内安静得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池映海除了递些用品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就这么看着顾相宜时而喘着重气,不断的转换着手法。
直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
病患身上割开的部位已不止一处,因为顾相宜已然通过穴位找出藏在内里还未显现的瘟毒。
最远的瘟毒所在位置,早已远离了手臂,抵达脖颈处。
待挖掘内里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病是存在潜伏期的,等他们发现症状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么多感染点,顾相宜根本不知该怎么止。
于是她只得一处处的去找,标记,再进行清血。
一连几个步骤下来,便将顾相宜累得双手撑着诊床,整个身体都有些发虚。
池映海想去过去扶,但顾相宜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如此又持续了半个时辰。
反反复复的清血,却又一再出现感染的征兆,且内里的情况远比在外严重得多。
顾相宜拼尽力想将人抢下来,但眼下的情况却明摆着让诊治无法进行。
就这么看着内里的这些溃烂点,顾相宜越发的头晕。
这瘟毒的可怕,已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神仙,她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她没有野心,也没有想法将自己推上某个高位受人膜拜。
她仅仅是想平安无事的度完此生,自己好好的,身边的人也都好好的。
仅此而已。
可纵是这么点念想,都达不成吗?
纵使她什么都不贪图,天道也要对她身边亲近的人下手吗?
近乎两个时辰的诊治后,顾相宜几乎咬着牙,将手中的刀放下。
池映海一直不敢多说什么,只见到了最后情况越发的严重,甚至到最后无从下手的地步。
当他见顾相宜终是将刀放下的那一刻,心头骤然一痛。
再去看眼前的顾相宜,她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状态,一双沾血的小手不住的在发抖。
池映海再次尝试去唤她:“二嫂嫂……”
这一次,顾相宜的回应,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终是放弃了。
尽管她使尽浑身解数,这人也救不回来了。
池映海连忙来到顾相宜身边,轻声道:“尽力了,你已经尽力了……”
说着,池映海轻轻将白布盖上。
宣布了诊治结果。
却也是那一瞬,池映海深切的明白——原来对于自己的诊法,顾相宜心里是明镜的。
原来,人真的会当场死在诊台上。
而顾相宜的心绪,恐是会比病患家眷更痛。
来时还能同他们说话,还期盼着瘟灾过后的生活的人,转瞬间便没了。
而且……
云儿临终前说了,她们这些小丫鬟,本就没那么大格局,也不懂什么药理,她们愿意站出来,并不是有什么宏图大志。
她们仅仅是为了少夫人,才心甘情愿站出来抗瘟的。
而现下,她们却因抗瘟而死……
池映海能想到这些,顾相宜又何尝想不到?
但面对池映海,顾相宜却偏偏稳住了近乎崩溃的情绪,反倒淡然的同池映海道:“待你以后正式出诊后,这些都是要学会面对的。”
池映海抿了抿嘴,乖巧的点了点头。
只见顾相宜顿了顿,又道:“她是从京城来的,最近一段时间都联系不上她的家人,甚至现下怕再出现传染,也不能让其他丫鬟同她见面,只得先葬了。”
池映海道:“那让我去办吧!你都折腾了几个时辰了,好生缓缓,我今晚就将她入葬。”
顾相宜点了点头。
这才发现,她现下整个身子都虚得动弹不得,只能坐在一旁,由着池映海将人推出去。
池映海将人推走之后,空荡荡的隔离间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方才那股混乱的思绪,如同爆发一般在她脑中涌现。
顷刻间,她的思绪很乱。
甚至不敢去想现在三燕如何了,不敢去想三燕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她也不敢多想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南阳城发生了什么,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南阳城的损失降到最小。
但她的身子经不得太过劳累的奔波,但自身没办法跑遍城或者其他大动作的事。
且她即便做了,也未必奏效。
她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官府。
结果……
她万万没想到,瘟灾当前,官府竟将这一切治理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