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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不过,馆应该是竹叶萧瑟,蘅芜院也就是奇藤和怪石嶙峋,这两个地方自然是不能去看的,探春陪着恒郡王,去缀锦楼、藕香榭、凹晶馆以及她自己居住的秋爽斋转了一圈儿,最后才来到怡红院。
宝玉的丫头们聚集在西府海棠边的回廊下,正在商量凑份子的事情,秋纹、麝月、碧痕几个大丫头每人凑五钱银子,小丫头们每人贰佰文钱,准备让芳官儿溜出府,去西城门外走一趟,打听晴雯的下落和近况,好歹姐妹一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探春吃惊不小,原来晴雯并没有死,就在鱼塘子村她表哥家里住着吗?
未经主子许可出府,那是违反贾府家规的,可是,她决定不动声色,由着她们去,等芳官儿回府之后再考问她。
老实说,她很佩服这个女孩子的胆识,明知道晴雯是王夫人赶出去的丫头,还敢去探望,分明是没把夫人看在眼里,站在贾府管理者的立场上,她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的行为不管。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忽听婆子高声禀报道:“三姑娘来了,姑娘们快点来迎!”
又抢着来道万福,说些奉承的话,探春微笑着还礼,故意要让显摆她在贾府下人中的威信,以及自己集端庄沉稳和蔼可亲于一体的大家闺范儿。
“这位是恒郡王,快点禀报宝二爷,出来迎接!”探春说这句话时,眉目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得意来。
贾宝玉听说恒郡王来访,急忙出来迎接,正欲跪拜,却被恒郡王一把拉住道:“听说你们在这里吃私酒,竟然撇下本王,罚酒三杯!”
“兄弟有心亲近世兄,实在因为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既蒙世兄不弃,宝玉自是希望赴汤蹈火随侍世兄左右,别说罚酒三杯,就三十杯,兄弟也欣然领受!”
当下两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进屋里,宝玉请恒郡王上座,就站在炕桌前,自罚了三杯,执意行了跪拜礼,说是见过兄长,锦尧也就受了。
这贾宝玉乃是性情中人,上赶着要结拜锦尧,倒并非是趋炎附势,实在看他丰神俊朗,言谈举止超凡脱俗,心里十分爱慕和崇敬的缘故。
柳湘莲见他二人相处融洽,锦尧对宝玉似有垂青之意,心里很是欣慰,虽说他对贾府某些人的所作所为十分不齿,可是,却不希望贾宝玉受到连累。
当下重整杯盘,三人又开怀畅饮了一番,宝玉原是厌弃官场应酬的,和锦尧一席话,到也恍然大悟,朝廷里也并非皆尽禄蠹之辈,也有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真男儿,大丈夫。
他自恃清高,只在女孩子面前自惭形秽,今天,和恒郡王一席深谈,他顿时就疯魔了般的,觉得自己此前都白活了。
探春先还有些不好意思,羞答答的在一边儿听他们说些朝野弊端,各地各族的风土人情,后来见他们都有几分醉了,也就不再矜持,细心的服侍着,对锦尧更是殷勤有加。
贾政、王夫人不放心,悄悄儿过来打探过,探春也不时让人送些消息过去,说是相处的非常好,难得二哥哥如此用心的应酬,多亏了柳湘莲成全,竟是和恒郡王结拜兄弟了。
几个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渐渐地都是酒意浓熏,王夫人不时让人添些可口的果蔬小菜,把凉了的菜撤下去,后来见有些醉了,就让人送来解酒的羹汤,又沏了上等的普洱茶送上来。
因北静王府里屡次来人询问,又派亲卫来接,这才彼此道别,宝玉步履蹒跚地送走客人,犹自兴奋得不行,也忘了惧怕老爷,也不顾王夫人吩咐,径直去馆,要和林黛玉分享快乐,和她谈谈对恒郡王的认识,以及自己的豪情壮志。
王夫人心里不悦,吩咐秋纹等人扶他回屋歇着去,他哪里肯依,只是挣扎着,嚷嚷着要去告诉林妹妹,他从此要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干出一番事业来,不让老爷小觑了他。
贾政听他这番说道,又亲眼目睹了他和恒郡王的交往,此时心里倍感欣慰,倒一反常态的劝王夫人由着他去,外甥女儿也是极富才学之人,若能开导一些,也是有益无害的。
王夫人自是无话可说,只得由了他,让丫头们好好跟着伺候,别让他磕着碰着。
“好好服侍着,宝玉若有出息了,自然会有你们的好处!”王夫人板着脸儿叮嘱完毕,这才和贾政一起回荣禧堂。
翌日,就让周瑞家的从自己账上支出,说是怡红院所有跟宝玉的丫头每人打赏二两银子,其他屋里的丫头和有头脸的女人婆子们每人赏一两银子,然后,那些看园子的小厮以及洒扫庭除的奴才们,每人打赏五百文钱,周瑞家的算过之后,也有近三百银子的开销呢。
赏过之后,就让探春召集所有管事的媳妇儿,重新立了规矩,传下话去,即日起,开始清查私自放印子钱,或者唆使主子放印子钱的,或者假借贾府名头在外胡作非为的,若肯立刻改过,主动设法消除影响,既往不咎,若不思悔改,被查实,没收全部财产,精人儿赶出府去。
再说宝玉来到馆,青儿正和林黛玉说些寻常百姓加入和过日子的事情。
黛玉又问起《石头记》的终结来,青儿自然不敢说得太过直白,只说是,那家人倒了靠山,儿孙多有不成器的,做下一些违反律法的事情来,被人告发,家道自然就败落了,好在绛珠仙子早有准备,私下里经营了一个店铺,祖宗祠堂附近也买了好几亩田地,足够养家糊口,若非她早有算计,只怕要落得上街乞讨的凄惶情境呢。
黛玉和雪雁听得发呆,紫鹃笑着安慰林黛玉道:“姑娘且别为古人担忧,听这小蹄子有的没的瞎胡说,但凡写书的都是嫉妒人家有钱有势,存心编造些凄惨来,哪里就真的有那种事儿,就拿我们府里来说吧,就算二爷将来不做官儿,这等家业,也保管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
雪雁却不似她那般想,她随林姑娘来贾府的时候年纪虽小,可是,也还记得姑苏林家当年的风光,按理说,林家在姑苏城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林姑娘祖上也曾封侯,可是,莫名其妙的就败落了,前年陪姑娘回苏州奔丧,听爹爹说,只因老爷一时失察,导致课税银子失窃,急火攻心之下暴病身亡,虽然免于责罚,倒有八九成家产被充公抵债,如今,就剩下一座连着林家祠堂的老屋和两间铺子,姑苏城内姑娘自幼居住的宅院都被抄了去呢。
好在夫人生前就有所准备,把陪嫁的一间茶叶铺子和一间苏绣坊过户在林姑娘名下,房契和那间老宅子一并交由娘代为保管。
雪雁的亲娘宴慧儿,原是林敏的陪房丫头,后来指配给林家的家生奴才薛千树为妻。
宝玉一头闯进屋来,听紫鹃说“就算二爷将来不做官儿,这等家业,也保管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忍不住插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紫鹃姑娘所言差矣,好男儿岂能靠祖宗产业纸醉金迷,我也不是贪慕虚荣,林妹妹也别笑我是禄蠹,我明年就参加科考,若能高中举子,就努力做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就算大老爷犯事儿,我也绝不姑息养奸”
“这可是宝二爷吗?你一向最鄙视整天沉迷仕途经济的人,笑话人家是禄蠹,如今,自己反倒要去考取功名,真正是意外的紧。”紫鹃笑道。
“标榜自己清高孤傲,不屑于仕途经济的人可谓虚伪之至!”突然觉得有必要点醒林黛玉,青儿笃定的插话道:“仕途经济可说是治国齐家之学问,若说鄙视,自己就当不食人家烟火。”
略顿了一顿,也不管别人讶异的目光,接着高谈阔论道:“我就在想,那些自命清高之士,不做官不经商又不事农耕,没有俸禄,没有利润,也没有收获,哪他们是靠什么养活自己的?我想他们一定像宝二爷这样,家道殷实,靠祖上荫庇,只是,若令祖也不官不农不商,何以积攒下这等家业呢?明明是被仕途经济的成就供养着,却蔑视供养自己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寻找借口而已,不做禄蠹,到做了酒囊饭袋。”
雪雁听青儿说话直率,不由捂着嘴巴坏笑,贾宝玉被她说得脸上热辣辣的,好在有酒盖着,只是讪讪地笑道:“怎么倒像是在声讨我呢?”
林黛玉见她说得辛辣,嗤笑起来,因恼宝玉喝酒没有节制,便和青儿说笑,故意不理他。
紫鹃早沏了蜂蜜灵芝茶来,给贾宝玉解酒,因又笑问道:“听说果然有位极英俊帅气的王爷来咱们府里相亲,三姑娘正带着游园呢,可是真的?”
“呃”宝玉打着酒嗝,觉得自己不雅,下意识地瞥了黛玉一眼,讪笑道:“恒郡王哪里是来相亲,分明是发警示牌来的,太太此时正一肚子气,还不知道明儿这府里谁要遭殃呢!”RS